清淡的香气涌入鼻尖,璨如捻起一缕长发又嗅了嗅,恬淡清雅,好闻的紧。
她问:“这是什么香?”
絮儿见她又侧过头去闻,知她喜欢,“是茉莉花的味道。前些个儿大太太着人送过来的,您那时忙着,便没顾上”。
璨如打量着桌上那只青底彩绘纹样的瓷瓶,笑道:“这么一瓶精致的小玩意儿,怕是金贵的很吧”。她拿在手里掂了掂,分量也是不轻呢。
絮儿抹完发油,又给她描眉,“夫人,大太太娘家在京城富有盛名,深得天子看重。当年这门亲事是老太爷亲手敲定,门当户对谁也没什么说的。大太太腰杆子硬,掌家这么多年,谁不敬服?”
“听说,大太太娘家侄子今年下场,还夺了魁首呢。不过是因着年头不好,灾雪连天的,太太不好放开了庆祝,只自个儿院里派了些喜糖沾个好兆头”。
絮儿只要开了头,嘴皮子就停不下来,各房各院儿的八卦她都能给你道个一二三四出来。璨如虽喜欢听趣事儿,可也没这丫头那么八卦,也不知是随了哪个。
“你现在胆子肥了,敢在背后谈论太太了”,璨如存了心逗弄她,手伸到絮儿的腰间快速挠了一把,然后一步并作两步跑开,边跑边笑。
“哈哈哈”,絮儿最怕痒,随便哪儿挠她一下都是要着恼的。
看着自个儿主子跑远,她急道:“夫人,您的妆……”。
璨如急哄哄的从内室到外间,出门没刹住差点儿撞李宗仪身上。男人双手托住她要往下倒的身子,板起脸道:“跑那么快做什么,后边儿有鬼追你吗”。
若不是自己刚好在这,她这漂亮的小脸儿怕是要留疤了。
璨如自知理亏,殷勤的转到后面去给他推轮椅,笑嘻嘻地道:“这不是您刚好接住我了嘛”。
李宗仪冷哼了一声,眼神都没给她一个。
“过来”
璨如愣了一下
是在叫她吗?不会要训她了吧。
小姑娘磨磨蹭蹭的又转回他跟前。李宗仪抽出帕子,给她细细的抹了抹眉间处,然后又淡然的收回去。
“下回可不许这般冒失了”,他缓声道。
璨如愣愣的,又伸手自个儿抹了抹。想到某个可能性,她只想找个地方把自己埋起来,她忘了刚刚絮儿是在给她画眉了。她跑的那样快,最后涂成了什么样儿,可想而知。
她尴尬的咳了一声,默默转过脸去。
“啊,郎君我来推你吧”,她好像想起什么重要的事,抓了他的椅背就要推他走,那急于掩饰的小模样儿看的他想笑。只是为了维护小姑娘的面子,他强忍着没出声,只唇角微不可见的扬起一丝弧度。
絮儿追出来的时候听见了两位主子的声响,便没跟出去,候在了内室。
璨如脸上的痕迹虽被擦过,却还是留了一道淡淡的印子,这一笔画的不轻。璨如自己都尴尬,进门就撒开手去找镜子。絮儿虽有心理准备,可看到那笔直接带到脸上的痕迹,还是噗嗤一声笑开了。
璨如瞪了她一眼,重新坐回妆台上。这回倒是乖乖的,没再乱动。
她百无聊赖的等着絮儿给她擦净重新上,一边一下一下的转动手里精致的瓷瓶,一边试图与李宗仪搭话。
“郎君,我今日抹了发油,你可有闻出来是什么味道的”,她语气欢快,显然是极喜欢。
李宗仪在她撞上来的那一刻确实闻见了,味道比较淡,却又让人无法忽视。香气雅致,韵调绵长,适合女儿家。
“是玉兰吗”,他猜测道。
璨如眼珠一转,仿佛终于抓住了一个他不熟悉的领域,开心的说道:“错啦错啦,才不是玉兰,是茉莉啦”。
“玉兰香浓郁,茉莉清淡些”,她喜欢好闻的味道,尤其是花香。在府里无聊的时候,她会趁着天暗带着絮儿去园子里拾落花,用来做香包什么的,那时不管是下人还是主子,都很少出现在园子里,她可以拾到很多。
璨如的妆收拾好了,她回过头去,李宗仪正拿了本书悠闲的翻动着。她想到刚刚在他面前丢了丑,坏心顿起,摸了那个瓷瓶儿就要往他那边去。
李宗仪知道她在靠近,却没管她,兀自翻动着书页。
“郎君,你在看什么书”,她搭话。
李宗仪随口道:“一本游记”。
“噢”
她又搭声,“讲的什么呀”。
“远游天竺的故事”
然后室内就安静了下来
李宗仪等了一会儿,见她没了动静,反而有些诧异。按这姑娘能折腾的性子,这会儿就消停了显然不太正常。果然没一会儿,她身上的那抹香气渐渐浓郁起来。他回头,璨如正手忙脚乱的收拾她的作案工具,两手背在身后,生怕别人不知道她在做什么。
李宗仪的头发丝毫不逊于她,只是璨如的摸起来柔软些。她悄悄将发油倒了些在掌心上,尽量轻地抹到他的发梢部分,一边抹一边分出心去瞧他有没有发现。
味道越来越浓,李宗仪怎么可能没有察觉,只是没想到她那么大胆,敢往他头发上抹。
李宗仪想也不想,抄起手上的书往璨如额头上轻敲了几下。这丫头要再不约束着些,日后怕是要掀房顶的。
“啊”
璨如额头吃了几个暴栗子,连忙捂紧死活不让他再敲。
“怎么能这样,只许您笑话我,就不许我捉弄捉弄您了?”
