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万两雪花银,换了些没人要的陈糠旧粮。
这一百万两就成了他卖粮所得。那些说不清来路的脏钱也洗得干干净净,变成了天降好运的卖粮钱了。
世子点了点胡远拿来的银票,九十五万两整。
“这些钱就麻烦李大人还给商会会长了,就说他小儿子想进东宫当宫臣的事情就放心吧。”世子虽然眼馋这些银子,但也知道见好就收。
李大人一口答应,笑道:“咱们不是还从胡掌柜这里得了些奇石吗?今日这两百万两的天价石头和世子卖石献给圣上的故事传出去,咱们手里的石头也能卖出大价钱了!”
伯爵公子也连连称是,问道:“胡掌柜去哪里买来的这石头?那个石材商的故事是真的?”
胡远呵呵笑着,人显得老实敦厚,道:“故事自然是小人找书生编的,这石头啊,燕北来的。”
屋中气氛瞬间冷凝了下来。
“燕北?”世子问道。
胡远却对这骤变的气氛恍然未觉,继续笑道:“正是,燕北多好啊。郑国有人敢往燕北去吗?没有人去,那这石头就只能咱们采、咱们卖了。”
世子忽地想起一事,道:“我记得你们东家姓闻,燕北啊……难不成你们东家和燕北那位有什么亲缘?”
胡远笑道:“各位大人,天下只有一种生意做不得,那就是赔本的生意。”
世子仿佛遇见了知己,开怀大笑起来:“有理有理!若是你家东家是燕北那位的什么堂亲,无论燕北郑国,此屋中人可成一半之事,这就是我等发大财的机会了!”
世子的石头献给了皇帝,皇帝很是喜欢,对他和献宝的忠心大大褒奖了一番,京城商会的各位商贾也得了宫里的赏赐,会长之子甚至破例被允许入仕,在东宫当职。
而祈香楼捐了一百万两银子赈灾的事情也上达天听了,皇帝亲自写了牌匾赐下。
户部借口已有一百万两的粮食下发,砍掉了原本应拨出的银子。但世子家卖粮是用天价卖的,那点子粮食,连是否够一村人活命都难说。
自古赈灾,越赈越灾。无论银子还是粮食,层层盘剥下,到灾民手中时能剩下一成,也该夸一句大老爷们“清廉”了。
一时间,还有力气的人都往燕北逃,逃不了的干脆抢了官府的粮,整村上山落草。
阻拦逃亡,平息匪乱,赈济灾民……桩桩件件又摆在了文武百官的面前,桩桩件件写着斗大的“钱”字。
太子在上次国舅“抄家”时,在民间得了名声,在皇帝面前得了功绩,尝到了十足的甜头。
于是,这次又把宗亲勋贵欠国库银子的事情拿出来,想从这上面去寻如今需要的银子。
“完了完了。”世子紧紧捏着酒杯,手都在颤抖。
李大人安慰道:“爷莫要烦恼,咱们这钱是有来处的,清清白白卖粮得的,太子总不可能这些钱也要抄吧?”
世子道:“如今朝廷穷疯了,谁知道太子会做什么!”
李大人也说不出什么让人安心的话了,自己也陷入了苦恼中。冥思苦想半晌,他一拍桌子,指着胡远道:“胡掌柜,你还有什么主意吗?”
“有的。”胡远笑道,“只是就我们几个人,可能办不成。”
世子眼前只有这么一根救命稻草,连忙催他:“你尽管说,如今愁的可不止我们,多大的事也能办成了。”
胡远道:“这个办法其实简单的很,把钱运走,藏起来就可以了。”
“馊主意!”李大人骂道,“如何运走?被发现了该怎么说?你这老儿怎么糊涂了!”
胡远也不生气,继续道:“直接运肯定不行,但是,钱嘛,存进钱庄很合理吧?”
“钱庄为了留住客人,拒绝对任何人透露客人的身份和存储的银两数,这也很合理不是吗?”
李大人冷哼一声:“说的容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李大人也意识到了不对劲:“你是说把钱存到燕北!”
“不行!”伯爵公子几乎跳了起来,“那些反贼岂不是会比朝廷更肆无忌惮地抢咱们的钱?”
