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青绶低声问:“我记得林宫人是因家里获罪而进了掖廷,后又因殿下封了储君,在外建衙,才跟着殿下来的东宫。是也不是?”
挽月不明白她为何大晚上的问这个,但主子既然问了,她当即就点头应是。
“她家里获了什么罪?”姚青绶语气急切,“是三年前闻征造反之事上受的牵连吗?”
挽月点点头:“她父亲是最早被流放的一批人,听说死在了流放途中。”
“当年闻家的事是孤亲自看着办的”太子早上说的话再次在姚青绶脑子里响起,这件事不是什么机密,林隐霜在东宫多年也不可能不知道。
所以……林隐霜上一世是知道了什么,比如太子在这个案子里做了些不该做的事情才使得林肃流放并因此而死,所以她才想杀死太子复仇吗?
闻征,太子,刘贵妃……
姚青绶觉得毫无头绪,明明三个看起来毫无牵扯的人,为什么会出现在同一件事情中?
闻征是清白的,这已然被张其立和吴临风证实了,这毋庸置疑。
姚青绶突然有了个可怕的想法,但她需要验证。
“太子殿下今晚在哪里休息的?”姚青绶努力控制着自己的嗓音,可是听起来还是有些细微颤抖。
挽月以为主子终于对争宠的事情上心了,欢天喜地地答道:“在曼娘那里,您有什么要吩咐奴婢去做的吗?”
姚青绶咬了咬嘴唇,下定了决心:“明天卯时初刻你便唤我起床,我们去曼娘哪等太子殿下。千万别迟了。”
其实也无须挽月来叫早,姚青绶一夜未能入眠。隔着窗棂,她瞧见天边亮起一条细细的金线,就立刻让挽月来替自己梳洗打扮了。
挽月有心帮她细细打扮,姚青绶却等不了,收拾得略平头整脸些,就独自一人出了门,朝曼娘的院子走去。
她在院外等了好一会儿,心中反复斟酌着词句,掌心被抠出血也不自知,终于等到要去上朝的太子。
“殿下,妾身有急事。”姚青绶立刻迎了上去。
太子有些惊讶,道:“孤要去参加朝会了,你能等孤回来再说吗?”
姚青绶摇头:“不行,真的很急。妾身可以随殿下去上朝,在马车上说吗?”
太子有些为难,但还是点点头:“那你随孤来吧。”
二人坐上了马车,当车门关上那一刻,姚青绶就迫不及待地道:“闻征谋逆案,殿下是否在其中做了什么手脚?”
太子先是惊讶,继而大怒,道:“你以为孤是什么人?内帏不得干政,你好大的胆子!”
姚青绶瞧见他惊讶神情时,心已经凉了半截。按照已然想好的说辞,道:“妾无意间听市井传言,说当年闻征是被陷害。妾本来也不信,可是终究是留了个心眼。林宫人一家正是受那案子牵连,若是被她听见了,怕是要和殿下离了心。”
太子收敛了怒气,道:“传闻而已,岂能当真。”
“正是,是妾身想差了。妾身今日就去京兆尹府报官,让知情人来将真相公之于众,岂能让市井小民凭空污蔑殿下?”姚青绶道。
太子连忙阻止:“不必了,他们爱说便让他们说去。这件事若闹大了,也是徒让霜儿伤心。”
姚青绶笑道:“君君臣臣是自古以来的道理,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殿下是君,雷霆雨露皆是天恩,便是您当真要闻征死,谁又能说些什么呢?”
太子叹了口气,道:“可惜天下愚人多,不是个个都如你这般通透。”
“闻征驻守燕北日久,大郑朝廷的燕北边军都被说成了‘闻家军’,光这一条罪名,他就该死了。”姚青绶试探地说。
太子一抚掌,道:“正是啊!”
复又叹息:“青绶你当真是有玲珑心,与当日父皇所言一模一样。孤也不愿意连累霜儿一家。可是,你知道的,孤是个没出过京城的储君,那些守边的武夫都不服孤。所以,父皇才出此下策。”
“孤也不愿意的,可是,大丈夫当有取舍。不止闻征,张浔、韩齐那些人也讨厌得很,孤也该让他们吃些苦头。”
车轮滚滚,无情地压过地上不平的草芥。车窗外传来清晨市井叫卖的声音,间或几声没能在秋时南走、留在此处等待死亡光临的可怜鸟儿的悲鸣。
在着喧嚣里,姚青绶安静地崩溃。她心中最后一丝的幻想也轰然倒塌。
皇帝示意,太子执行。因为有表亲在闻家军中当要职,所以刘贵妃就成了这对天家父子的刀。
姚青绶神色不变,脸上的笑越发温婉:“妾身都明白,妾身会处理好一切,不会影响到殿下与林宫人间的关系的。”
太子也以微笑回应,拍了拍她的手:“孤向来知道你是懂事的。”
姚青绶于此处下车,抬头瞧了瞧太阳。许是天太早,也可能是冬日的缘故,太阳被厚厚的云层遮盖着,没有热,也指不了方向,只有冷冷的光,从云层薄弱处四射开来。
不过路是走熟了的,没有太阳做方向指引,姚青绶也能走向正确的路。
不知道走了多久,天上淅淅沥沥地开始下起了小雨。姚青绶终于到了目的地,恰好看见吴夫人从府门中走出想要上车。
“太子妃?”吴夫人微微讶异,瞧着她衣裙都被雨水打湿了,忙将丫鬟手里的伞送上,“您没事吧?”