李宗仪看一副她强词夺理的模样,知晓与她说理是说不通了,有这功夫还不如自己安静坐会儿,闭目养神。
他扫了眼面前的姑娘,淡扫蛾眉,朱唇轻点,难得梳了个高髻,露出修长洁白的颈子,倒有几分端庄大人模样。不可否认,她今日是极美的。
璨如注意到他的目光,欢喜地转了个圈儿给他看,兴冲冲地道:“好看吗?”
李宗仪很应该说句实话,不过他突然又不想称了她心意,这丫头近来飘的很,“你这是要出门去?”
他答非所问
璨如却傻乎乎地跟着他的话走,诚实地回答道:“是啊,走前老太太嘱咐我去看看各处的庄户。今年年节不好,老太太想着能不能帮衬他们些,吩咐我去看看”。
按理来说,老太太身边有跟了多年的管事娘子,再不济托给她两个儿媳也是使得的,怎么也轮不着这个才嫁过来两年的孙媳妇去做。其实没那么复杂,老太太就是年纪大了,最讨厌麻烦,这现成的两个人去了庄子上,那休养的时候顺便把事儿办了,这不是皆大欢喜么。
李宗仪嗯了一声,随即搁下了书本去拿两人的大髦。他可没打算让她自己去,这小孩子在家里憋坏了想出去溜溜可以理解,但身边还是得有人看着,不然丢了上哪儿找去。
璨如继续摆弄着她的发髻,非要用手去扶着。她平日里懒得很,头发只梳最简单的样式,衣裳总是常穿的那几件,胭脂水粉更是懒得摆弄。不是她不喜欢,漂漂亮亮的小姑娘谁不稀罕,只是她嫁到李家后桩桩件件都让她提不起兴趣来,一来二去也就歇了这摆弄的心思。从前跟赵序在一起的时候,她那是样样儿都精通的很,她周围的小娘子都嫉妒她。
“哎”
怎么想起那个负心汉来了
她使劲儿甩了甩了头,把这可怕的想法从脑袋了倒出去。
“走了”,是李宗仪的声音。
各家庄户倒是好安排,老太太今日使了身边的老嬷嬷前来,李宗仪作为主子点个头就行了。最后她成了最闲的那个,只能百无聊赖地跟着。刚刚实在是闲的没法儿,趁李宗仪听事,偷偷跑出来透口气。
田埂上的雪还没消融,璨如身上裹了件蓝色的大髦,今年刚做的,十分暖和。田地上土和着雪,黄白相间,时不时冒出几根树杈子,倒也没什么好玩儿的。
不过总比在里头当个背景板好
嗒嗒……嗒……嗒
凌乱的踏步声响在空旷的田野上,分外清晰。璨如疑惑,马是稀罕物,轻易不能得,怎会出现在这乡野处。远处一个黑影逐渐靠近,璨如怔怔地想看个究竟,马蹄快步踏来扬起一阵沙尘,迷了璨如的眼,酸的她直流泪,她立刻蜷起食指去揉搓。
“吁”
一道男声响起,干净利落,马蹄声止。
璨如的手突然顿住,心脏漏了一拍。
是她眼花了吗,怎么那人看着如此眼熟。
哎,自己真是年纪轻轻就昏了头,他怎么会在顺源,这会儿指不定在京城享受高官厚禄呢。
片刻的怔楞后,她放下揉在眼上的手。因为用力揉搓过,上面起了几道微红的血丝,眼尾也是红的,哭过一般,可怜极了。
赵序用了一夜,中间换了三匹马,兜兜转转才找到这里。他日思夜想的人啊,没有冰冷地躺在他怀里,就这么俏生生地出现在眼前。
他一夜奔波,连口水都未曾喝过,冷风吹破了他的唇,裂出一道道纹路,双眼也泛着血丝,却满是星光毫不避讳地看着她。
姑娘很年轻,与他记忆里的人儿有一些出入。
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激动的心情,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将人整个搂住,完全嵌在怀里。
……
第14章 相见
“赵序,你疯了,放开我”
高大的男子将她用力箍住,璨如觉得自己就像一条离了水的鱼,下一秒就要窒息在茫茫陆地上。她整个人都陷进了赵序怀里,论她怎样挣扎男人都纹丝不动。
日思夜想的人此刻就在怀里,赵序的心仿佛又重新活了过来。没有她的一千多个日夜,他没有完整地睡着过一次。每次刚入眠,梦境里都是她声声的泣诉,哭成泪人儿的姑娘责问自己为什么没保护好她。
“璨璨,别动,就一会儿”
“我马上就走”
