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正是自己当初送给姚大小姐那一个。当初换回身子后,他也说不清自己是怎么想的,将这个符箓留在了王掌院家,更不清楚后来姚青绶是怎么取回来的。
他现在很是忧虑姚青绶的处境。
他记得自己昏迷前遇到了杀手,虽然自己将那些人尽数击毙,可还是胸前中了一刀。大营中的人,谁也不可信了,唯有被他早早支开的魏鸣还能托付一二。
前线的燕北城守将林子澄也是个麻烦,此人是个死忠,他和侧翼武寨的张行互为支援。一边有敌情,另一边立刻直取敌营,以围魏救赵。
林志他们攻城已经近一月没有进展了,若是再拖下去,恐怕自己这边要先乱了。
闻于逢觉得小腹有些酸,大约是今天没吃什么东西的缘故,他胡乱吃了些糕点就躺上了床。
或许,明天他就必须去找胡远一趟。他不清楚姚大小姐会怎么做,一个上辈子拼死守城最后殉国的皇后,变成了反贼……哎,他必须得递些消息给魏鸣。
夜半时分,闻于逢因腹部的绞痛而醒了过来。
他捂着下腹坐了起来,发现胸口也涨得难受。
于是闻于逢挪了两下,想去叫人。没想到他刚刚挪到床沿,借着夜明珠的光,就看见了自己方才躺着的位置有一块未干的血渍。
流产。
这两个字瞬间占满了憨憨闻于逢的脑子。
上辈子,他记得末帝是没有子嗣的。所以……所以这辈子有个孩子的话,姚大小姐应该很重视吧。可是自己一来,就没能照顾好她的身子。她要是知道了,肯定很伤心。
闻于逢一颗心又酸又涩,觉得自己还真是个天生的祸害,两辈子都可着这一个人害了。
“娘娘,怎么了?”挽月听见动静,过来查看。
她掀开床帘,就看见躺在床上生无可恋的闻于逢。她微微抬起烛台照了照,就见床上有块葵水的印记。
“娘娘您月信来了?”挽月突然想到今天太子妃被推下了池塘,那水又冷又脏,别坏了身子。
挽月连忙对守夜的小宫女道:“快去熬糖水,让太医也过来。”
“月信?”心疼欲死的闻于逢突然“回光返照”了。
挽月没听出他语气里的疑惑,将烛台放下,扶他起来:“您先保暖,莫要伤了身子。太子殿下本来就不来咱这边,您要坏了身子,影响日后的子嗣。岂不是越发让那些狐狸精得意了?”
太子不来这边吗?
“好,我好好保重。”闻于逢语气里是藏不住的欣喜。
挽月借着烛光看了他一眼,心中说不出的别扭,太子妃怎么看起来这么……慈眉善目呢?
第29章
与魏鸣的交流已经让姚青绶了解了大概的情况。
不知道为什么,闻于逢对于下属的戒心很重,一件事从不会交给一个人单独负责,必然要两人互相牵制。
先前姚青绶说,闻于逢将左翼大寨交给魏鸣一人是信任,居然瞎猫碰上死耗子,说出了真相。
互相牵制固然有利于防范下属的不忠,可是也让队伍内部的内斗变得严重。
姚青绶是从来不会要求自己人忠心的。在皇宫里,都是女人,谁还不能突然天降福运上了位或是生下皇子了呢?凭什么就要一辈子惟你马首是瞻?
忠心?可笑,有用就行。
姚青绶初来乍到,在目前有严重外部威胁的情况下,先搞内部清洗,找到是谁派人来暗杀闻于逢是不现实的。她只能先依仗已知绝对忠诚的魏鸣,小心防范其他人,再徐徐图之。
她先拉了个清单,把目前大营里的人的能力进行打分,及格线以上留用观察,及格线以下的嘛……现在燕北城里缺策应,去吧,去证明你们的能力。
大帐之中,人人噤声。
少主先前毫无预兆地点了一部分人,命他们去燕北城中当策应。
这本来没什么,大家祖上都是跟着闻家干过土皇帝又被诏安的,都清楚造反的流程和风险。可是,前不久少主才被刺杀,现在刚醒过来就有这种大动作,不免让人有些惴惴不安。
姚青绶一人高坐在主座之上,其余下属都在下方,互相打量着,目光在即将被她派去燕北城的那几人的脸上停留的时间格外长。
姚青绶把众人的小动作看得一清二楚,问道:“燕北城,如今情况如何了?”