姚青绶接过伞,笑道:“我很好,我来找您是想告诉您,不必去见贵妃娘娘了。关于闻家的一切事情,请务必保密。”
姚青绶打着伞转身离开。
雨越下越大了,将天都破出一个窟窿来,太阳终于犹抱琵琶半遮面般地露了面,撒了些金灿灿的光在地上。
要是天塌了才能看见太阳,那么,天就塌吧。
第26章
想开了的姚青绶彻底咸鱼了,也不管什么九年不九年了,就算明天闻于逢就兵临城下,她也只会庆幸能早点结束这腐朽王朝的统治。
闲下来的日子过得总是很快,简略总结,皇后生辰庆典办得很成功,林隐霜独占太子行动很成功,祈香楼生意和情报发展很成功,闻于逢的造反事业初期发展也很成功。
“娘娘,您不能再这么下去了!除了新婚那天,太子爷一晚也没来过您这里,您就不着急吗?”挽月着急得直跺脚,“今天上巳节,那个狐狸精缠着太子要出游!出什么游,人家未婚少男少女的节日,关她屁事!”
“皇后娘娘说,过两天就要发旨抬林宫人做良娣,你小心你的嘴啊,惹祸。”姚青绶不仅不着急,甚至想来一碗酥酪,“你昨个儿去祈香楼买的酥酪还有吗?没有的话今天再买点回来。”
姚青绶缓缓打着扇,才三月初的天气,怎么就开始热了呢?
“挽月,把院门打开,吹吹凉风。”
挽月别扭地转过身去,既不去盛酥酪,也不开门。
“怎么了?你不去我喊别人去了。”姚青绶问。
挽月咬牙切齿:“娘娘,这门还是不开的好。外面啊,都是得了太子爷吩咐,给狐……给林宫人送花的。奴婢怕您看了伤心!”
听挽月这么一说,姚青绶倒是来了兴致,她命其他小宫女把院门打开,就看见大批的宫女捧着花往林隐霜的住处走。上巳节是有向心上人送花的传统的,没想到,太子送的这么张扬。
“殿下真是有心了。”也不知道这么多花往那小院子一放,还有没有能落脚的地。
挽月睁大眼睛,诚恳问道:“难道您就不想要吗?”
姚青绶瞧了瞧自己的院子,如实道:“放不下。”
挽月恨铁不成钢,一跺脚就往院子外面走。
“你去哪?”
“给您买酥酪!”
挽月去得急,回来的也快。回来时,她不仅带着食盒,还格外拿着一个四面开缝的木盒子。
“这是胡掌柜托我拿给您的,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挽月将盒子放在石桌上。
姚青绶瞧了瞧,以她和胡远的交情,胡远不在她去买东西时收个两倍价就不错了,怎么还会给她送东西?胡远总不可能送个暗器盒子来害她吧?
姚青绶拿起盒子来摇了摇,没想到那盒子不够牢靠,一摇之下就散了架。木片纷纷扬扬地往下掉,随着那些木片落在她裙子上的还有一团小小软软的物什。
姚青绶吃了一惊,怀里的物什也受了惊吓,蹬着小短腿就往姚青绶的肩膀上蹦。
“兔子,是兔子。”挽月惊喜道。
姚青绶将那只不安分的兔子抓到怀中,那兔子不甘心地蹬着小短腿,背脊一颤一颤的,把头埋进姚青绶怀里像要做个窝似的。
“好可爱的小兔子。”挽月凑了过来,“胡掌柜为什么要送您兔子?”
