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人好奇道:“什么?”
世子笑道:“说起来也算有缘,故事里也有位‘李大人’,乃是张大人不幸后继任的京兆尹。当初这条街可是块人人想咬一口的肥肉,李大人本来也不能让他祈香楼一家独占了去。”
李大人也隐约有过些耳闻,不过这南城祈香楼建得顺顺当当的,不像被京兆尹难为过的样子,便道:“后来是有什么奇遇不成?”
世子伸手点了点胡远,道:“胡掌柜如此能人,你说他的主子该是有多大本事才能得他效命啊?”
胡远连连作揖,道:“爷谬赞了。”
世子摆摆手,道:“何必谦虚呢?你有本事谁都看得到,你主子的本事倒是鲜为人知了。”
另一侧的公子开了口,他家里也是有个世袭罔替的伯爵爵位的,对这些事知道的不少:“我记得,这祈香楼的东家好像姓闻,当年开这楼的时候,还没营业就拿出了不少干股送人。就我知道的啊,二皇子有,国舅爷也有,连我家老爷子每个月都能拿些孝敬呢。”
世子抚掌道:“正是啊。”
他眼珠一转,瞧着胡远,冷下脸来,道:“国舅爷可是你这生意的大靠山。你家主子也是那两边送礼、谁也不得罪的性子……怎么?如今你竟然肯得罪死国舅和东宫,来给我们这些任人宰割的破落户出主意了?”
胡远也不慌乱,笑道:“我家主子是生意人,得不得罪人,全看有没有得赚。”
世子笑道:“商人果然无情无义,趁我们落魄了,你竟然也想来捞一笔了。”
胡远忙称“不敢”,他命琴师和清倌儿们都下去,凑近了些,道:“东宫大张旗鼓地要债,现在京城人人自危,谁也不知道下一个倒霉的是不是自己。”
“这正是个好机会啊,世子爷和诸位大人有权有本事,何不趁此机会赚上一笔?也让小人跟着沾沾光。”
世子笑而不语。
李大人却迫不及待地问:“如何赚?”
胡远指着多宝架上一块石头,道:“大人们都是见多识广的,觉得这块顽石如何?”
伯爵家小公子道:“不错不错,是块奇石,通体晶莹,质地温润。这东西似玉非玉,似石又非石,少见。”
胡远道:“小的的法子就往这石头上来的。”
京城多玩主,也少不了有见识有眼光的大家,向来是引领郑国风尚的。
最近京城流行起了赏一种奇石,通体莹润,有花纹的最佳。那些丝丝缕缕如墨入水的自然纹路,勾勒出可堪赏玩的图案,或如捧心的美人,或如奔腾的骏马。
这石头虽然讨人爱,但是偏偏量少得很。
这石头的来历还有个说法,说是一家石材商人,老子是个颇有义气的汉子。年轻时候他结识了兄弟,那人是从北方贩石材来卖的。结果那兄弟突然急病死了,只留下一对孤儿寡母。
老石材商见他们可怜,就大大地拿出一笔钱来,将那兄弟没卖出去的石材都包圆了。
结果好人没好报,老石材商也病了,儿子是个孝子全心全意孝敬父亲的,就荒废的生意,把这些石头和自家没卖出去的一起都堆在仓库了。
恰逢老石材商病重将死,遇到个神医,说要儿子剖心以救父。于是儿子儿媳瞒着老父去了仓库,儿子准备在此自剖心脏,让媳妇拿去给父亲入药。
谁知道,那匕首刚刚刺入儿子的胸膛,他的心头血就滴在那些石料上,石头竟然裂开了,露出里面非玉非石、其上有美妙画卷一般的纹理的内胆来。
原本其貌不扬的普通石料当中竟然有如此神异宝物!儿子忙去找父亲说此事,却发现那个让他剖心的神医不见了,连老石材商的病也不药而愈了。
这原本就长得惹人喜欢的石头,加上孝义的传奇故事,一时间变得炙手可热。
京城的达官显贵,江南的富庶商贾,谁都想要买一块摆在家里。既是个风雅,也能标榜个自己孝义传家的好名声。
四处打听之下,他们才发现竟然大部分的石头都被祈香楼买走了,少数流出来的几块都是掌柜的耐不住贵人们三番两次来问,才半卖半送,给了几个京城的顶级权贵。
“这都是东家的东西,我只是个做事的下人,如何好开口?”胡远愁眉苦脸的,对不知道第几次被派来问价的王府的管事道,“爷,您别难为小人了,小人真的不敢卖啊。”
“装腔拿调。”管事道,“你只管开价,还有我们王爷出不起的价格吗?”