胡远神色不变,笑道:“只是名义在燕北。如今天下人都忙着往燕北跑,各位家里的忠仆,或许有谁老家遭了灾,去燕北很正常。”
“人人都说燕北如今遍地黄金,那位遭了灾逃亡而去的忠仆能发一笔,建个小钱庄,这也不稀奇。”
“大人们主仆情深,怜他一家遭灾逃难,所以把钱存进他的钱庄以支持他的生意,这岂不是更能成一段佳话。”
胡远说得天花乱坠,世子却道:“你再如何讲都是纸面好看,实际来做,难如登天。”
“不难。”胡远笑眯眯地伸出一根手指,“我们东家可办,但要一成的辛苦钱。”
一家钱庄悄无声息地挂了牌子,在南城偏僻处开张了。
附近的街坊都觉得这家钱庄开不长久,在这样的偏僻地方做买卖,怪不得都不见有人去。
但钱庄的张掌柜是个痛快人,开张的第一天还给街坊们都送了鸡蛋,别人和他开玩笑他也不恼。
王二今天早起去接活儿,就看见张掌柜锁了正门,一队有扬宏镖局标志的马车在巷子里装车。
他朝张掌柜笑道:“老张,今天有大买卖了?”
张掌柜也朝他打招呼:“对,大买卖,我要亲自出趟远门。”
张掌柜引着车队离开时,拍了拍他的肩膀。
明明一副精明商人模样的张掌柜,手力气大得出奇,竟然让吃力气饭的王二也被拍得身子一偏。
钱庄的车队拿着诸位大人联名开的通行证,连查都没查就顺利出了城门。
车队一路向北,满满当当的十辆马车,载着不知道多少位大人物害怕被查抄的赃银,在泥地上留下了深深的车辙印,直到了离京城百里外的一处荒山才停下。
众人将马车停好便开始挖坑。
一人见挖得差不多了,便叫停了众人道:“咱开始动手埋东西吧。世子吩咐了,埋好后在这起座小房子,我就在这守着。”
张掌柜憨厚一笑,道:“好,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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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ubs行为
第56章
没钱了。
京城里那些顶级权贵仿佛一夜之间都变成了世所罕见的清官。
各个敞开大门,倒履相迎。
但任由太子刮地三尺,也刮不出半点油皮来。
太子干脆撂挑子不干了,如从前一般,大印一盖,就往下发,至于具体怎么实行,就看底下人各显本事了。
渐渐入冬后,京城突然变得多雨起来。
姚青绶在屋中看书,听见外面的吵闹声。
江行舟冒着雨就往里面闯,被侍卫拦住了。
“让他进来。”
江行舟没了阻拦,径直入了屋,带着一身的寒气,弄湿了地板。
“我有话要与太子妃单独说,还请娘娘屏退闲杂人。”
姚青绶应允了,待人走后,方问道:“何事?”
“从前挥金如土的勋贵之家,如今连捐与灾区的募集款都拿不出来了,此事与太子妃有关吗?”江行舟开门见山。
姚青绶颔首:“有关。”
“钱呢?”
“燕北。”
江行舟用力闭了闭眼,道:“娘娘这是在资敌、在谋反!您如实告知下官,就不怕下官告发吗?”
姚青绶嗤笑道:“谁会信你呢?”
那些损失了大半身家的权贵不敢将此事捅出去,因为捅出去了他们面对的罪名不止是“贪污”,还有“通敌卖国”。
那可是要株连九族的“通敌卖国”啊……姚青绶偏偏不怕这个罪名,要告尽管告好了。
毕竟,谁会相信呢?
太子的地位日益稳固,姚青绶稳稳当当地有个皇后可以做,何必通敌?她和太子深度捆绑,无论谁想动她,都必然会首先被考虑,这个行为是否是在针对太子。
“你说多可悲,江大人,你的一片赤诚,终归会被当做党争。”姚青绶道。
江行舟何尝不明白,他脸色越发白了:“娘娘可知道,你这样做会害死多少人?”
“六年前的旱灾,朝堂拨了两百万两,层层盘剥,到了灾区还剩多少?六年前啊,十室九空。”
“若没有我与国舅给户部出头,你们又能从那些权贵手中抠出多少?以一个空荡荡的国库,你们该如何去应对数十年来最大的旱灾?”
姚青绶轻叹,道:“进了燕北之后,每一处官道都有人发粥发粮。虽然还是免不了有人死于饥荒,可是,这已然是我能想到的最好办法了。”
“娘娘为何要与我说这些?”江行舟有个猜想。
姚青绶看着他,笑道:“江大人何必装糊涂?我当然是在策反你。江大人可以想想,你忠于的是这个国,还是这个君。”
江行舟轻蔑一笑,道:“娘娘未必想得太简单,您觉得你我就可以拯救苍生?或许再加上燕北?”
