擦完药,萧珩给她穿上鞋,“还能走吗?”
其实只是小伤,自然不影响走路,可长宁就是想赖着他,便坐在石凳上直勾勾地盯着他,娇声娇气道:“……走不动了。”
萧珩犹豫了一会儿,在想要怎么办。
长宁张开双臂,一脸笑意,“要皇叔抱。”
她笃定,如今的萧珩不会拒绝她。
王府是朝廷刚拨给萧珩的,很多地方还不完善,但空间比陇西的清苑宽敞许多,以前他们是同住一个院子里,现在萧珩给她单独安排了一处院子,与他的院子相邻。
萧珩抱着她回去,长宁就乖巧地靠在他怀中,耳朵贴着他的胸膛,听着他稳健有力的心跳,不知不觉困意袭来。
等萧珩把人放到床上时,她已经睡着了。
全然没有半点警惕。
萧珩一手支着床沿,一手越过长宁的身体去拉里面的被子,目光不经意掠过她安静的睡颜,手顿时僵在半空中。
但他很快回神,不敢再待下去,被子蒙住长宁便脚步慌乱地离开她的房间。
回到自己房中,他沉默着坐在书案前,冷静下来后,才打开长宁给他的匣子。
匣子左边整整齐齐放了一摞烫金红纸,分别的四年里,每一年的节日,她都会写下一封贺柬,右边则是另外一个长条形的盒子。
他将盒子打开,里面静静躺着一顶刻着祥云质地温润的玉冠。
及冠之时,他尚在边关,建昭帝也已驾崩,他便没有办过正式的冠礼,而长宁远在上京皇陵,却一直惦记着这件事。
他细细摩挲着那顶玉冠。
季风敲门进来,“殿下,王府已经布置得差不多了,这些是迄今为止递了拜帖之人的名单。”
萧珩接过小册子,粗略扫了一眼。
季风却是瞄见了匣子,想起一件事,“对了殿下,李夫人也递了拜帖,不过除了给您下帖子,还给郡主下了一张。”
李夫人?
萧珩愣了一会儿,想起白天在皇陵见到李元修时,长宁和自己说过李夫人时常会去看望她一事。
萧珩隐隐猜出了结果,半晌后,低低道:“知道了。”
*
一晃到了萧珩封爵那日,仪式举行到晌午才告一段落。
与此同时,王府门槛几乎被踏破,全是来拜见祝贺的,其中也有不少人奔着来说亲。
从前的萧珩籍籍无名,可如今不一样了,年纪轻轻立了军功,威远军亦追随身后,还有先帝封王遗诏加持,简直就是平步青云,前途一片光明。
纵使不能做皇帝,那也是个藩王啊。
多的是人削尖脑袋想把自己女儿嫁进王府。
萧珩迫于无奈,只好在前厅待客,长宁就在后院厨房里忙活。
她不是个蕙质兰心的女人,但前世为了争宠,倒是学着下厨,会做一些简单的点心。
只是萧珩不爱吃甜。
可今天是个大喜日子,她一直住在人家府上也总得有所表示才行。
后院有一块空地,厨娘围了篱笆,在里面养了十几只鸡。
长宁思忖一下,便盯上了人家的老母鸡,打算煲个鸡汤。
——她觉得煲汤最容易。
于是长宁说干就干,围上襜衣绕着篱笆跑了几圈,追得满院子鸡飞狗跳。
王府初建,人手不多,大都在前厅招待客人,厨娘也忙着准备晚膳,长宁只能靠自己。
她原想抓只活蹦乱跳的,谁知追了半天一只也抓不上,她四下观察了一圈,也没外人,便从地上捡了一根树枝,用小刀磨尖后开始瞄准。
这一世她没有机会习武,自然也没有修习过内功,平日练的都是些身法拳脚。
树枝咻的一声划破空气。
眼看老母鸡的翅膀被钉住,长宁一喜,刚追上去,老母鸡使劲儿扑腾两下便挣脱了,只留下一地散落的鸡毛。
居然没刺中?
当真是多年不练退步了。
长宁不服气,捡起树枝又开始追。
这边长宁正追得起劲,另一边,几个贵女正在王府的花园里散步。
快步入冬季,园中并无多少鲜活植物,载种的大多还是青竹梅树一类,几个贵女走在廊上,窃窃私语,直说王府清冷寒酸。
很快她们又穿过月洞门,来到后院。
远远瞧见长宁追着十几只鸡满地跑,其中一人捏着帕子捂住口鼻。
“这王府的下人也忒没规矩了吧?”
说话之人是太常卿家的嫡女秦初月,她父亲还在前厅与萧珩叙话。
她身边站得最近的是她的表姐,也是新婚不久的大皇子妃,杨玉瑶。
多年不见,杨玉瑶已经认不得长宁了,她远远瞧了一眼,打趣道:“你这还没过门呢,就想管王府家事了?”
