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走,那些人哭得越发厉害,将各自府上带来的丫鬟婆子都引了过去。
长宁离开花园后,迎着冷风疾行,才逐渐冷静下来。
骤然想起前世的萧珩已有心上人却一直没有娶妻之事,她便心口抽疼得厉害。
原来,他一生未娶,是因为这些误解吗?
旋即她又有些后悔自己方才的冲动行为。
万一里面就有他喜欢的人,她岂不是替萧珩把人得罪狠了?
她想得出神。
季风在前厅听说花园里的女眷们哭了,正赶来问个究竟,便瞧见一身狼狈的长宁站在路中央。
他惊疑不定地打量起长宁,上前小声问:“郡主,你怎么了?”
长宁抬起头,将菜刀递了过去,闷闷道:“杀鸡。”
“杀鸡?”
季风搞不懂长宁,只好小心翼翼接过菜刀,偷眼瞧她,又问:“那您……怎么好像还哭了?”
长宁又用衣袖擦了擦,面无表情地说:“因为抓住了鸡,不会杀。”
原来如此。
季风如释重负,拍拍胸脯道:“交给我吧,我去给你找个厨娘。”
长宁嗯了一声。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季风就带了个人过来,然后他又匆匆忙忙跑去花园查看情况。
长宁转身往回,就跟在季风身后不远处走着。
季风赶到花园时,那些小娘子们都扑到各自丫鬟婆子身上哭,季风连忙问发生了何事。
一众小娘子瞧见季风身后的长宁,又低头擦眼泪,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样子。
长宁本想试着道歉,此刻火气又上来了,她咬紧牙,倔强道:“我又没说错,你们哭什么哭?”
她这一吼,季风大惊,视线在她和小娘子们身上来回看。
居然是郡主弄哭的?
秦初月身边的婆子也正生气,她不敢明着说长宁,就把火撒在季风身上,道:“你们王府的待客之道就是这样的吗?”
“你别带上王府!”
不等季风回话,长宁就呛了回去,红着眼睛道:“刚才是我太凶,我道歉还不行吗?这是我一个人的事,你们有意见就来找我,和王府其他人都没关系!”
别到时候又把怨气带到萧珩身上。
她瞟了一眼躲在婆子身后的秦初月,鼻腔发出一声冷哼,“我只为我的态度道歉,但我没说错什么,更没有欺负人。”
撂下这句话,她又折回后院去了。
厨娘不明所以,想了一下,还是杀鸡要紧,便跟着到了后院,替长宁把鸡收拾了。
长宁就在旁学着,随即拎着洗干净的鸡回自己院里的小厨房,一呆就是一下午,没再出去过。
前厅,萧珩还在应付突然冒出来的秦初云。
秦初云确实胆识不错,面对浑身凶戾的萧珩,她脊背下意识挺直,做出无所畏惧、不卑不亢的姿态向萧珩行礼。
“小女秦初云拜见殿下。”
秦大人见自己的大女儿走出来,面上一喜。
他本就认为把女儿嫁入王府是好事,与荣国公府商量之后,才打算将二女儿秦初月嫁过去,谁知道秦初月是个不争气的,见到萧珩真面目就吓破胆,让他当着那么多同僚的面颜面尽失,好在还有另一个女儿出来救场。
萧珩把玩着手中的面具,没有出声。
前厅里,几位前来贺礼的大人面面相觑,个个坐如针毡,不敢去看萧珩。
秦大人正不知如何是好,秦初云已经笑盈盈地看向他,“阿爹,若是月娘不愿,女儿可以嫁入王府。”
她本是原配夫人所出,奈何生母死得早,父亲又在外头养了一个外室,她娘过世后,父亲就将人抬成了继室。
她这个嫡女过得和庶女一般,被秦初月压得抬不起头。
所以嫁入王府,是她唯一改变命运的机会。
纵使萧珩青面獠牙,她若能王府,也无人敢欺她。
秦大人听到自己女儿如此解围,喜不自胜,尚未来得及开口,秦初云又道;“不过女儿有个条件。”
秦大人想都没想便点头答应下来。
修长白皙的指节划过面具,萧珩已经有些不耐烦了,正要开口,一个仆人匆忙跑进来。
“殿下,花园出事了!”
