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郑兰的事已经叫他焦头烂额了,若是夫人再有个三长两短,那他真的熬不住。
郑夫人的贴身大丫鬟引梁意去外堂写药方。
梁意写完了方子,又嘱咐了句:“这几日切忌让夫人再大喜大悲,否则郁结于心,这病好得就慢了。”
大丫鬟收了药方,又拿了银子给梁意,道:“有劳先生了,您的叮嘱奴婢都记住了。”
梁意颔首,又望了一眼里屋,才抬脚离开。
待出了郑府,梁意才摇摇头。
郑家这是自作孽哦……
夜深人静之时,郑云亲自给夫人喂了药,等着夫人睡熟了,才蹑手蹑脚地出了寝卧,朝书房走去。
他进了书房,先将物屋里的烛灯全都点亮,这才走到办公的长桌后面,轻轻按动了立柜上的机关。
“吱呀——”原本的立柜轻轻旋转,露出一个暗门来。
郑云闪身进了暗门,立柜又旋转回去,变回原先的模样。
郑云进了密室,才从衣袖里拿出火折子点燃。
这里是一间暗藏的办公处,有长桌木椅也有立柜屏风。
郑云用火折子点燃墙壁上的烛灯,走到立柜前,打开柜门,从里面拿出夜行衣换上,又戴上黑色的斗篷和斗笠,又走到密室的另一端,扭转了墙上的其中一盏烛灯,原本的墙壁便缓缓移动,露出一条暗道。
郑云沿着那条暗道一直走,便悄无声息地到达了郑府后院的一个不起眼的小门。
郑云拉低斗笠的帽沿,快步走出小门,往小门外的窄巷子里走去。
他步履匆忙,并未察觉到,有一个黑影悄无声息地跟着他出了郑府。
郑云在那些小巷子里七拐八拐,最后进了一间不起眼的破败小屋。
那黑影原本想要跟上去,却蓦然感受到一股深厚的内力。
他顿住脚步,隐藏在黑暗里,望了一眼那破败的小屋,抿直唇角。
那屋里有高手,且武功远高于他,若他再在这里待一会儿,怕是要被察觉了。
那黑影停顿片刻,未再犹豫,转身运功离开,一瞬间便消失在黑夜里。
有风吹过树梢,发出声响。
守在破屋小院里的高大身影动了动耳朵,朝那斑驳的树影望了一眼,下一秒,便有一人推门而入。
他一瞬间便将手放到了腰侧的刀柄上,沉声问:“来者何人?!”
郑云却没有慌乱,而是将屋门关上,才将头上的斗笠取下来,道:“是本官。”
雪狼望见郑云那张爬满皱纹的脸,将手从刀柄上放下来,问:“尚书大人,这么晚了,您来这里有何贵干?”
郑云道:“本官要见你们庄主一面。”
雪狼上下打量了他一会儿,才道:“尚书大人莫不是忘了您与庄主的约定?除非庄主相邀,你不得擅自来访。”
郑云被噎了一下,却还是道:“本官有急事,今夜一定要见庄主一面。”
雪狼望了他一眼,道:“请稍等。”
说罢,便进了一间偏房。
那偏房里有专门传信的机关,雪狼捣鼓了一阵,将密信传了出去。
莫约一柱香后,雪狼才走出来,对郑云道:“跟我来。”
郑云又将那斗笠戴上,跟着雪狼进了屋子。
屋子里什么也没有,雪狼走到墙边,按下其中一块砖,那面墙便开了一扇暗门。
雪狼道:“从这里往里走,遇到转角处,左三右二。”
郑云点头,一只脚刚踏进那暗门,雪狼又道:“记住了,依旧是‘三三三’法则,您只有一次机会,敲错了,可就出不来了。”
郑云道:“本官知道,多谢。”
他说罢,便踏入那暗门,走进冗长的石道。
这石道里没有烛灯,黑黢黢的,望不见前路。
郑云从衣袖里掏出早就准备好的火折子,点燃了,照亮周围。
他小心翼翼地往前走去,不敢轻易触碰任何一块砖,遇到转角处时,他先左拐了三次,遇见了一堵石墙。
郑云在心里默数着,从左到右第三块,从上到下第三块,分别敲击了三次,石门应声而开,露出另一条暗道。
这次他遇见拐角时,朝右边转了两次,便又遇见一堵石墙,他按照之前的方法,敲了砖,石墙上的暗门打开,再往前走几步,就望见了向上的石阶。
郑云走上那石阶,打开顶上的暗门,从地下爬出来,便早已是一身汗。
那暗道他走过几次,每一次都是心惊胆战。
只要一步踏错,便会死无葬身之地。
而更可怕的是,这石道每次的生门与死门都是变换的,这一次能顺利到达,下一次可就不一定了。
这些生门与死门都连接着琳琅山庄的各个暗庄。
郑云刚刚喘匀了气,原本昏暗的屋子忽然亮起烛火,一个戴着青面獠牙面具的黑衣人走进屋子,对他道:“尚书大人,请。”
郑云深吸了几口气,才朝前走去。
那黑衣人先在郑云的眼睛上蒙上黑布,才握着他的手臂,带着他往前走。
待黑布被取下时,郑云已身处另一间屋子里。
那屋子里燃着安神的香,灯火通明。
他站在一扇巨大的屏风前,隐约能望见屏风后的人影。
屏风后的人也戴着面具,不过是金色的,在烛火之下反射着璀璨的光。
那人将雪狼传来的密信放到蜡烛上烧掉,慢条斯理地擦了擦手,才道:“尚书大人这么晚着急见本庄主,所为何事?”
