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慢的,他肩上越来越沉,抽泣声也弱了下去,到最后璨如整个脑袋完全靠在了他脖弯处,时不时拱两下,还发出舒服的喟叹声。
他低头看了一眼,果不其然,睡着了。应该是哭累的,差点眼泪鼻涕一块儿拱他身上。
李宗仪手扣住她的后脑,把她轻轻的拉出来,她睡得小脸儿通红,呼吸间还有鼻音,哼哼唧唧的想靠回去。她本是坐在榻上的,李宗仪将她放平,让她睡得舒坦些。
将人安置好后,他才静下心来思考那句话。
“辛禾”
安静的室内响起一声呢喃,沉静且清冷。
这个名字的主人是大齐的最后一位皇后,李氏辛禾,首辅李雍齐的妹妹。史载,李雍齐获罪入狱后,李辛禾当晚于凤仪殿素衣银簪服毒自尽,死的刚烈。
史书对她并没有过多记载,只偶尔在野史上能看到只言片语,大多都是与她兄长有关的。有好事者戏言,有长兄如此,这位皇后想必也是姿容清绝,才华横溢,只可惜美人薄命,香消玉殒的太早。
为何他总梦见一个不相干的人,那个头饰东珠的女子又究竟是不是大齐皇后。
李宗仪摇了摇头,将轮椅转了向,正要去寻自己带回来的那几本书。
突然,他在转动轮轴时,手脱力了般滑落,随后天翻地覆的眩晕感袭来,直击整个头部,眼前只剩下无边的黑和仿佛幻觉的白,交替主导着他的感官。
长时间的眩晕引起了一阵极致的恶心感,李宗仪稳下心神,让整个头部靠在轮椅背上,放缓呼吸……
轮椅上的人逐渐陷入昏睡
李宗仪发现自己能动了,头部的痛感也随之消失,只是为何他不在自己房里。
四方牢笼,铁锁桎梏。
他心神一凛
这是牢房
“老师,若是宣德改制成了,我是不是就是祖宗的罪人”,一道压抑的声音响起。
李宗仪寻着声响望去。
阴湿昏暗的牢房里,一人盘腿席地而坐,整个人陷在阴影里,看不清面容。一人神情疲惫地站立,华服加身,黄带系腰,冠冕端正,却对着面前男子微微低头,敬重之意显而易见。
他心中疑惑,自己明明离那两人如此近,为何却没被发现。李宗仪想上前去探个究竟,腿刚刚迈出,心中诧异不止,他居然能走动了。
“玄翎,宣德改制,怕是要成为我李雍齐此生之憾了”,那盘坐在地上的人喟叹了一声,又好似自嘲般扯了扯嘴角,缓缓转动着手里捏着的青花酒杯。那人坐姿笔挺,身如松玉,即便身在牢狱之中,也丝毫不见狼狈,只是神情略带落寞,语意满是遗憾。
那男子说话间,华服少年的拳头越攥越紧,胸口起伏加快,霎时红了眼,最后终于忍不住大喊:“我知道,你看不上我,辛禾也看不上我,整个朝廷都视朕为傀儡,我又凭什么去做那个罪人”。
少年说完,拂袖摔门而出,只冲狱卒留下一句,“看好你们的首辅大人”。
李宗仪平静的地看完这场闹剧
哦,不对,那少年单方面的闹剧。
牢房的门再次哐当一声关上,锁门的狱卒四处张望着,见四周无人,才冲关着的人小声说道:“大人,您是个好官”。然后逃一般的飞快离开了。
独坐斟酒的男子闻言,轻声笑了笑,不置可否,然后开始哼一首不知名的小调。他声音温润,略带沙哑,调子像是南方乐,悠扬轻逸,松快畅然,眉间完全没有了刚刚的落寞。
李宗仪穿过栏木,走到那男子身前,想更清楚的看见他。
李雍齐,那位盛年而逝的宰辅。
他俯下身,刚要看清男子的面容时,那人突然抬头,目光相撞,仿佛知道他在一般……
李宗仪霎时惊醒过来,额头上尽是冷汗。
他回到了那间屋子,身后是已然酣睡的小姑娘。
第12章 重生
“姑爷,您醒醒”
“姑爷”
赵序恍惚间听见有人唤他,头昏昏沉沉地。那小厮见唤不醒他,怕耽误了事儿,还轻轻拽了他的袖子。
“姑爷”
赵序眼皮子沉的很,一点都不想睁开。他知道自己活不久了,可他对死亡竟然有种诡异的兴奋和期待。若是到了黄泉,他应该就能见到璨璨了吧。她胆子那般小,在那边不知会不会有人欺负她,他若找到那个姑娘,一定要把她护好,不能再丢了。
“姑爷”
那道声音一直在唤他,锲而不舍,仿佛唤不醒他不罢休似的。还姑爷,这是什么见鬼的称呼,谁见了他不得恭恭敬敬地唤声大人。
那道声音又重复了几遍,赵序已经及其不耐烦了。
