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是吧。”沈瑶桉道。
不过她可不是来收山神的,她是来抓恶徒的。
江温远一直密切地关注着沈瑶桉这边的动向,当他听到小姑娘一本正经地接上那男子的话,说自己是“仙官”的时候,差点没忍住笑意。
这小姑娘还挺能装。
不过,这信奉鬼神之说在大云百姓中十分常见,百姓们时常参拜神佛,以求平安喜乐,升官发财。
这本无伤大雅,百姓们有自己的信仰,日子也会好过一些。
不过若是有人利用这一点装神弄鬼,扰乱安宁,触犯法律,那便绝对不行。
想到这里,江温远沉下脸色,周身散发出寒气。
站在他身旁的南遥抖了抖身子,默默摸了摸手臂上竖起的汗毛。
他怎么觉得后背有些凉飕飕的?
不过南遥望向沈瑶桉的目光里也带了几分惊讶,多年未见,小姐怎的变得如此古灵精怪了?
随后他又想起了自己那位表面儒雅实际满肚子黑水的主子,又忽然释然了。
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有“有其父必有其女”吧。
男子得了沈瑶桉的回答,当即喜极而泣,一面抹着眼泪,一面道:“真是太好了,终于有人能来救救我们了!”
沈瑶桉受不了有人一直跪在她面前,便道:“你先起来,咱们进屋说。”
“好!好!”男子抹着眼泪站起身,抱住一旁的姑娘,哽咽道:“闺女啊!咱们有救了!”
他说罢,便松开依旧有些愣神的姑娘,推开院门,对三人道:“仙官们请!”
三人进了屋,男子将姑娘支到她自己的屋子里去,这才走到灶台边,欲给他们倒茶,却被沈瑶桉制止了。
她道:“莫忙,先说说‘祭礼’的事。”
男子有些无措地放下茶壶,搓了搓手,道:“好,这祭礼是我们这儿的老规矩了……”
沈瑶桉沉默地听完男子的解释,在心里自己捋了一遍。
这“祭礼”说白了就是将被“山神”挑中的“祭品”梳妆打扮好,穿上嫁衣,盖上盖头,再由镇上负责跳大神的镇民念了咒,又跨过火盆,除了邪祟,便被扶上花轿,由镇里的男子抬着,于子夜之时送上山去,“山神”收了“祭品”变算礼成。
而那个新娘在上山过程中不得发出任何声音,无论外面发出何事,她都不得离开花轿一步,直到“山神”来掀开车帘。
若是新娘在“祭礼”的过程中哭了或者笑了,山神都会发怒,那么这个新娘连同送行的人都会有去无回。
沈瑶桉无声地叹息一声,问男子:“你之前可有上过山?”
男子点头,道:“上过的!草民也曾参加过一次祭礼,那时草民是抬轿人之一。”
“那山上是何模样?”江温远问。
“那山里邪乎得很,全是大雾,完全看不清前路。”男子一面说着,一面像是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冷不丁地打了个寒颤。
“看不清前路?那你们是如何上山,又如何将人送到‘山神’面前的?”沈瑶桉问。
“我们进了山,便会有一只猫头鹰引路,我们跟着它走,就能找到位置,到了地方,我们将花轿和嫁妆都放下,就得马上跟着猫头鹰下山,若是迟了,那猫头鹰被山神召回去了。我们便要葬身于山中了!”男子的声音都有些发颤了。
沈瑶桉却忍不住握紧了放在身侧的手,问:“你说的嫁妆有些什么?”
男子道:“也没什么,就是些蔬菜瓜果,牛羊肉什么的,还有一些铜钱。我们这是小地方,也没几个钱,这些东西还要全镇一起凑,才能凑够。”
沈瑶桉心里冷笑道:“这‘山神’不仅祸害镇上的姑娘,还骗吃骗喝,真是打了一手好算盘。”
男子说完,却见三位仙官面无表情,神色冷淡,便又问了一遍:“仙官,你们会为草民除害吗?”
“会,不过我替令爱上山之事,你不可让外人知晓,还有,今夜的抬轿人,我要他们二人。”沈瑶桉说着,指了指坐在她身旁的江温远和南遥。
“这是肯定的,抬轿人是姑娘自己选,届时草民让小女选两位仙官即可。”男子道。
沈瑶桉点头,道:“此事就这么定了,现下我还需同两位仙友商量一番。”
男子会意,道:“你们商量,草民去看看小女。”
说罢,便走了出去,还为他们关上了门。
当屋里只剩三人时,江温远终于忍不住轻笑起来。
沈瑶桉有些不解地望向他,后者感受到她的目光,微微转头,与她对视,道:“我竟不知沈姑娘有如此糊弄人的天赋。”
“我这叫随机应变。”沈瑶桉道,“不过阿远,你方才说的那位能让人改变容貌的友人可是真的?”
她从前看各种武侠小说,倒也看到过江湖上有此秘术,懂行的人都唤为“易容术”。
“是真的,我一会儿便去传信。”江温远道,“不过桉儿,你如此以身犯险,就一点都不害怕吗?”
