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在做什么?”
两人一愣,看向门前,李宗仪同样站在阶上看着她们。
璨如心中一惊,“郎……郎君,你的腿。”她傻眼了,明明午间出去的时候还是坐着轮椅的,就这么一下午的功夫,他就好生生的站在自己面前。
李宗仪的眸子闪过一丝疑惑,不清楚跟璨如拉在一块儿的姑娘到底是谁。
“宗仪小友,何事?”一道温润的声音传出,不急不缓。院内随即走出来一个人,身量修长,仪态甚众。并肩而立的两个男人有些像,气质像,身量像,连看人时审视的目光都像。两人皆是盛朝文人儒士的模样,清和儒雅。
明明是小公主偏要来的,最后见着了人,反而害怕起来,直往璨如身后躲。只是到底没躲过徐延的目光。
他抿着唇,冲着两人的方向看去,面无表情道:“过来。”
闻言,璨如和小公主的心皆是颤了颤,只是这声明显喊的是她身后这位。
郑盈一点一点地从璨如身后挪了出来,黑亮亮的眸子里有惊喜,也有害怕,乖巧地喊了声,“老师。”
徐延面色沉静,看不出喜怒,可郑盈知道他生气了。而且还气的不轻。
她缩了缩脖子,缓缓缓挪过去。小姑娘低着头看自己绣鞋上的珠子,再也没了刚刚面对璨如时的理直气壮。小脑袋耷拉下来,有气无力的。
院门外弥漫着一种诡异的尴尬。
人家小公主找着了人,璨如总算松了口气。只是这场景怎么看怎么不妙,那位客人此时的心情似乎也不算太好。
她小心地挪到了李宗仪跟前,扯上男人的袖子,想求他带自己脱身。
台阶上的男人瞥了眼已经知道心虚的姑娘,将她往身后带,轻笑道:“内子年轻,有些莽撞。”虽不知那姑娘怎么与璨如搅和到一起的,可到底是自己的人,该护着还是得护着。
徐延面上沉静如水,古井无波,其实内心早就翻起一阵骇浪。
这姑娘……怎么就这么……不听话呢。
他轻叹了一息,侧身说道:“是家中小侄不懂事,叨扰小友了。”
顿了顿,"不知可否麻烦夫人,晚间替我照顾照顾她。" 两人男女有别,君臣有别,即便关系再怎么亲近,都是不能待一块儿的。
李宗仪思衬片刻,欣然应声。虽不知这女子是何人,但来者即使客,还是要仔细看顾。知晓两人应是有话要说,简单告辞后便带着璨如这个小糊涂蛋走了。
小姑娘被拉走的时候,脸上还是懵的。
这就结束了?
……
夜凉如水,小公主走的急,身上衣衫还有些单薄,捂着鼻子轻声地打了个喷嚏。
徐延眉头紧皱,把身上深青色云纹大髦脱下来给她披上,往日睿智沉静的眼里,此刻只剩下无奈。他长叹了一息,“我拿你怎么办才好。”
小公主把头整个埋进兜帽里,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哽咽的说道:“我想你了,你不在京城,我心里就不踏实。”
“我怕你再也不回来了。”
前所未有的酸涩袭上男人心口,他轻轻抚上小姑娘的脸,替她擦拭掉眼角的泪痕,淡淡道:“殿下,您尚青葱年少,可臣……已鬓发微白了……”
徐延此生,从贫寒书生,少年举子,再到内阁位首,只用了短短十年。待褪去年少的青涩,他的人生便只剩下冷漠与刚毅,审视与淡薄。能引起他情绪波动的人,事已经不多了。
偏偏在这个小人儿身上,他总有种深深的无力感。
“老师”小姑娘哭花了小脸儿,小心翼翼地看着她。
徐延觉得,不能再这般下去了。明空皎月,便应当高傲的悬挂在星河璀璨之中,怎能因他这样日薄西山之人,坠入人间。
男人一点一点地逼近,不再像一位温和的师长,拿捏着恰到好处的分寸感,而是一匹成熟老辣的雄狮,微微探出嗜血的獠牙。小公主吸了吸鼻子,察觉不对,连连后退,最后被逼到墙根处,笼罩在深沉的壁影下。
徐延伸出手,将她整个困在石壁上,却没有真正触碰到她。即便如此,他的目光和姿态依旧给郑盈带来了巨大的压迫感,不知不觉便将自己缩成一团,“老师,您……做什么。”她唇瓣微微颤抖,明显有些害怕。
老师从未用这样的目光看过她,以一种……男人的姿态。
或许,他会在自己功课做的乱七八糟时耐心指正,会在自己痛失亲人时小心维护,也会在自己情绪低迷时认真鼓励。可如今,却是第一次对她,做出这般有侵略性的姿态。