胡远踌躇半天,一摊手,道:“我给您说个实话,我不是不想卖给王爷,王爷想要,我送都行,那是我们东家和祈香楼的福气!可是,您看,家家都来买。老儿手上只剩下最后那块最大最好的了,您说给谁家呢?”
管事道:“你也知道王爷喜欢是你们的福气,何必磨磨唧唧?也不要你送,最后这块我们买了,也省了你一天到晚被滋扰的麻烦。”
“嘿!”国舅正好下楼来,一脚踹向了那管事的心窝,“爷来了几次他都没卖,凭你老王八一句话,就想和爷抢?”
胡远忙上前告饶:“两位两位!以和为贵啊!”
国舅啐了一口,骂道:“还不是你这个老不休的不痛快,你要是松口了,能有这么多事吗?”
胡远左右为难,眼见国舅带的人要和王府的人打起来了,胡远干脆一摔袖子,道:“好了好了,我卖我卖!”
“七天后,在祈香楼拍卖会上,小的会把这石头卖出去,至于是哪位贵人得了,那就看各位贵人的本事了。”
消息很快就传了出去,和拍卖的消息一同传出的还有国舅爷和王府因为这块石头大打出手的传闻。
俩都是京城招猫递狗的纨绔,结了无数冤家,特别是国舅,最近可算是狠狠“抄”了好几位皇子的家。那些人岂能让他俩如愿了?
到了拍卖那天,祈香楼贵人云集。
国舅揣着鼓鼓的钱袋就往里边走,身后的狗腿子们呼五喝六,生怕别人不知道国舅爷驾到了。
“爷要天字一号房,去安排!”国舅往袋子一拍,拍得里面满满当当的银票发出闷响。
伙计笑着打哈哈,道:“爷,三号房才好,又大又宽敞,专门留给您的。”
国舅冷下脸来:“爷说的话你没听见吗?什么时候轮到你来做爷的主了。”
伙计直叫苦,国舅瞧着他那副窝囊模样,瞬间明白过来:“一号房有人了是吧?是谁?把他赶出来!”
在这京里,扔一块转头下去,砸倒十个人,九个人有背景。可是谁的背景能比国舅深呢?
他姐姐是当今皇后,姐夫是圣天子,外甥是东宫太子!
国舅吹胡子瞪眼,他平时没架子,今天可不行了,他要好好敲打敲打那起子想和他争石头的。这块石头是他外甥媳妇亲口吩咐他一定要买回去的,他志在必得。
他正要说话,天字二号房走出个人来,正是那日和他大打出手的王府管事。
那管事朝吵闹处看过来,正看见气鼓鼓的国舅,讥讽道:“哟,快来看呐,国舅爷耍脾气了。咱们国舅爷啊,就剩吓吓草民的本事了。”
国舅抬头也恰好看见那管事,他微微低着,脸上似笑非笑,他在楼上自己在楼下,倒似那个狗奴才在睥睨自己一般。
国舅也不和伙计折腾了,三步两步上了楼,和管事错身而过时,狠狠撞了他一下。
“瞧见了吗?”国舅拍了下自己的口袋,“都是银票,你家老王爷把王府卖了也拿不出来!”
国舅从厢房里抄起一只花瓶狠狠砸下楼,原本人声鼎沸的楼中有一瞬的安静。
他冷笑着,瞧向探头出来看的人,高声道:“你们都睁开眼看看爷是谁?这块石头是我的,谁要是和我抢,哼哼!”
国舅耍完了狠,大摇大摆坐进了厢房。
拍卖会很快开始了,前边热场的拍品也都是稀罕物件。国舅却烦躁得很,不停地问什么时候开始拍石头。
他虽然带足了银两,可是谁知道会不会半路杀出个程咬金?
“底价,三千两!”
“爷,开始了!”
国舅蹭的一声站了起来,大喊道:“一万!”
“这是我的!谁敢加价就是和我、和东宫过不去!”
东宫两个字终究有分量,满场寂静。
姚青绶从二楼的小窗往上看,发现顶楼天字号的房间的人竟然也被国舅吓住了。
她招手唤来胡远派给她的伙计,道:“加价。”
国舅正得意洋洋,把银票递给随从,准备去取他的石头,就听见楼下一个房间里传出了声音:“一万五!”
国舅正要发作:“你是什么人?”
那屋子里的人就想存心挑衅他一般,继续喊道:“两万!”
国舅破口大骂:“爷问你话呢!没听见啊!”
“两万五!”
王府管事哈哈大笑,看着国舅跳脚又无能为力的样子哈哈大笑起来,也加入了竞价。
眼见着价被两边越喊越高,国舅一拍桌子,喊道:“八十!我出——八十万两!”