“你是什么意思?”姚青绶听出了些蹊跷。
江行舟自暴自弃一般笑了起来,道:“我是什么意思?我不知道。出身名门、惯于上层后宅前朝斗争的您,加上出身宦门、从来只和儒生士子打交道的我,如何能知道那些厮杀汉出身的基层军官、还有可能连官都是买的根本不识字的小县牧守在想什么?”
“太子妃,您猜,他们拿到严禁百姓逃离国境的圣旨时,他们会做些什么?”
“太子妃,您猜,那些千里迢迢从南方灾区逃离的百姓,能进得了燕北吗?”
雨簌簌落下,在庭院中密密织着一张网。冬天的雨带着冰晶打在东宫的琉璃瓦上,发出的声音,和打在铁甲上,并无区别。
魏鸣冒着雨往城楼走,雨水落在他身上的甲胄上,结起了薄薄的冰。
“怎么样了?”他朝来人大喊。
那人也嘶声喊着,声音才得以突破雨声的封锁:“已经拉开了,魏将军,这三天里,那些人已经打了四五次了,这样下去不行啊!”
魏鸣用手抹了把脸上的水,道:“这些难民刚刚能填饱肚子了,怎么就天天打架?还一打就是大场面。”
那人负责处理来投奔燕北的难民,已经在此几个月了,多多少少知道一些,便回答道:“大家人生地不熟的,都习惯和同乡结党,为了不被他乡人欺负,所以都好个耍勇斗狠。有一个人被欺负了,大家伙就一拥而上。”
“不过等他们办完了户籍,进入燕北就好了。吴大人有交代过,把来自同乡的人打散居住。”
魏鸣也没什么解决问题的好主意,只能站在城墙上训了几句话。
“凡是再打架的,就把他们的入关次序给放到最后面!要是伤了他人性命,就地处决!其同乡也不许进入燕北!”
魏鸣讲完了自家粗暴简单的办法,城墙下面的难民终于显得老实许多了,都低下头,安静地排起了队。
雨越下越大,大多数难民们都跑到了树下和城墙洞里躲雨,也有快排到自家登记进城的,不惧这寒雨侵袭,打起了纸伞或者干脆顶块苫布站在队伍中。
快了,马上就可以进入燕北了,肥沃的土地和近似于无的税收,他们马上就可以过上崭新的富足生活。
雨打在伞面上,发出闷闷的响声,和激动的心跳和鸣着。
一滴汗从一个武官的额角渗出,他跪在平远城下属小县的衙门中,心跳如鼓。
惊堂木被县官狠狠砸下,正中他的额头。
县官大骂道:“你们到底怎么做事的!这几天从我们县跑出去了几千人!”
县官将平远城太守抄往各县的圣旨打开,指着那些他自己也认不全的字,道:“这些事情皇帝陛下都已经知道了,你们还想不想要脑袋了?”
“本官告诉你,从今天起,再有一个人从我们县出关去了燕北,哼哼,你就脱了这层皮,继续去杀猪吧!”
武官连连叩首,道:“县太爷放心,我们一定不会再放一个人出去。”
县官双手往背后一负,气呼呼地转往了后衙。
武官擦了擦额头上的伤口,疼得他直呲牙。他捡起被县太爷仍在地上的圣旨抄件,骂骂咧咧地往城门楼子去了。
到了地方,他把抄件往墙上一按,道:“圣上对咱们放走那么多人很不高兴,圣旨说了,要是咱们再放出去一个人,咱就全部推去菜市口砍头!”
原本懒散地窝在角落或是倚墙而立的兵丁瞬间炸了锅,叽叽喳喳喊了起来。
武官道:“好了好了!有什么问题,一个个说!”
“总爷,要是跑一个人就杀头,那咱不干了,宁愿回去种田!”
“就是!咱还能是如来佛祖不成?五指山一盖,谁也跑不掉。”
“还有……”
武官被他们吵得头疼,喝道:“都闭嘴!一个个没出息没脑子!”
“总爷你有脑子,你说怎么才能让这些人不跑!”
武官咧开嘴,露出细而密的黄牙:“多简单,杀人啊!”
“谁敢靠近城门,杀无赦!”
“只要杀上一两个人,那些没胆子的草民就自然不敢硬闯了。”
京城的这场雨一直下七八天,一骑从北方而来,穿过了厚而密的雨帘。马背上的士兵翻身下马,因为脱力,狠狠摔在了泥水中。
他挣扎着站起,往兵部门内跑。守门的人来拦他,被他一把推开。
“我从平远城来,我要见尚书大人!”
“从哪里来的都得等我通报。”守门的人被他一推,生出了火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