男人缓缓的,一点一点的靠近,近到小姑娘能清晰地感知到他的呼吸,他的体温和他鬓边的……根根白发。
她终于怕了,双手颤抖地撑在他胸前,哭着道:“你……别……别这样”
那道高大的身影却一直在继续。压抑的,喑哑的声音传至郑盈耳边,“殿下,这不就是你一直想要的吗。”
小姑娘呜咽地哭出声,却依旧知道用手捂着,维持着公主的仪态。闻言,气血一下涌上心头,怒火中烧,“你凭什么这样说,我是喜欢你,可我……我……”
“我讨厌你……”
她一下子失语,明明是他在冒犯自己,却一点都舍不得说出呵斥他的话。她心中难过,却不想朝他发泄,两手用力撑开他,哭着往来时的方向跑去。
徐延看着自己空落落的双臂,有些怔神,而后望向小姑娘跑远的身影,自嘲般笑了笑。
“殿下啊……”
空气中似有似无地响起一声呼唤,像对热恋情人的呢喃低语。
……
李宗仪将这个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小糊涂蛋扯走后,便带着她慢慢地走在游廊上。璨如好奇死了,眼睛一直瞥向他这边,想知道他为什么前脚坐着轮椅出去,后脚便能行走自如。
不过跟他站在一起这感觉,实在算不上好。
璨如个子不算矮,可李宗仪足足比她高了两个头不止。明明他坐着的时候,两人相处还是很友好的……
这下,怕是每日都要仰着脖子与他说话,想想都难受的紧。
男人的步子不算大,也许是突然行走不太适应,便刻意地放缓步子,也让后面这个小笨蛋刚好可以跟上。
“郎君……”她扒上李宗仪的袖子,目若朗星的眼睛直盯着他。
仿佛知道她要问什么似的,“其实前些日子便感觉好多了,只是一直未试着走一走。今日遇见畅春园那位客人,他手上有些医药功夫,便帮我施了几针。”
其实徐延还是谦虚了,他于医药之道的造诣,不亚于他在政治方面的天赋。只是他向来低调,从不随意显露,而今日则是因为与他投缘,才开口提起与他施上几针。
“这样啊”
璨如得了答案,还是忍不住想去看他。他走路的样子实在好看的紧,行动间没有少年的莽撞冲动,更没有因为腿部不适而步履摇晃。从容又自然。
跟畅春园那位客人太像了。
想来,儒士风仪,大概就是这样子的吧。
见她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他也随她,大大方方地让她看。
“那那位姑娘,又是怎么回事。”轮到他盘问了。
听他问起那位刚刚送走,似乎待会儿还要回来的小贵人,璨如捂了捂脸,显得有些痛苦。
她将两人怎么遇见的,说了什么,都一一陈述给他听。末了,还着重强调了那位小公主怎么拿内宫令牌各种威胁她的,话里话外都透着一股子憋闷。
话没说完,便听见一声轻笑。
她侧过头去,李宗仪唇角还挂着未来得及收回去的弧度。
璨如:……
早知道我不说了,您老自个儿猜去吧。
她气呼呼的走了,步履飞快,存心不想跟他一块儿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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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小作者:盈盈不哭,抱抱。
我把小公主写哭的时候,给自己整难过了呜呜呜~
第28章 外出
璨如估摸着那位小贵人可能过会儿才来,便先去洗漱。
雾气缭绕间,一阵嗒嗒的脚步声传来,隐隐约约还伴随着抽噎的声响。
璨如心道不妙,那位姑娘怕是挨了训,才来的这样快。天底下有资格训斥公主的,两只手都能数得过来。所以那位贵客到底是什么身份。李宗仪言语间只道明,那位是朝廷下派的重臣,并未告诉她太具体。
“絮儿,给我穿衣。”她顾不得太多,胡乱擦了几通便出了浴室。
那姑娘坐在椅子上,背对着她,哭的厉害。
璨如心下无措,不知道如何去安慰这样一位身份尊贵年纪又小的女孩儿。圣上嫡亲幼妹,多大来着?