“两百万两。”
天字一号屋里的人,终于喊出了第一个报价。
--------------------
作者有话要说:
money laundering
第55章
朝廷一年税收在一千万两左右。
而天字一号喊出了“两百万两”,圣上千秋和皇后华诞总共花费也不过两百万两银子,这白花花的银子、可以垒起一座小山的银子,就要换成了一块破石头。
国舅要是狠狠心,不是拿不出这么多钱。可是他也是有脑子的,虽然不多。有这么多钱,还敢高调喊出来,岂是平常人?
他的耍勇斗狠和地位背景比不上他的人使一使就够了,真要到了惹不起的大人物面前,国舅的骨头还是柔软得令人惊叹的。
这块奇石的归属已然确定,众人都准备起身离去了,毕竟谁也不指望大人物能走出阁楼让大家看看,究竟是谁那么阔绰。
“各位。”天字一号房房门被推开了,一人负手走出,正是郡王世子。
国舅惊得张大了嘴,这些皇家宗室不是都没什么钱吗?皇帝忌惮他们,不许他们做什么官或者营生,只能守着赏赐的庄田吃。怎么这个世子能拿得出那么多钱来?
世子无惧众人打量的目光,朗声道:“此石非我一人所买,乃是京城商会众位共筹资金。为的乃是这石上天然生成的药师佛,和上天垂怜那对孝义父子赐下的恩德。”
“这石头,我是要献给陛下的,以祝愿吾皇身体康健万万年!”
国舅咂咂嘴,怪不得那个世子花这么多钱都不心疼,感情花得是别人的钱。
胡远也当即表示,这么多银钱不敢就心安理得地纳入口袋:“东家提前吩咐过,无论拍得了多少钱,都将捐出一半买米买粮,以赈灾区。”
不知道是谁起的头,楼里响起了如雷的掌声和喝彩声。
姚青绶瞧着胡远当场就把一百万两银票交给了京城商会会长,而世子也重新坐回了厢房。
“太子妃,还有什么吩咐吗?”伙计恭谨问道。
姚青绶道:“你且等等,我要写封信给闻将军。”
伙计笑道:“我们将军也有信给您,在掌柜那里,小的现在就去拿。”
姚青绶对闻于逢这封信给她写了信丝毫不惊讶。这些时间,她不知道收到了多少封这种信,都是些像是没话找话的琐碎事情,然后问她是否安好。
她见过的古怪植物已经在燕北的沙地上生长起来了,她定下的高价收粮平价卖粮的政令已经在燕北的每一个有农田的地方实行了,她精简后的官吏队伍花着最少的税收做着最高效的事……
闻于逢在每封信结尾,殷切去问她最近身体是否安康?心情又是否晴朗?
她从来没回过,不是不想,而是从京城往燕北发信,他们没有闻于逢那么多的掩护手段,终归算是太敏感了。
如非必要,实在不必冒险。如今却是个不得不送信去燕北的时机了,她或许能在讲正事之前回复他一二句?
姚青绶斟酌着词句,也想写几句体己的话。
房门被推开,打断了她的思路。
“太子妃,您的信。”胡远将信递过去。
姚青绶拆开读着,胡远见她研好的墨,问道:“您要给少主写信吗?”
姚青绶颔首,道:“今后会有更多人朝燕北去,我需将我们在京城做的事都告诉他。”
胡远赞同道:“正是,要让少主有个准备。”
他沉吟了一会儿,道:“此事未定,现在写信不安全,也容易留下把柄。这件事最好让可靠的人亲自跑一趟去禀报。”
姚青绶一愣,点点头,将桌上刚写了两个字的信纸撕碎,放进茶碗中泡烂。
“还是你想的周到,一切就交由你去办吧。”
胡远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答“是”。经此一役,他可算对这位主子愈发信服了。这亏得是他们自己人,要是太子妃站到朝廷那边,他们岂不是得遭大殃了?
胡远在心底默默祝祷,希望少主能化身狐狸精或者学个什么降头,能将这位主儿迷得死心塌地!
出了房间,胡远径直朝天字一号房去了。
雕花红木门一推开,庆祝的喧闹声就从房间中传来。
“胡掌柜!财神爷!”李大人见他开门,立刻起身迎接。
胡远连道不敢,将袖中的银票取出,放在桌上,笑道:“小的说过,只要五万,其余如数奉还。”
世子嘴角的笑也压不住了。
他从自家账上支走了说不清来路的五十万,并着李大人和几个交好的的银子,凑了总共八十万两。为求稳妥,他又从京城商会那些冤大头身上敲了一百二十万。
买粮?去哪买?自然得去世子家和众位出了银子的贵人家里的田庄!这年月,谁还有余粮?那么卖得贵些没什么问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