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咱们也进去押人吧。”留下来的官差见十四望着离开的两位出神,其中一位适时地出声提醒。
十四回神,抱歉地朝两位同僚笑笑,道:“好。”
十四率先踏进阁楼,就见郑兰揉着膝盖,一点点站起来。
直到确定江温远走了以后,她才敢从地上爬起来。
这会儿她用余光瞟到一个身影进了阁楼,还以为是小王爷去而复返,险些又给跪下去。
不过当她发现进来的是十四之后,便立马直起身子,恢复先前高傲的样子。
面对小王爷时,她丢尽了面子,可面对这些小王爷手下的官差,她可不想再出丑。
哪怕其实此时她双腿发抖,连站都站不稳,也要咬牙坚持。
十四假装看不见郑兰那摇摇晃晃的模样,而是朝身后点点头,另外两名官差便走进来,要来押郑兰。
郑兰当即挣扎道:“松开!本小姐会自己走!”
两名官差看了十四一眼,十四朝他们点点头,算是应允。
郑兰在三名官差的监视下走出了阁楼,朝琴音阁外走去。
她与姜月在转角处狭路相逢,两人顿时脸红脖子粗,破口大骂。
“姜月你个贱人!居然出卖本小姐!”
“明明是你想让我做你的替罪羊!我凭什么要忍气吞声!”
“你放屁!他们最后才来审讯本小姐!是你告诉了他们那天的事吧!”
姜月被郑骂得一愣,这才反应过来,她被两名官差摆了一道。
可听着郑兰骂得越来越难听的话,她却觉得这种人本就不能深交,谁知道郑兰是不是原本就想给她背后插刀!
两人的互骂声很快惊动了周围宿舍里的学子,她们纷纷从宿舍里探出头来,就望见了被押着的两人。
郑兰何曾如此丢脸过,当即骂道:“看什么看!”
有学子见她都这样了,还一副盛气凌人的模样,当即便不买账了,喊道:“你神气什么啊!我早就受够你了!”
这句话像是说出了大部分学子的心声,其余人也纷纷附和。
“就是就是!你如今弄出人命来,还在这趾高气昂些什么!乖乖回大牢里呆着吧!”
郑兰望着那些曾经对着她阿谀奉承的人纷纷倒打一耙,对着她冷嘲热讽,气不打一处来。
她愤怒地指着那些人,吼道:“好啊,火上浇油是不是也有你们一份!你们给本小姐等着,本小姐叫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学子们翻着白眼,回击道:“谁吃不了兜着走还不一定呢!”
宿舍区的吵嚷声太大,都传到识音阁来了。
温念琴端起茶杯喝了口茶,淡淡道:“如今郑兰被抓了,你算是如愿以偿了。”
兰惜坐在她的对面,手里捧着杯热茶,默不作声。
“我还真是佩服你的勇气,事发之时,你居然不告知我一声便直接报了官,你就不怕到时候郑兰受不到处罚,你自己反而丢了官职吗?”
“……”兰惜依旧沉默,只是手上的茶杯轻轻晃了晃。
温念琴似乎也不太在意兰惜究竟回不回话,自顾自地说下去:“我以为,二十年前的事情已经让你吸取教训了,但现在看来,好像没有。”
她一提二十年前,兰惜的脸色便苍白了几分。
许久之后,兰惜才轻轻道:“不会的,这次与二十年前不一样。”
温念琴不解地望向她。
兰惜却抬起头望向窗外。
翠竹被风吹得轻轻作响,似在低语。
“小王爷与上一任大理寺卿不一样。”
击鼓鸣冤的案子全城皆知,她从那个案子里看到了希望,所以才选择了放手一搏。
她一生都活在二十年前的阴影里,可她始终希望,自己能成为那个拨开黑雾的人。
哪怕终究是迟了一步。
温念琴没说话,只是静静地望着兰惜,半晌后叹息一声:“也幸好,如今是小王爷主理大理寺。”
她话音刚落,便有小丫鬟急匆匆地跑进阁楼来,连门都忘了敲。
“阁主,大理寺的官差将莲池的水放干后,发现了好几具白骨!”