好像才十六吧。比她还小两岁呢。
“你……”她尴尬的张了张口,又不知说什么。
郑盈回头看了她一眼,一双眼睛红红的,“是你啊。”
她随意地抹了几下眼角,掸了掸衣服,很快便恢复了皇家公主的骄矜。
“今天你们家做宴,我使了银子混进来的,是我失礼了。”小姑娘声音平缓,几乎要觉得她先前没有痛苦过。
一位身份尊贵的皇室宗亲,在这里正正经经地向她解释,璨如实在觉得惶恐。
若是这位小殿下正大光明的来,阖府怕是都要焚香沐浴一遍再前去迎接她,哪能这般让一位公主低头致歉呢。
璨如小心地说道:“您严重了,李氏是臣,您是君,哪里去不得?”
说完,又觉得这话好像不对,像是在说贵人以权势压人似的。
她急忙道:“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郑盈听明白了她的意思,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我知道了,你不是那个意思。”
璨如听完更窘迫了,忙低下头去。
入夜……
她把人安置好后,便自去歇息,谁知刚躺下,床前边悄无声息的多了一道人影,差点儿给她吓死。
“璨如姐姐,是我。”小姑娘弱弱地声音传来,她才深深地呼了一口气,随意抓了件衣服套上身,拉开了帘子。
让一位皇家公主唤她姐姐,她的心着实受不住。
窗前的姑娘穿着一身鹅黄色的寝衣,是她前段时间刚做的,还未穿过,如今给她,倒是真的合适,衬得人鲜妍靓丽。
“我……我能跟你一块儿睡吗。我……从来没有一个人过过夜。”她的贴身女侍被她扔外边儿了。
璨如:……
郑盈躺在床上,忍不住地左右动弹,“璨如姐姐,你今天是不是都看到了。”她声音压地很低,却足以让不足一臂之隔的另一个人听见。
璨如:她确实好像知道了一个,很惊世骇俗的秘密。
不过回来之前,李宗仪已经明里暗里地告诉过她,装傻就好,不要过多去探知。可他没教自己,如果对方偏要让她知道,该怎么应对。
“没……没有。”她结结巴巴地说道。只能没有。
背后的姑娘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我知道你看见了,其实没什么的。”她真的很想告诉所有人,她喜欢徐延。
可是她不能。巨大的年龄鸿沟横亘在两人面前,她连麻痹自己都不可能。
世俗告诉她不可以,礼法告诉她不可以,皇家威严告诉她不可以……
所以最终,只有自己藏着这份不可告人的秘密。郑盈很渴望有人知道,哪怕是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她快憋疯了。
“我就告诉你一个人”小姑娘深吸了一口气,做足了要与她促膝长谈的架势。
璨如内心是在咆哮的,她不想知道这么要命的事情啊……
许久之后
“所以,你为什么会喜欢上她。”璨如终究是没忍住,问出了这个问题。
郑盈一开始还很不好意思,到后来,她越说越兴奋,几乎要翻下床去。璨如同样也是个对爱情充满好奇的小姑娘,她想知道,为什么这位明明可以在大魏任意挑选夫婿的女孩儿,会在情意朦胧之际,喜欢上这样一个人。
“哎呀,喜欢一个人是没有为什么的。你对你夫君难道不是吗?”她反问道。
“咳……咳”她怎么好回答。她对李宗仪当然……是没有感觉的……吧。本来明明是可以斩钉截铁的说出的话,到了嘴边愣是咽了下去。
璨如脑海里突然翻涌出那晚在东郊寺的场景,脸顿时火辣辣的,心跳也不自觉地加速。幸好晚上黑,两个各怀心思的小姑娘谁也看不见谁,才免了这场尴尬。
她小心翼翼地抽出被子里的手,捂住发烫的脸颊,状似无意地问道:“可他……比你大那么多呀,喜欢……又是什么感觉。”
从前她自认喜欢赵序,因为他是第一个明确对她表达爱意的男子。自那之后,她便对那个人有一种莫名的占有欲,不喜欢别的女子靠近他,一点距离都不行。
她觉得那就是喜欢。
“我不在乎他多大,我就是喜欢她。”姑娘的眼里满是赤城。“喜欢,就是你无时无刻都想看见他,都想粘着他,永远都不想与他分开。”她认认真真地与她说。随后又疑惑,“你不喜欢你夫君吗?”
璨如刚刚提起来的心顿时松下去:幸好,自己没有天天想着李宗仪,没有天天想粘着他,方才的心跳只是自己的错觉而已。
两个刚刚认识的姑娘,怀着对爱恋的好奇,聊到了深夜。
“我告诉你的事儿,你不能说出去。”郑盈掐着璨如的腰,凶巴巴地说道。
一晚上下来,璨如对这外表小豹子,内心小兔子的姑娘已经门儿清了。只是她嘴巴向来严实,最不喜欢背后说道别人,当然也不会将这样惊悚的事儿传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