郑云道:“庄主,你之前给本官传的纸条所谓何意?”
那人轻笑一声,道:“自然是字面意思。”
字面意思?!庄主难道是想让他放弃兰儿?!
“庄主,你也知道,兰儿是老夫的心头肉,如今她被大理寺关押,本官无法坐视不理,若庄主想让本官舍弃兰儿,本官做不到。”郑云的声音低沉下来,“若是如此,本官与庄主的合作,怕是要到此为止了。”
“呵。”那人嗤笑一声,道,“尚书大人何必这么着急?本庄主没有真的让你舍弃令爱的意思,只不过,有些时候,你即使想救人,也得讲究方法不是?”
“什么意思?”郑云问。
“如今大理寺乃当今殿下执掌,你直接冲上去同他要人,那是不可能的,可你别忘了,你可是三朝元老,为这大云江山付出了多少心血,殿下若是真想治罪郑兰,也得掂量掂量不是?
“你与其来这里用合作来威胁本庄主,倒不如想办法去陛下面前求求情。”
郑云听到这里,便懂了那人的意思。
他沉默半晌,却依旧摇摆不定。
那人看出他的犹豫,便道:“尚书大人,为了我们的大业,有时候,也要学会放弃一些东西。”
郑云挣扎了一番,最后道:“本官知道了。”
那人知道郑云做出来抉择,轻扬嘴角,道:“那便请尚书大人回去吧。旬空——”
方才那个黑衣人应声而入,依旧给郑云蒙上黑布,将人带了出去。
待屋门重新关上后,那人才站起身来,摘下面具,露出那双勾人的狐狸眼,她转过身,朝着身后的屏风道:“怎么样,我表现得不错吧?”
“还行。”屏风后传来一阵低沉悦耳的声音。
屏风后的人慢悠悠地捻起一颗棋子,落到棋盘上。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玩味。
陛下,一边是臣子,一边是子民,你会如何选择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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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博弈
与此同时, 那个从小破屋外悄无声息地离开的黑影穿过京城的大街小巷,最后入了王府的后门。
王府的书房内灯火通明。
江温远正坐在桌前,埋首写奏折。
那黑影轻轻落到书房外的窗子前, 敲响了落下的木板。
有规律的敲击声暗含着独属于暗翎的密语。
江温远闻声,顿住笔,淡淡道:“进。”
那黑影便打开窗户, 翻了进去。
“殿下。”那黑影两三步走到江温远面前,单膝下跪。
“知远, 有何发现?”江温远问。
徐知远是江温远安插在郑府里的暗探,平日里负责监察郑云的一举一动, 收集郑云结党营私,图谋不轨的证据。
这些年零零总总的证据已经收集了不少,就等东窗事发的那日。
徐知远道:“殿下,您前些日子吩咐属下盯紧郑云,看看他是否与您在追查的琳琅山庄有关,今日,郑云入了书房, 不一会儿便从郑府后门出去,去到不远处的一间小破屋里。”
“哦?”江温远挑眉。
“属下本欲跟上去一探究竟, 但那小破屋里有一高手,从内力来判断,他的功夫远在属下之上, 若属下在屋外久待, 恐会被察觉,于是属下便离开了。”
“属下猜测, 郑云所见之人, 也许会与琳琅有关。”
江温远轻笑一声, 郑云这老狐狸,还真是越往深查,腌臜事越多。
“你做得很好,现在我们不了解那琳琅山庄,不宜打草惊蛇,你继续回去盯着,切记小心,我们放长线钓大鱼。”
“是。”徐知远说罢,便起身,退了几步,又从窗子翻了出去,不见踪影。
江温远又提起笔来,在那奏折上添了几条郑兰的罪状,这才满意地搁下笔,放松地往后一靠。
不一会儿,有影卫走进书房,交给江温远一封密信。