“哐啷!”兰惜手里的热茶打翻,摔碎在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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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沉骨
滚烫的茶水溅了兰惜一身, 她的手腕迅速发红,可她像是感受不到疼痛一般,像一个失魂的木偶一样愣在原地。
温念琴脸色微沉, 道:“我知道了,你先退下吧。”
那慌慌张张地跑进来的丫鬟也察觉到了这屋里沉重的气氛,顿时觉得自己此举不妥, 便连忙福了福身,退了出去。
温念琴叹息一声, 起身走到兰惜面前,从衣袖里拿出手绢来, 为她擦去手上的茶水。
好半天,兰惜才呆呆地抬起头,道:“念儿,我想去看看。”
温念琴愣神,自她当了琴音阁的阁主之后,兰惜便没再这么唤过她了。
其实两人已经相识半生了,自少女时入琴音阁求学, 到如今在这里共事,算起来, 也有二十几年了。
她们曾经是很好的朋友,可后来,在处理学子之间的关系以及对各个世家之间的权衡上, 两人意见分歧, 关系也渐渐疏远了。
温念琴没想到,有一日兰惜还肯唤她一声“念儿”。
“可是你……”温念琴有些犹豫, 那莲池之下埋着的白骨, 也许就是兰惜这些年一直寻找着的, 耿耿于怀的执念。
当年兰惜受到欺辱和霸凌时,她年轻气盛,不管不顾地救了兰惜,可后来,她任职阁主的这些年,却对霸凌之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倒底还是让兰惜寒了心。
可温念琴无法告诉兰惜,她也身不由己。
兰惜却没注意到温念琴眼中的复杂神色,她站起身来,便往外跑去。
“惜儿!”温念琴本想追上去,却一口气没喘上来,猛地咳嗽起来。
眼看着兰惜跑出小楼,她忍着咳嗽,嘶哑着声音喊了一句:“玉儿,去看着些兰惜!”
接着便没完没了地咳起来。
守在门外的小丫鬟连忙追了上去。
兰惜拼命地跑着,风从她的脸上吹过,干涩的眼睛瞬间变得模糊不清。
那些她努力忘记的情景不断地浮现在脑海。
她看见了那些姑娘目光哀怨又凄惨地望着她,哽咽地对她说:“掌事,你能不能救救我?”
时间不停地往前拉去,她看见十五岁的自己站在老阁主面前,哭着求她:“阁主,你救救我!”
可惜时光轮转,当年的老阁主没能救得了她,长大之后的她,也没能救得了与她有相同遭遇的人。
她曾经以为,只要她长大了,就会有能力保护她们。
可是,就算她再努力,也无法与世家大族抗争。
霸凌一次又一次地上演,可她除了努力去开导那些姑娘,偷偷给她们送药,什么也做不了。
曾经的大理寺卿唯贵族马首是瞻,她根本报案无门。
于是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些绝望的姑娘走入深渊。
有些姑娘最后只给她留下一封书信,便从此不见踪影。
她原本以为,她们是离开了琴音阁,离开了这个地狱,在这世间的某个地方,继续快快乐乐地生活下去。
可秦湘芸的尸体被发现之后,她却开始有些不确定。
那些“离开”了的姑娘,真的逃离了地狱吗?
这些天她一直都在想这件事情,方才小丫鬟的话,无疑打破了她最后那一点点的幻想。
兰惜气喘吁吁地跑到莲池边,脚下却被一些碎石绊到,重心不稳,向前扑去。
一双手及时扶住了她。
“兰掌事,你没事吧?”清冽的声音在兰惜耳边响起,乱成一团浆糊的脑子总算清醒了些。
她借着力站稳,抬手抹了抹掉落的眼泪,道:“谢谢。”
江温远见她已经站稳了,便松开手,淡淡道:“不用客气。”
沈瑶桉原本皱着眉头看着莲池底,听到动静后转身,就望见了一个有些狼狈的女子。
那女子红着眼眶,动了动脚,似乎想要走上前来看看,却又踌躇不前。
沈瑶桉走到江温远身边,问道:“这位是……”
江温远道:“这位便是这起案子的报案人,琴音阁的掌事蓝先生。”
沈瑶桉点头,原来这位便是之前江温远提起过的,那位在见到浮尸时比较镇定的兰掌事。
兰惜却仿佛没听见他们的对话,犹豫半晌后,缓慢地朝莲池边走去。
此时的莲池已经面目全非了,荷花与池水全都被清理干净,只剩下一个深坑。
兰惜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终于走到了莲池边。
她咬着嘴唇往莲池里看去。
在那乌黑的淤泥里,掺杂着几点白。
说是尸骨,其实已经不太准确了。
那些尸骨有的已经腐化,只剩下一点点散乱的骨骸,甚至拼不出完整的模样。
彭宇同一些官差们正在莲池底下忙碌着。
他带着手套,小心翼翼地翻动着那些尸骨,看了半晌后,直起身来,用衣袖抹了把汗,抬头对岸上的人道:“殿下,属下方才看了看,这些尸骨应该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了,腐化成这样,至少已经有五六年的时间了。”
五六年……
那正是上一届的学子。
兰惜跌坐在地,再也忍不住,捂脸痛哭。
这莲池底下,究竟埋藏着多少姑娘的生命?