话音刚落,后面几个小娘子明显脸色不太好看,似乎是不满她们那副对西蜀王势在必得的样子。
大家都是随着长辈进来说亲的,殿下看上哪家小娘子都还不一定呢。
秦初月红了脸,小声嘀咕道:“表姐就知道取笑我……”
一个与秦初月眉眼有些许相像的小娘子瞥了她一眼,兀自绕开她们,往别处去了。
杨玉瑶余光瞟见秦家大姑娘走开,眸色冷冷,复又拍了拍秦初月的手背,笑得温柔。
其实秦初月压根没见过萧珩。
她虽是杨玉瑶的表妹,但因是继室之女,自小不在上京长大,对萧珩知之甚少,只知他是最年轻的藩王,至于萧珩长什么样子、脾气如何,秦初月全然不知。
随着新帝登基,齐王府没落,荣国公府式微,她们杨家亟需新的靠山,她虽嫁给了拓跋昭,但拓跋昭的性子过于软弱木讷,现下也只能寄希望于姑父秦大人一家,指望他们可以攀上西蜀王府这棵树。
这次她陪着秦初月来,也是为了确保这桩婚事不要落在秦大姑娘手里。
秦大姑娘也是秦家嫡女,与秦初月出身相当,按年纪要嫁也该秦大姑娘先嫁,可秦大姑娘与她们杨家没关系。
杨玉瑶拉过秦初月的手,“表妹,我们往回走吧,万一殿下要见你,可别耽误了。”
*
前厅,萧珩坐在主座上看文章。
从前在太学,他的文名也是众人皆知的,并不输于其他读书人,除此之外,也有仰慕他的少年郎等着向萧珩讨教兵法。
秦大人坐在一旁,不时捋着长须发笑。
他也曾受教于谢老爷子,是以萧珩对他便多了几分敬重,自始至终,萧珩的态度都很好,这让秦大人多了几分底气。
待萧珩应付完其他事宜后,秦大人才开口道:“殿下,您也二十有余了,还未娶妻,怕是于理不合。”
在他之前,萧珩已经拒了好几门亲事。
此刻面对秦大人的话,他神色从容道:“谢秦大人提醒,不过,若是娶了妻,只怕本王就出不了这上京城了。”
他身份敏感,如今又手握兵权,若是再娶了权贵家的姑娘,难免要被皇帝忌惮。
秦大人早就料到萧珩会这么说,他早有对策,笑道:“殿下大可放心,下官有一女,自小不在上京长大,可随殿下一同回西蜀,不求正妃之位,只要能留在殿下身边侍奉,就是小女的福气。”
这是妥妥卖女儿了。
萧珩愣了一下,再看向秦大人时,目光已不复最开始那般敬重。
他淡淡弯了下唇角,“秦大人厚爱,本王怕是承受不起,不知令千金对此作何想法?”
秦大人似乎没听出他话中的嘲讽,以为萧珩心动了,便再接再厉道:“殿下可要见见小女?”
萧珩将书卷搁至一旁的茶几上,一反常态地松散身子,懒懒靠在椅背上,单手摘下面具,露出额角的可怖青痕。
他浓眉一挑,欣然道:“好啊。”
乍一下瞧见他的脸,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也还是吓了一跳。
萧珩就这么坐着,眸光幽冷。
“秦大人害怕?”
秦大人咽了口唾沫,干笑两声道:“不、不是,殿下龙章凤姿,下官生平罕见。”
萧珩面上勾起一抹冷笑,因着额角的青痕,那笑容便显出几分妖邪之气,加之眉眼锋利如刀,秦初月刚跨过门槛进来,登时吓得腿软。
不,不可能,爹千辛万苦把她接回上京,说好是让她享福的,怎么可能让她嫁给一个这样的人?
杨玉瑶赶忙将她搀起。
秦初月却惨白着一张脸,哆哆嗦嗦往杨玉瑶身后藏。
“怪、怪物!”
萧珩置若罔闻,冷眼睥睨着她,“秦大人想嫁给本王的,就是她?”
听见萧珩开口,秦初月仅存的一丝侥幸荡然无存。
眼前之人当真是西蜀王萧珩!