何军师拱手答道:“林子澄和张行都很是不好对付,如今……恐怕还需要些时日才能攻下燕北城。”
“还需要多长时间?”姚青绶问道。
无人敢答话。还需要多长时间?大部分人心里都没有底,甚至一些人已经在筹划如何劝说少主撤退,另谋他城了。
姚青绶也不着急,目光在众人脸上扫过。
众人头都垂得极低。这次林志他们把少主从京城找了回来,本来以为少主只是个意气少年,没想到这位少主不仅老成,而且手段狠辣。
这短短半年里,少主带领着原本还缩在山里当土匪和隐在市井当商人他们,迅速拉起一支可观的队伍,将燕北的土地占了泰半。
如今,只要攻下燕北城,整个郑国北方就都是他们的天下了。
随着这位少主建立的功勋越来越多,众人对他也就越敬畏。有时扪心自问,他们才察觉,自己心中的畏惧竟然超过了敬重。
“我觉得,这个时间恐怕是永远了。”姚青绶语气平淡,“按现在的态势,燕北城破前,我们先乱了。”
在坐诸人却听得惊心,这虽然是实话,可是从少主嘴里说出来……他是不是对谁不满?是对前线的林志还是宋节?少主这是要肃清内部了吗?
有胆小的人双腿战战,几乎要跪下求饶了。
姚青绶站起身来,堂下众人立刻跪下,以额点地,生怕少主的目光停在自己身上。
姚青绶在齐刷刷伏跪在地的人群中认出了一人,那人名叫吴霖雨,算是被她标了不及格的众人里的“优等生”了。
吴霖雨是魏鸣的幕僚,据说是当初魏鸣他们还在山里当土匪时,山下村子里的教书先生,穷得走投无路了,于是来投奔山寨。
此人有些书生的才华,可惜于兵事内政上一窍不通。所以吴霖雨虽然算得上“班底老臣”,可还是至今没能混个实权的职位。
正好他生得一副文人的酸气,任谁也不觉得会是造反的料,而且因为没有什么实职,故而也掌握不了什么情报,去当细作实在合适。因为资历够深,当个细作头头也能震得住场面。
姚青绶走到吴霖雨跟前,问道:“你说,破城的关键在哪里?”
吴霖雨吓得胆都要裂了,他只是个读书人,哪里知道这些?又哪里和闻于逢这种魔王打过交道?
吴霖雨张了几次口,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干脆一头狠狠撞向地面,磕头磕得砰砰响:“属下不知,属下该死。”
姚青绶被他这架势吓着了,闻于逢在他的下属面前究竟是个什么形象?怎么这些人这么怕他?
姚青绶蹲下身去,将吴霖雨扶起,道:“我认为,破城的关键,在吴先生你身上。”
吴霖雨张大了嘴,一张惊诧的脸上全是灰尘与泪水。
姚青绶继续道:“泱泱大国只会从内部崩溃。因为皇帝嫉贤妒能,所以闻家覆灭,我等不得已反了郑国。因为朝廷腐败不堪,所以百姓饥贫,吴先生不得已投奔魏鸣。”
“破城也是一样的道理。”
“燕北城城高墙厚,林、宋二位如何神勇,也一时难为。要破城,得从内部攻破。让百姓明白我等是义军,让士兵明白朝廷之腐败。”
“而这一切,都要托付给吴先生你们了。”
姚青绶打量着面前佝偻着腰、因为不敢置信而愣在原地的吴霖雨,又瞧向被这一席话震惊到不知如何反应的众人。
她心下疑惑,为什么这些人都没有反应呢?难道是她这番话邀买人心的效果还不够好?
姚青绶一咬牙,决定来个狠活儿。
她解下自己的腰带,为吴霖雨系上,末了还拍了拍吴霖雨的腰杆,让那惯常佝偻的腰挺直了。
“从今以后,有我给吴先生撑腰。在燕北城,你尽管挺直了腰杆,你尽管便宜行事!”
“我今日既舍得了这玉带勾,难道将来就舍不得封公侯吗?”
吴霖雨双手颤抖,轻轻摸了摸腰上的青玉雕龙,生怕手上的灰尘会弄脏了玉勾。他死死咬着嘴唇,几乎咬出血来。
此刻,跪在地上的众人也顾不得畏惧了,几乎个个红了眼,抬头瞧着吴霖雨。原本人人觉得少主被点名去燕北无疑于流放送死,如今人人却是都恨不得当初是自己被点名。
吴霖雨扑通一声再次跪下,额头撞地,生生磕出血来,他抬起头,一双盈满泪水的眼直视着姚青绶,声音颤抖却坚定:“属下必然不负所托。燕北不破,属下提头来见!”
当天晚上,吴霖雨一行人绕道山林,从小路悄悄进了燕北城。幸而人少,虽然遇见了巡逻的士兵,可还是有惊无险地入了城。
虽然姚青绶嘴上说得好听,可是她心里清楚,要破城,最重要的还是林、宋二人所率领的军队,她得在近期就去视察一番。
就在姚青绶盘算时,一人掀开帐帘大步走了进来,正是当日来说魏鸣叛变的大汉,名叫刘光。
“少主!不好了!前线内乱,林、宋二位将军手下打了起来,死了不少人啊!”刘光急急道。
姚青绶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一脸无可奈何地瞧向刘光。
这位仁兄,下次你可以带点好消息来吗?