他的嗓子长时间受风干涩又胀痛,已经疼得快要说不出话来。璨如从没见过他这般低迷的样子,就连那日这负心男人抛下她一个人独自离开也不曾这样。
他哪根弦又搭错了
璨如抵在他胸前的手却真的没再挣扎。倒不是她心疼这狗男人,她对赵序还是有几分了解的。这个人出身微寒家世不显却才华横溢,在同辈学生中向来都是出类拔萃的那一个。当然,他的自尊心胜负欲也极强,说是什么就是什么,从不反悔。
赵序现下看着明显不太正常,她怕若是惹恼了他,这男人会不会做出什么更疯的事儿来。虽说两人已经桥归桥路归路各不相干,但他至少不会伤害自己这一点璨如还是可以肯定的,要不然她一心扑在赵序身上那几年不是喂了狗。
不对
就是喂了狗
“你来做什么,你不知道我恨你恨得要死吗。还敢回来,你就不怕我一刀下去咱俩同归于尽”,她高声道。璨如动弹不得,却不想任这人随意动作。想起当初的事儿就气得肝疼,之前还觉着自己放下了,想在看来,放下个鬼,她与他怕是要做一辈子的仇人。
她只能嘴上刀子,又不敢跟他动真的。你问她为什么不喊人?
笑话,她跟赵序的事儿稍微一查就知道了,这孤男寡女地她一喊,不上赶着给人送把柄呢么。
赵序右手扣在她后脑上,微微低头,鼻尖尽是熟悉的气息,将他狂躁激动的心瞬间安抚下来。他爬上高位的那几年,手里不知染了多少人的血,有罪的无罪的,都累成了白骨。每每回想,他都忍不住怀疑,那些血债最后是不是都报在了璨如身上,以至于最后,天地苍茫,只留他一人痛苦地活着。
“璨璨”
“喊什么呢?”
“璨璨”
“你到底想说什么”,她面无表情道。
他不停地唤她的名字,到最后璨如骂都懒得骂他了。这要换她从前那会儿,能给他脸挠花了,还容得他这般。
谁知道这男人在发什么疯。他现在不应该在京城么,突然离京他想干什么?赵序两年前离开顺源后,再也没回来过。若说是专程回来找她的,璨如都会淬一声见鬼了。要来他早来了,用得着等今天。看这模样,她忍不住恶意地猜测,是不是京城那位位高权重的老泰山把他压地太死,伤心绝望之余才想起来她这位温柔解意的前恋人。
嗐
都这个时候了她在想些什么,当务之急不应该是先把他弄走么,要是有人来了她十张嘴也说不清,到时候说不准还连累李宗仪。
“唉,你还不走,是想要害死我么。你已经差点害死我一次了,怎么,觉得一次不够,要来第二次?”,她挣脱赵序的手掌,缓缓抬头,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
那双眸子清亮澄澈,周身都散发着鲜活的气息。她巴掌大的小脸儿上写满了认真,嘴里吐露的字句也是不留一点余地。
赵序压着她的手,看她小嘴不停地数落喝骂他,真相给她堵了。只是这样,这姑娘怕是会更恨他。无法,只得长叹一息,渐渐放开了手臂。
“他会欺负你吗”,赵序抑制住想再次拥她入怀的冲动,关切地问道。
璨如在心里白眼都快翻上天了,她当然知道这男人说的是谁,板起脸面无表情道:“夫君待我很好,公子请回吧,夫人想必久等了”。
她的话一刀一刀扎在赵序心上。
李宗仪怎么可能对她好,他们之间连……
他心里堵着一口气,上不去也下不来。赵序不知是该高兴还是心疼这个姑娘,她完完整整地跟了自己,却没过上开心舒坦的日子,最后安静地沉睡在了那个春光明媚的午间。
“璨如”
一道不高不低的声音适时响起。
她心猛的一跳,急忙回过头去。
不远处,一身白衣,脊背挺拔的男子坐在轮椅上,安静地看着她。白色清冷,穿在他身上却恰到好处。她没见过谁家的公子,仪态能这般符合世家气度。
赵序自然也听见了
即便心中钝痛,他也只能暂时放下心里的一切念想。
“哦,风大眯了眼,寻娘子问个路”,他声音很大,说给谁听的显而易见。
李宗仪脸上淡漠,看不出什么表情,“那请问足下要去何处,或许在下能给你指个方向,内子笨得很,怕是不能与足下解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