那密信自江南而来,江温远拆开密信看了一眼,眼里流露深意。
郑云一夜未眠,顶着两个大黑眼圈去上早朝。
平日里对他前呼后拥,溜须拍马的人如今见了他,皆躲得远远的,唯恐和他牵扯上关系。
他们依旧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嘴里议论纷纷。
郑云独自一人穿过人群,努力地挺直腰板,却还是有几分沧桑和落寞。
沈君漓和江温远在大殿外打了个照面,两人拖拖踏踏,等前面的大臣都进了殿,这才走近了,说悄悄话。
“皇兄交代你的事办得怎么样了?”江温远问。
沈君漓得意一笑:“放心吧,都办妥了。”
“那么,一场好戏要上演了。”江温远道。
待众位大臣都入了大殿,江温行也在喜公公的吆喝声中走进大殿,坐在了龙椅上。
大臣们照例行了跪拜之礼,江温行说了“平身”之后,便问:“诸位爱卿可有事要奏?”
江温远首先站了出来,道:“陛下,臣要启奏郑大人之女霸凌同砚致其死亡一案。”
“那案子有何问题?”江温行问。
江温远抬头与江温行对视一眼,皱起眉头,道:“陛下,按大云律法,故意杀人罪可判处十年及其以上,情节严重者,可判处死刑。
“而案犯郑兰,不仅置受害者的性命于不顾,甚至在臣审讯时依旧不知悔改,丝毫没有认识到自己的错误,还觉得受害者之死是理所当然,性质恶劣,原本应当严惩,但——”
江温远说着说着,忽地顿住,他微微转头,望向站在自己身旁的郑云,似乎有什么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江温行自然注意到他的小动作,便道:“有什么话就直说,不必藏着掖着。”
江温远又望向江温行,似乎下定决心,继续道:“但郑兰却同臣大放阙词,说即使她杀了人,大理寺也不敢治罪于她。”
“岂有此理!”江温行脸色微沉,怒道,“她如何敢口出狂言?!”
“郑兰说,因为她爹爹是礼部尚书,无人敢动她。”
江温远话音一落,大殿上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郑云更是冷汗直冒,他竟不知,小女儿竟然在江温远面前说了如此大逆不道的话!
可无论这是不是事实,江温远此举,都是先发制人,叫他骑虎难下。
郑云偷偷抬头望了一眼坐在龙椅之上的人,发现对方眼里根本没有半分惊讶之色。
他心里当即有了判断,这兄弟俩分明是串通好的,来这给他唱了一出戏!
郑云的猜测没错,早在昨日夜里,江温远便派暗翎的人秘密将奏折送入了皇宫里,那奏折上细细列举了郑兰的种种罪行。
对于郑兰的蛮横无理、目中无人,江温行是真真开了眼界。
不过一个臣子之女,却敢如此放肆,不过是因为有个“无所不能”的爹。
郑云本就是江温行的心头刺,如今加了郑兰一事,更叫他对郑家深痛欲绝。
江温行当即派人送了信给江温远和沈君漓。
他筹谋已久的大计,也应当拉开帷幕了。
这会儿兄弟俩一唱一和,硬生生堵住了郑云想要卖惨的路。
毕竟江温远有话在先,这郑兰不仅漠视人命,还直言因为郑云,连大理寺的人都不敢动她。
这要放在前几年,倒也是事实,毕竟那时是李谢康掌权大理寺,李谢康这人最擅长左右逢源,息事宁人,像琴音阁这种事,是断然不会被拿到大殿上来,直直捅到陛下面前的。
可如今的大理寺卿是殿下,他的意思就是陛下的意思。
若是陛下想要将这件事压下去,就一定不会让江温远在大殿上启奏。
在大殿里站着的都是些老狐狸,在朝堂上摸爬滚打了这么多年了,自然看得出陛下和殿下这是在给郑云唱戏。
他们听完一段儿,便品出了两位的弦外之音。
陛下这是决心要降罪于郑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