姚青绶伸手一下一下摸着小兔子,手心一片柔软。
“因为……因为‘坏人应该不会送我兔子吧’……”姚青绶声音低得只有自己听得见,她有些惊讶,惊讶于自己还记得,更惊讶于闻于逢还记得。
姚青绶抱着小兔子起身,掸掉了裙子上的木片,却看见一片木片上似乎有字。她捡起来一看,上面只写了“戌时”两个字。
姚青绶不明所以,也不想惹麻烦,将木片藏进袖子中,用水泡化了上面的字才扔掉。
这莫名其妙的两个字,既没有说地点,也没有说什么事,实在让人摸不着头脑。姚青绶想了一会儿,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就干脆放下不管了。
今日上巳,太子陪着林隐霜出游了也没忘了要雨露均沾,给东宫各院的晚膳都添了菜。
姚青绶用完晚膳后,问道:“给兔子做的窝做好了吗?它这么小,晚上风凉,可别冻着它。”
“已经做好了,就放在院里。”挽月答道。
姚青绶颔首,道:“我去看一眼,莫要被雨淋了。”
那木头搭的小房子就建在廊下,里面铺了软绵绵的绒布。小兔子就陷在绒布当中,三瓣嘴一张一合的,转眼就将小爪子抱着的菜叶啃了个精光。
姚青绶伸手去摸摸它别在脑后的长耳朵。那兔子却有些苦恼这不知眼色的人,怎么随意打扰它吃饭呢?小短腿在绒布垫子上蹬了蹬,转过身去,用绒球似的小尾巴对着姚青绶。
姚青绶不禁莞尔,正想将兔子抱将出来,就见一道红光打在墙上,转瞬即逝。
姚青绶下意识抬头,就见黑沉沉的天上,有朵朵烟花绽放。
“啊!烟花,是哪位大人家在放烟花?”挽月惊喜道。
在夜幕之上,先绽的烟花未熄,后发的烟花已开。如同最巧手的绣娘以深蓝的天为绣布,层层叠叠,百花尽妍,满绣了整片天空。
“现在是什么时辰?”姚青绶喃喃道。
“是戌时了,娘娘。”
烟花照亮了夜空,在姚青绶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她的眼眸里像有星子在闪。
一朵朵烟花开放之后,又化作星屑坠落人间,或许坠进的……不止人间。
……
“别忘了给小兔子喂东西,今晚看起来是要下雨的,记得把它的小屋子搬进房间去。”姚青绶吩咐着。
挽月用篦子梳理着她的发髻,答道:“她们都记得的,我的娘娘哟,您多放点心在今晚的宫宴上。林良娣最近那么得皇后欢心,您该怎么办啊?”
姚青绶对着镜子照了照,确认了自己的妆容无一处不完美,道:“那正好啊,林良娣可以替我进宫尽孝心。”
反正最多九年,大家要一起打包滚去当前朝余孽,谁稀得费力去讨好那个难伺候的皇后?
“走吧,晚了,更不得皇后欢心。”姚青绶迤迤然出了门。
给皇后请安时,皇后的神色依旧是淡淡的。自跪宫门事件之后,皇后就对姚青绶存了不满。姚青绶也没修复关系的意思,自然而然,就失了皇后的心。
皇后随意和她说了几句什么东宫元妃要贤良淑德的劝诫言语。让林隐霜留下,就让姚青绶和其他东宫侍妾自便了。
“林良娣也就是仗着一时的运气,说起真正的人品、本事,哪里及得上太子妃您呢?”曼娘眼见着林隐霜风生水起,早就吓得不敢出头了。
可是在皇后生辰宴的事情上,她站在姚青绶这边大大得罪了林隐霜。这时候再去求饶未免迟了。曼娘自己是斗不过林隐霜了,干脆心一横,致力于挑唆姚青绶去对付林隐霜:“娘娘您该拿出太子妃的派头了,让她瞧瞧谁才是东宫的女主人。”
姚青绶瞧着满脸期待她搞事情的曼娘,和一脸赞同的挽月,不以为意道:“哦。”
曼娘一拳打在棉花上,心里不是滋味,又再接再厉道:“殿下天天宿在林良娣那边,万一将来长子由她诞下,那该怎么办呢?”
“那就,恭喜她。”姚青绶摆摆手,指了个亭子,带着自己的侍女去了御花园,等待晚上的宫宴。
只要我躺得够平,就没有人能让我原地起身。
“太子妃,皇后娘娘有请。”姚青绶一行人刚刚落座,就有个小太监急急来传命。
姚青绶有些惊讶,怎么刚刚离开,皇后又有事了呢?
“挽月,我们走吧。”姚青绶伸手搭在挽月的手背上。
“娘娘。”小太监急急道,“娘娘吩咐您一人去,是……是和于医士相关,旁人在场,不合适。”
姚青绶迟疑地点点头,独自跟着那太监朝皇后宫里去。
“太子妃……”那太监有些迟疑,“奴才……奴才……”
姚青绶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下意识地凑近了些。
那太监猛地抬头,狠狠一推将姚青绶推进池塘。
姚青绶吃了一惊,用力打水,从水中冒出头来。然而刚等她忍着水进入眼中的刺痛睁开眼睛,就看见一双手臂从岸上伸来,按着她的头,将她死命按进水里。
姚青绶想奋力游走,远远地离开岸边。然而那人力气极大,扯着她的头发,姚青绶尝试多次,连呛了好几口池水,她身体越来越无力,意识也逐渐昏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