话音一落,众人似乎都找到了突破口,纷纷起身要去看看自家女眷。
秦初云没想到自己刚要谈下的婚事就这么被打断了。
萧珩派季风去处理,但转念一想,又不放心,便跟着前去看个究竟。
如此,秦大人和秦初云也不好逗留。
萧珩赶到时,现场只有七八个小娘子在哭,季风在旁手忙脚乱地安抚。
细问之下,才知是被长宁训斥了一顿。
至于为何训斥,又训斥了什么,当着萧珩的面,她们都一致保持沉默,没人敢吭声。
杨玉瑶是大皇子妃,自然也唤萧珩一声皇叔,见自己表妹如此,便知道她们定然是私下非议又被人听到才惹出祸端,只是她不好坐视不理,便看向萧珩。
“皇叔,今日之事是我表妹月娘的错,没想到会闹成这个样子,先代她向您赔个不是。”
萧珩负着手,眉眼沉静,不遮不掩。
一众小娘子都看清了他的相貌,刚对上他的眼神,又吓得瑟缩回去,不敢再哭了。
其他大人见状,便知道已经得罪萧珩了,只好带着自家女眷道歉后匆匆离开王府。
转瞬间,四周恢复安静。
萧珩紧绷的面庞终于缓和下来,他转眸询问季风:“郡主呢?”
季风这才将方才长宁说的话大致复述了一遍,随后道;“应该是回自己院里了。”
萧珩脑海中不自觉又浮现了一张气鼓鼓的脸。
他眼神陡然柔和下来:“都各自忙吧,本王去看看她。”
第53章 纵容
到了长宁院中的小厨房门口,便看见那道在灶台前忙碌的身影。
少女侧对着门口,身姿婀娜,玲珑有致,浓密的鸦发高高拢在脑后,用银簪固定着,露出白皙修长的脖颈,衣袖略微上卷,腰间系着襜衣,正专注认真地握着菜刀切姜丝。
听到门外的脚步声,长宁转过头,愣了一下,眸光不由掠过他束发的玉冠。
是她送给他的。
“……皇叔?你怎么来了?”
她慌忙将菜刀丢开,手在襜衣上蹭了蹭,又用胳膊肘擦擦脸上的灰,尽量在他面前保持自己的淑女形象。
萧珩原是心疼的,这会儿瞧她这幅模样,又忍俊不禁。
他没说话,虚捧着长宁的脸颊,用拇指拭去她眼角下的半滴泪。
长宁无意识地往他掌腹靠了靠,螓首微垂,轻咬着下唇。
皇叔一定是知道了。
她讷讷道:“对不起……”
“不是你的问题。”
萧珩按着她的肩让她坐在小马扎上,蹲在她身前,仰起脸凝视她的目光,温声道:“你是我的小郡主,不必为任何人道歉。”
他越是说得轻描淡写不在意,长宁就越是觉得心酸。
明明萧珩什么都没做错。
长宁双腿并拢,坐得乖巧笔直,却不由将眼睛埋在掌心处小声啜泣。
“怎么还哭起来了?”
萧珩凑近些,大手轻拍她的后背,一下又一下地安抚着,“被欺负了?腿疼?还是身子不舒服?”
长宁从掌心里抬起头,伸手抱住他的脖子,哇的一下放声大哭,眼泪大颗大颗滚落。
萧珩慌了神,僵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一向嘴笨,安慰人除了说“别哭”,再憋不出第二句话,只好大掌扣着她的后脑勺轻抚,安静地听她哭完。
长宁压抑的情绪顷刻间全部宣泄出来。
正当萧珩手足无措时,长宁忽然从他肩头离开,站起身去添了一把柴火,旋即才又坐回小马扎上继续哭。
“……?”
萧珩一时哭笑不得。
长宁哭了好一会儿,感觉好些了,才揉着眼睛一抽一抽地问:“皇、皇叔,今天那些小娘子……没有你喜欢的吧?”
嗯?
正给她擦眼泪的萧珩诧异了一瞬,很快又摇了摇头,言简意赅道:“没有,不喜欢。”
长宁最后一丝顾虑终于消散。
没有就好。
不然她还当真不知该如何收场,也不敢告诉萧珩那些人私下底议论的话。
她甚至难以想象,如果其中有萧珩喜欢的小娘子,在知道她们的想法后,他该有多难过。
见她松了口气的模样,萧珩唇角掠过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好了,不管其他人,看看你在忙什么。”
他托着长宁的胳膊起身,走到灶台前看了一圈。
长宁红着脸道:“……就是想试试炖只鸡。”
结果鸡是厨娘的,杀鸡也是厨娘干的,就连怎么做也只是听厨娘说了一遍,她就把鸡洗洗扔锅里。
萧珩怔了怔,略显讶异地回过头,“你亲手做?是府上厨娘做的饭菜不合胃口,还是……”
他是按照长宁以前的饮食习惯安排厨子,倒是忽略了四年不见,人的口味也许会变这件事。
萧珩没按捺住好奇心,说话间便上前揭开了锅盖,见到那只沉在锅底看起来还很完成的一只鸡,突然陷入沉默。
半晌后,才低低问了一句:“你……内脏取了吗?”