有官差走上前来,将兰惜从莲池边拉走,江温远走到池边,对下面的人道:“你们小心些,把这些尸骨搬上来。”
“是!”底下的官差应声。
江温远同沈瑶桉望着官差们一点一点将尸骨搬上岸来,心里五谷杂陈。
方才他们走在路上,听到官差来报,说这莲池下还有尸骨时,心便往下沉了沉。
之前还只是猜想,如今却得到了证实。
这莲池下,居然真的还有冤魂。
兰惜被带到离莲池有些距离的石桌旁坐着休息。
将她拉走的官差见她一副快要崩溃了的模样,叹息一声,安慰道:“掌事,请节哀。”
追赶着兰惜的玉儿终于找到了她,一面喘着气,一面跑到兰惜面前,对着官差们道了谢:“有劳各位了,让奴婢来照顾兰掌事吧。”
官差们点点头,转身离开,却未走远,依旧默默关注着这边的动向。
不一会儿,温念琴也来了。
暮春的天气,她却裹了一件貂裘,一面咳着,一面走到兰惜身旁坐下。
她伸出手,握住了兰惜冰凉的指尖。
“惜儿……”温念琴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
“我以为……她们离开了的……原来没有,原来没有……”兰惜哽咽道。
温念琴叹息一声,道:“惜儿,这不是你的错,我们也不知道,她们会葬身于此。”
兰惜沉默地低着头,眼泪一串串地往下掉,落在两人握着的手上。
眼泪是温热的,却烧灼着温念琴的心。
“哒哒哒——”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温念琴抬起头,便望见了朝这边走来的江温远和沈瑶桉。
两人走至离她们三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温先生,那莲池下的陈年尸骨你们可知晓?”
温念琴摇头,道:“我们不知晓。”
“这片莲池其实很早便有了,但是它地处偏僻,历届学子都不爱去那里,说是莲池,也不过是荒废着,平日里就连园丁也不照看那里。”
“那秦湘芸为何会住在那边?”沈瑶桉问。
温念琴依旧摇头,道:“一开始,我们是安排秦湘芸与其他学子合住的,但秦湘芸那个性子,与室友相处并不愉快。
“后来她自己发现了那片莲池,觉得清净没人打扰,便同我们说想住在那边,我们原本是不同意的,那莲池太偏僻。可秦湘芸坚持要搬出去,当时却没有其他空闲的宿舍,无奈之下,我便同意了。
“刚巧莲池旁有从前建起的小木屋,我便让人修整了一下,顺便打理了下莲池旁的杂草,让秦湘芸住了过去。”
“温先生,你只让人去清理了莲池边的杂草,却没修剪一下莲池吗?”沈瑶桉又追问。
温念琴抬头望了她一眼,这小丫头,问的问题还挺犀利。
“那莲池虽然一直没人管,可荷花意外地长得好,自然也没什么可修整的。”温念琴回道。
沈瑶桉回视着温念琴,发现她在说这句话时,眸色沉沉,有一瞬间的失神。
温念琴说罢,便在心底叹息一声。
现在想来,那莲池里的荷花能开得如此艳丽,怕是因为有池底的尸骨做养料。
那是开在人命上的鲜花。
“琴音阁之前,是不是也发生过与秦湘芸遭遇类似的事情?”沈瑶桉问。
“有,”温念琴却没有隐瞒,“而且不止一两件,大多数都是贵族姑娘欺负贫寒家族的姑娘,几乎每一届里都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你们……没有报官吗?”沈瑶桉却有些不解。
这样的事情若是之前就发生过很多次,为何不及时止损?
“报官?”温念琴却嘲讽地笑了笑,又掩着嘴咳了几声,才道,“过去几十年,大理寺一直被李谢康那个老狐狸把持着,报官有用吗?不过是官官相护,沆瀣一气,最后遭殃的,只会是那些受害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