叫叫叫,叫魂呐,若是璨璨走远了他找不着,一定把这人脑袋摘下来。
赵序实在是想死过去,奈何耳边一直有只苍蝇在叫,还不停地扒拉他。实在是不能忍,他已经许久没有杀过人了,今日身体里的暴怒因子不知怎地蓬勃而起,怕是要见血才能安抚下去。这些年他一直控制着自己,手上沾血的事儿都由底下人去做了,就是想给那边的璨如积积福分,佑她安宁。
书桌上趴着的人已经睡了快一天了,小厮都怀疑他是不是昏了过去,没见过这么能睡的。老爷让他唤爷过去一趟,这都叫半天了,还是没反应,他心焦的直跺脚,扒拉人的动作更大了些。
这但凡换了府里其他主子,他都得点头哈腰恭恭敬敬地,莫说这般拉扯人的。只是这位到底特殊了些,他是老爷独女的夫婿,当年进士游街,姑娘一眼就瞧中了他。后来,许是忠明侯府用了些手段,迫使他入赘到到府里的。姑娘体弱,两人成婚一直没能有子嗣,这已然成了老爷的一块儿心病。只是自家女儿身子不好,心疼还来不及呢,怎么舍得说教呢。于是姑爷就成了老爷的一块儿靶子,逮着机会就要说道几句,这一来二去,夫妻两人的感情愈发不好了。
府里的下人向来都是看碟下菜的,姑爷不受待见,他们自是也没那么恭敬,面子上过得去就行了。
小厮叫不醒人,急的团团转。这得罪了姑爷不要紧,要是惹了老爷的恼,一顿板子是少不了的,想想都后背发酸。他看向靠在桌上的人,心顿时一横,想去把他推起来,又有些迟疑。虽然是个不受待见的主子,那也是主子不是,这种事儿他第一次干,手心不停地淌汗。他手颤颤巍巍的抚上男人的肩膀,桌上的人没动静,他心下稍定,胆子大了些,两手去托他的肩膀。
赵序最讨厌别人碰他了,现在,他只想立刻醒过来弄死旁边儿不停扒拉他的人。
他也说到做到
那小厮将人推到快直起身时,手上的重量突然就消失了。刚刚还昏睡着的男人,此刻半睁着眼,阴恻恻地看着他。
毁了
小厮吓得后退半步,又因为害怕不小心绊着了书桌,立时倒下去,头是后仰着的。小厮刚刚对上男人的眼神,心底直发毛。
妈呀,姑爷什么时候这么吓人了。
他起来的时候腿肚子还在打转,头快要低到地上去了。站起来后又觉得哪里不对,前方明显有一道视线一直在他身上,小厮反应的快,立时双膝着地,跪的结实。
赵序确实在看跪在地上的人。
那小子一身灰蒙蒙的粗布衣裳,仔细看肩膀还一直抖动着,只是在强装镇定罢了。不过,昔日威风凛凛的银总管,如今怎么还是这副模样。阿银是最早跟在他身边的仆从,当年这小子犯了事儿,落到了那恶毒妇人手里,他看不过眼顺手救了,没想到后来跟了他一辈子。
还有
地上的人怎么这么年轻,阿银年岁明明是与他是相仿的。
巨大的疑惑充斥着赵序的内心。
不对不对
他怔怔地抬起自己的手,入眼的是干净修长的手指,他心中的疑惑更甚。随后,他又将目光转向右手腕处,翻来覆去都没有找到那道疤痕。
“阿银”,他唤道。
地上的人还沉浸在深深的自悔当中,深觉自己不该如此冲动行事,以后办差要打起十二分精神,长上一百个心眼子才好。而在听见赵序唤他后,反射性地应声,“主子,您吩咐”。
应完,他好像觉得哪里不对,又找不出缘由来。
“你来这里做什么”,赵序面无表情地问道。
“嗷”
阿银这才想起来正事儿还没办,忙躬身回道:“老爷唤您过去一趟”。不过都这个时辰了,老爷怕是已经等的不耐烦了。他已经开始担忧起自己能不能好好儿地从管家手里全须全尾的出来。
“老爷?”,赵序念出声。
“对啊,姑爷您快去吧,再晚会儿您又……”,他突然收住了话,偷偷瞥了眼赵序,又很快低下头去。他当然不能说晚了姑爷又得挨老爷的训,这不是当面儿掉姑爷面子么,他又不蠢。
姑爷
赵序身体后倚,两手摊开在扶手上。他有多久没有听到过这个称呼了,快十一年了吧。十一年前,老头子还活着,他一生中最为狼狈的时候。
“哈哈哈哈哈哈”
椅子上坐着的人突然间笑的癫狂,精致的眼尾微不可察的泛了红。赵序只觉着平生的快意莫过于今日了,那隐约呼之欲出的真相,令他浑身颤栗,几乎想要掀了这红木桌子。
几乎是同一时间,阿银突然瑟缩了一下,男人疯狂的笑声萦绕在耳边,他先是一阵懵乱,然后取而代之的是一脸惊恐。
阿银:???