“啊?”长宁疑惑地眨了眨眼,“取什么?”
萧珩:“……”
长宁瞧他脸色不太对,也凑到锅前看了一眼,脑海里回忆着厨娘和自己说过的话,默默清点汤中药材。
该放的料都放了啊……哪里出问题了?
她小声试探性地问:“不、不是这样吗?”
萧珩神情古怪,似是想笑又不好意思笑,趁着水尚未沸腾,用勺子将鸡捞了出来。
长宁打小就没干过这种事,现在不会也正常。
萧珩如此想着,便道:“想喝鸡汤是吗?坐着吧,我来。”
一听这话,长宁急忙抢过他的勺子,“那不行,这是要做给你的,你来动手做,那我的心意岂不是没了。”
萧珩有些意外,“做给……我的?”
“那不然呢?”
长宁拿过勺子,胯部一顶将萧珩挤开,正色道:“大喜日子,就是想给皇叔亲手做点吃的,唔……我要是做的不对,你告诉我,我再学学,但是必须得我自己来。”
萧珩没提防她,脚下稍稍趔趄闪到一旁,看她一副不死不休的架势,不好打击她的热情,只好寻了一张条凳坐下,清了清嗓子开始指挥:“鸡,要先开膛,把内脏取出来。”
长宁举起菜刀,比划了一下,“从这里下手?”
“往上一点。”
长宁又握着刀上移几寸,“这里?”
萧珩瞅着那明晃晃的菜刀,挽起衣袖,“……还是我来吧。”
被嫌弃的长宁一脸郁闷。
萧珩动作十分干净利索,三下五除二就把鸡开膛破肚,又将砧板上切了一半的姜片一并处理了。
平白被人抢了活,长宁鼓着腮帮子嘟哝道:“说好君子远庖厨的呢。”*
萧珩再次抬起眼皮,“……你是不是很久没读书了?”
长宁生怕他会突然来了兴致抓自己补功课,立时直起腰板,振振有词,“话本子也是书。”
萧珩脑海里不由飘过《榻上欢》《花魁传》一类的香艳字眼——他曾在长宁的书案上瞧见过。
他轻咳一声,却未反驳她,抬起手臂道:“袖子。”
长宁听话地走上前将他滑落的衣袖卷起,嘴上不忘继续抱怨:“都说我自己来了……”话是这么说,但身上襜衣已经解下围到了萧珩腰间。
萧珩将鸡剁成大小均匀的块状倒入锅中,弄完之后,瞥见摆放在灶台上的食材,索性多做一些。
熟练得仿佛已经做了很多次。
长宁暗暗咋舌。
还好她没做成,要是做出来让人难以下咽,岂不是得丢脸丢到家。
她还是琢磨琢磨搞点别的来庆贺一下。
长宁在厨房四下溜达,抱着一叠点心来到萧珩身边,好奇问道:“皇叔,你有什么想要的吗?或者……有什么愿望?”
萧珩想也没想,认真回了她八个字:“天下太平,再无硝烟。”
长宁糕点吃到一半,差点噎住。
这个愿望……太大了吧,就算是前世的她也很难实现。
更何况这辈子,她已经养成小废物了。
“还有呢?”
萧珩此刻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一手支着灶台边缘,侧身望着眼前瞳眸清灵的少女。
“阿宁平安,长乐无忧。”
长宁被他的目光和话语惊得面上一热,忙把剩下的半块糕点囫囵塞进嘴里,含糊道:“皇叔就没什么自己想要的吗?要和你自己有关的愿望,别人的不算。”
末了,她又解释道:“说不定阿宁可以帮你实现……”
萧珩张了张嘴,对上她的眼睛后,险些脱口而出的话又咽了回去。
“没什么想要的。”他语气恢复平淡,听不出情绪。
长宁撇了撇嘴,“好吧。”
心中暗自感慨,不愧是上辈子差点出家皈依佛祖的人,果然无欲无求。
这一日的晚膳用得与往日不同,全是萧珩亲手做的,除了一锅鸡汤,还有一盘清蒸鳜鱼,一盘醋溜排骨,一碟清炒小菜,以及额外一份甜腻腻的桂花糖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