秦初月害怕得直掉眼泪:“我不嫁,我不嫁!”吼完之后她转身便跑。
杨玉瑶见状连忙吩咐仆人去追。
秦大人也是一脸尴尬,直朝萧珩道歉。
萧珩掸了掸衣袍,眼皮都不抬一下,淡声道:“本王向来不喜强人所难,秦大人请回吧。”
经此一事,他的凶戾怪物之名会再度掀起,不会再有谁想往他这里送女人了。
秦大人暗道自己女儿不争气,正要退下,外头传来一道清脆女声。
“我嫁。”
萧珩眉心皱起,望着来人,眼神不善。
进来的,是秦家大姑娘,秦初云。
第52章 争执
长宁好不容易抓住了母鸡,开始研究怎么杀。
拿着菜刀比划了半天,琢磨着杀鸡和杀人有什么区别。
可是,杀人那都是好久远以前上战场的事情了啊。
长宁又苦恼起来,最后妥协了,将母鸡拴住便跑去找厨娘。
王府内的布置她还不是很熟悉,走出月洞门,七拐八绕地也没找到路,却在经过假山时听见了小娘子低低的啜泣声。
长宁不由停下脚步。
她以为是府上的丫鬟受了欺负,正想循声找过去安慰安慰。
结果就听另一道女声响起:“月娘,快别哭了,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紧接着又一人道:“你方才不是去前厅见殿下了吗?可是殿下拒绝了婚事?”
婚事?果然有人来议亲了吗?
长宁顿时竖起耳朵。
秦初月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你们不知道,殿下他,他……”话未说完,又哭了起来。
几个小娘子焦急不已,七嘴八舌地追问。
秦初月这才道:“我方才是被表姐带去前厅,见到殿下了。”
很快一人接话问道:“那你看到殿下长什么样了吗?”
另一人推了她一下,“这还用问吗?殿下生母可是当初大梁第一美人,殿下一定也生得好看。”
长宁扬起眉毛,颇为赞同地点点头。
谁知秦初月却哭得更大声了,“才不是!殿下他好可怕!”
此话一出,几个小娘子忙互相交换眼神。
其中有人听说过萧珩的名声,低声说道:“我在家中听兄长提过,殿下他面有青痕,一身戾气,传闻还是个天煞孤星,乃不祥之人,谁对他好都要倒霉……难道,这些都是真的?”
一人轻声附和道:“你看萧淑妃因为生了殿下便失宠早逝,还有之前怀明太子和长宁郡主……啊还有,据说,先皇的死也和他有关呢。”
胡说八道!
长宁心中恼怒,柳眉几乎要拧成一个死结,正想冲出去。
这时另外一个出身较低、始终没说话的小娘子怯怯开口道:“可是,殿下如今是大魏最年轻的藩王啊,若能嫁入王府,将来也是荣华富贵。”
前一个小娘子轻推了她一把,“荣华富贵也要有命享啊!”
秦初月听着她们的话,更绝望了。
只要一想到她爹竟然想让她嫁给萧珩来换取满门富贵,她就觉得心里难受极了。
都是情窦初开的年纪,哪个没幻想过嫁个英俊潇洒的如意郎君。
秦初月无助地看向身边几人,呜咽道:“怎么办?我一瞧见他就害怕,可是我爹……我爹他还想让我跟着殿下去西蜀,甚至不在意我能不能做正妃……”
“那就推了,咱们都不要嫁。”
“说什么胡话呢?他可是藩王,想要娶走谁,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咱们怎么拒绝?”
长宁彻底听不下去了。
“你们才天煞孤星!你们才不祥之人呢!”
她眼眶通红,抬脚绕过假山出现在她们面前。
忽然来了一个满头鸡毛还拎着菜刀的人,一众娇生惯养的小娘子当即吓得纷纷后退。
秦初月紧盯着她手里的菜刀,壮着胆子道:“你、你是何人?想做什么?”
长宁这才注意到自己的模样有些骇人,便将菜刀丢到一旁的草丛里,义愤填膺道:“你们放心好了,我皇叔不会强迫任何人嫁给他!”
几人脸色一白,“你、你是长宁郡主?”
长宁面如寒霜,冷声道:“皇叔虽然面有青痕,亦无皇室之姓,但他文武双全,品行端正,一心为国为民!”
她步步紧逼,愤愤道:“边关四载,为首将领和当地郡守弃城而逃,是皇叔带着威远军誓死保卫边疆百姓,他三守西平、五战弱水,才将匈奴大军逼出我大魏江山,给你们换来了此时此刻的太平!”
“你们又有什么资格嫌弃我皇叔?”长宁气得浑身发抖,清亮的桃花眼一片猩红。
她身量较秦初月高出半个头,站在她跟前时,几乎是居高临下地瞪着她,一字一顿道:“你们……不配!”
就差没当头给她呸一声。
都是养在温室,没有经历过风风雨雨的小娘子,被长宁如此直白地一通训斥,很快有人跟着秦初月哭了出来。
长宁懒得搭理她们,用衣袖抹了一把眼泪,捡起扔在草丛里的菜刀气鼓鼓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