“姑……姑爷”
书房内响起一个弱弱的声音
赵序的喜色几乎都要溢出来,听见那小子唤他,也没当回事,不过还是竭力压下心中地狂喜,坐直了身子。
“好了,叫唤什么,一会儿就去”,他收起脸上的笑,一双凤目虚虚地看着地上跪着的人。
阿银被他看的心里发毛,只能尴尬地笑着。
赵序没再管他,骨节分明的手抚上衣袖,柔软的青色缎子上绣着墨竹。他不置可否地掸了掸这上面并不存在的灰尘,抬步往外走去。
阿银见这祖宗终于送走了,腰瞬间塌了下去,整个人都萎靡不少。可没待他松两口气儿,那熟悉的大踏步声又返了回来。下一秒,那件青色的衣衫就盖在了他的头上。
“去给爷换件儿衣服,鲜亮些的”,男人声音恣意,不见从前的憋闷小心。
吼,奇了,姑爷今儿个怎么这么硬气。
背后一阵凉风飘过,惊得他以为大白天闹鬼了。阿银暗地里翻了个白眼,转身又屁颠屁颠地去给赵序拿衣服。
除了官服,姑爷从前穿的衣裳不是青的就是白的,哪儿有什么鲜亮的,他上哪儿给他找去。阿银嘀咕着给他翻找放置在书房壁橱里的衣服,都快愁死了。
吼
他眼前一亮,还真有。
一件绣如意云纹的绯衣,齐整地叠在壁橱里。不过明显有些旧,料子跟府里主子用的比略显粗糙,但胜在手艺好,看得出来绣这件衣服的人是用了十分心的。
有就好
他小步跑着去给外头的大爷送衣裳。
赵序坐在外头,双手托着头仰靠在椅背上,腿还搭上了红木桌子,可不就是一副大爷样儿。阿银看他这样子,莫名有些发怵。他拿了件半旧不新的过来,姑爷会不会觉得他故意的。
……
忠明侯府东院
穿过游廊就是那老头儿的书房。
赵序漫不经心的往前走去,过游廊时顺手折了根细枝子叼嘴里,心情肉眼可见的好。一身绯衣服,张扬肆意,他容貌又好,路上有结对儿的丫鬟对他行礼,都悄悄回过头去看他。
他也不在意,径直去了书房。
“你还知道过来”,他脚还没迈进门,一道苍老沙哑的声音传了出来。
书桌后站着的,是忠明老侯爷。一道犀利的目光将赵序上上下下扫了一遍,面无表情的看着踏步进来的人。
“你怎么又和纯韵吵,她身子弱,你就不能顺着她一些么”,姜重焘重重的搁下笔,显然对他很不满。
他喟叹一声,好似无奈般说道:“我老了,你是我唯一的女婿,只要你对纯韵好,我有的将来还不是你的”。
赵序扯了扯嘴角,忍着没嗤出声。姜纯韵什么样,老头子会不清楚么,她就是给姜重焘养的太不知所谓了。也不知道她那些阴私手段,是不是从她老子身上学的,父女俩像了个九成九。可以说姜纯韵唯一没学会的,就是掩饰自己的喜怒。这一点跟他父亲比,可差远了。许是姜重焘的地位,给了她过分的自信,觉得谁都得捧着她。
“父亲说的是,等她气儿消了小婿立马去接她”
他话是这么说,脸上也带着笑意,可就是让姜重焘觉得这女婿今日哪里不太一样。
翁婿两人又在书房里“叙”了会儿话,赵序出来的时候天已经暗了下来。周围灯火也逐渐点燃,天空换了个色彩。
他出来后直奔府外,正在套马的阿银都能感觉到他的心花怒放。嘿,姑爷穿这身竟然出奇的好看,他战战兢兢捧过来准备挨骂的时候,他主子居然沉默了许久。
对,是许久!
不过最后赵序还是穿上了,且心情肉眼可见的变的十分的好,跟他说话都没再阴阳怪气的。
“主子,您要的马”,这短短的几个时辰,他的称呼已经从姑爷变成了主子。
阿银也摸不着头脑,这天都快黑了,赵序要去哪儿。看这样子,应该还要出城,去见老爷之前特意吩咐他挑一批精壮的马。不过做下人的都懂,不该问的要学会闭嘴,闭嘴才能保平安。
赵序平时走路都不紧不慢的,今日竟然大步流星走来,一跃而上,只留下一句:“姜重焘问起,你就说我母亲病了,前去探望”。
然后控住引绳,挥鞭而去。
阿银一愣神,好似想起什么,大喊道:“那小人怎么跟夫人交代啊”。
“告诉母亲,我去顺源,一日便归”,声音从老远处传过来,差点消散在风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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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依旧是阿序的主场~
第13章 是他
晨间,絮儿正给璨如梳妆。
一头浓密的长发如瀑布般铺散开来,垂至腰际。絮儿握着梳柄,给她一点一点通开,然后细致地抹上发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