姚青绶捂着现在还在发痛的小腹,道:“魏鸣呢?让他立刻来见我。带一百人,我们立刻去前线。”
第30章
虽然姚青绶会骑马,但是因为胸口的伤还没能痊愈,只能坐了马车往前线去。这样一来二去,足足用了一整天,才到了林志他们驻扎在燕北城前的营寨。
当姚青绶一行人到达时,营寨里一片狼藉,甚至有火焰燃烧后留下的痕迹。
“少主。”林志听了消息,立刻迎了出来。他身边还有一个姚青绶没见过的汉子,大概就是和他一同攻城的宋良宋将军了。
“现在是什么情况?”姚青绶问着,大步朝主帐走去。
“没什么情况。”宋良冷笑道,“还不是有人攻城不利,就想闹出些事来,捅到大营让少主来把末将撤咯。”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林志喝道。
“我说你磨磨唧唧攻城半天,什么都没打下来!”宋良早就看林志不爽了,没个屁本事,还要和他平起平坐。
“你就有办法打下来吗?”林志也不喜欢宋良。莽夫一个,半点耐心都没有。
宋良用力推了林志一把,道:“我有啊!去和燕北城那些缩头乌龟说,不投降,就屠城!你要是不敢,就撤退啊!现在磨磨唧唧算怎么回事!”
“好了。”姚青绶眼见二人就要打起来,不禁头疼。
屠城?你们做反贼要不要这么不文明?
都怪这个该死闻于逢,不要搞你专业之外的东西好吗?你一个本本分分的反贼,专心去造反不好吗?偏要学人家搞什么制衡和山头。
“把军官都叫到大营来,你们俩在外面好好反省。”姚青绶掀帘入帐。
不一会儿,营帐里就站满了军官,大部分人脸上都有伤。姚青绶不用问,看着他们站的位置,泾渭分明,就知道哪些人是一派的。
“近期的战果如何?”姚青绶问道。
一人出列,拱手下跪,道:“燕北城的粮道已经被林将军率领我等断绝,只要守住补给粮道,围城日久,燕北必破。”
另一人也出列道:“属下不敢如那些好大喜功的小人一样欺瞒主上。燕北城乃是大城,其中囤粮必广,更何况还有耕地可以自种。而我等曾突袭数次,伤亡过大,恐怕不能长久。”
“你说谁小人!”林志派系那边又有人站了出来,“老子带兵厮杀一个多月,几次死里逃生才有了今天的局面!你们这些胆小鬼,竟然想放弃吗?你们对得起死掉的弟兄们吗?”
两方各说各有理,吵到后面也没什么有价值的争论,就连哪边上个月多发了一条棉被都翻出来说,眼瞧着两方就要打起来了。
姚青绶可算听明白了,现在就是宋派的人想撤退,林派想继续攻城。
自古党争争的不是对错,向来都是对方反对的我都支持,对方支持的我都反对。虽然眼前的局面还没有发展到那种地步,但任他们再闹下去,也不会有个什么两全的结果。
“安静。”姚青绶声音不大,但满场立刻安静下来。
平日里两方主帅仍由他们争吵,不仅不阻止,还暗自鼓动自己这边的人去针对对方派系。可如今,坐在帅旗下的,可不是林、宋二位了,而是个声名远扬的活阎王。
“今后如何,我已然有了定论,各人做好各自职司罢。”姚青绶将她在路上拟好的章程递给魏鸣宣读,“今后,由我坐镇中军。有紧急情况,诸位可跨过林宋二位直接向我汇报。”
魏鸣宣读完毕后,众人一阵哗然,也顾不得眼前人是什么传说中的活阎王了。
“主上,怎么能把我打下来的空鸣谷给王留那痞子!”一人站了出来。
既然有人当了出头鸟,众人也就不再顾及,纷纷吵嚷起来。
“正是!我和张大哥合作日久,怎么能让我去给李大头当副手?”
“我那溪林道经营日久了,现在换去空鸣谷那种难守易攻的地方,鬼才稀得去!”
“……”
姚青绶一拍桌子站起,问道:“你们都不愿意换吗?”
众人噤声,互相使了使眼色。
刚刚第一个出来叫喊着“不换”的汉子走了出来,道:“主上,你坐在中军大营,对燕北情况不了解。咱们都是合作惯了的,怎么能说换营防就换营防,说拆搭子就拆搭子呢?”
姚青绶不回答,冷冷扫视其他人:“你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