沈瑶桉淡淡地望了江温远一眼,道:“阿远,我不是养在深闺里的娇花,弱不禁风,既然我决定去做,就一定做好了足够的心理准备。”
江温远一噎,确实不能将桉儿和普通姑娘相比。
可他却没有解释,他不希望沈瑶桉身处险境。
“况且,有阿远和南遥在,我也不必过于忧心。”沈瑶桉又道。
江温远心中原本有些苦涩,可听完这句话,原本有些低落的心情瞬间又好了。
桉儿能如此放心地去替那个姑娘上山,是因为她的身后有他们。
江温远不明白为何自己会有这种一会儿酸涩,一会儿甜蜜的感觉,就像那颗心一会儿被浸在柠檬水里,一会儿又浸在蜜罐里。
而这些情绪,皆与一个叫桉儿的姑娘有关。
南遥闻言,当即抱拳道:“姑娘放心,南遥定当全力保护姑娘!”
“你们二人先在此等候,我去传信。”江温远觉得自己需要去外面收拾一下心情,遂道。
江温远走到院子里一个偏僻的角落里,从衣袖里掏出小纸条和便携的特质木条,这种木条是用木炭烧制而成,可以在纸上写字。
江温远用密语写了一张纸条,然后吹了一声口哨。
不一会儿,便有一只黑色纹路的鸽子停在他的肩头。
其实离这儿不远便有暗翎的暗庄,专门用来传递消息,昨夜若不是雨太大,而他又有意想停在当地人家的家里打探消息,本该去暗庄的。
如今这里有些离奇的事情要处理,他一时半会儿也无法继续暗地里打探琳琅山庄的藏身之地,只得送消息给大理寺,让柳云他们继续追踪下去。
反正就那么三个地方,若是落云山上没有,那便是翠西林和江河镇之中的一个了。
江温远将鸽子放飞出去,觉得心情平复得差不多了,才转身回了屋。
半个多时辰后,一人骑着马急急停在了小院之外。
马儿长鸣一声,抬起前蹄又落下,哼着甩了甩头。
马上的人安抚地拍了拍马儿的头,道:“棕云,幸苦你了。”
那人刚刚翻下马,院门便被打开了。
闻声而来拉开门的沈瑶桉望见门外之人,愣了一瞬。
梅止衡理了理有些褶皱的衣裳,从马背上取下常年背着的木匣,对沈瑶桉微微一笑,道:“好久不见,沈姑娘。”
作者有话说:
特别声明:那个特别木条是因为剧情需要作者瞎编的,勿考证。
第72章 祭礼
沈瑶桉原本以为江温远是认识什么江湖上的能人异士, 没成想来的人竟然是梅止衡。
不过想起梅止衡那精湛的画技,她又觉得,梅止衡会易容术是意料之外, 情理之中。
梅止衡背着木匣,牵着马绳入了小院。
江温远站在屋门外,望见梅止衡, 微微颔首,道:“止衡。”
梅止衡规规矩矩地对江温远行了个礼, 本欲唤“殿下”,却又想起, 如今这院子里应当还有外人,如此唤江温远,怕是不妥,遂道:“温公子。”
这“温公子”乃他与江温远初识时,江温远自称的,那时江温远化名“温衾”,取名字中的“温”字再加上他母后的闺名“衾”。
是以后来江温远微服暗访时, 他都称呼江温远为“温公子”。
江温远闻言,淡淡地弯了弯眉眼, 梅止衡这声“温公子”,勾起了他不少回忆。
“进屋吧。”江温远道。
梅止衡栓了马,才进了屋, 将木匣放到木桌上, 然后打开。
沈瑶桉有些好奇地探了个头去看,发现那木匣里装满了瓶瓶罐罐, 还有笔墨纸砚等一些工具。
梅止衡道:“温公子, 可否先将那位姑娘叫来, 让我看看她的容貌?”
江温远颔首,准备去找那姑娘,一旁的南遥见状,连忙阻止,道:“我去吧。”
说罢,便疾步走出屋外。
不一会儿,南遥便将姑娘带过来了,身后还跟着男子。
梅止衡一望见姑娘的模样,便悄悄松了口气。
这姑娘相貌平平,很好制作面具。
不过对方是个姑娘,还有爹爹守在身边,梅止衡不敢贸然上去,凑近观察,只得隔着礼貌的距离,一面指挥姑娘抬头或是垂眸,一面在纸上涂涂改改,画好面具的模子。
画好最后一笔后,梅止衡放下毛笔,抬手擦了擦额头的汗水。
“这位郎君,我还需要借用一下你家的厨房。”梅止衡道。
“没问题,公子请跟我来。”男子道。
梅止衡将东西收拾好,背着木匣去了厨房。
不一会儿,镇上的人便送来了做好的嫁衣和头饰。
男子为梅止衡找了罐子,又烧起柴火,才走到院外接嫁衣。
镇民拍着男子的肩膀安慰了几句,摇着头离开了。
这嫁衣只是祭礼中小小的一环,他们还有许多事要忙碌。
男子捧着那嫁衣进了院子,总觉着那嫁衣像是燃烧着的一团火,灼烧着他的心。
他进了屋子,姑娘望见那嫁衣,顿时又红了眼眶。
若不是运气好恰巧碰上了几位仙官,那今夜她就要穿上这嫁衣,去往龙潭虎穴,再无归期。
这些年只有她与爹爹相依为命,她无法想象,若是她离去,往后的日子,爹爹一人要如何度过?
沈瑶桉的视线也落在了那嫁衣上。
她其实没有见过如此古老传统的嫁衣,金丝绣在火红的衣裳上,明艳又美丽。
可她却没有半分欣赏的心思,只觉得这嫁衣着实刺眼。
她不知道有多少姑娘被迫穿上这身衣裳,步入深山,一去不复返。
沈瑶桉深吸一口气,道:“嫁衣放在这儿吧,还劳烦各位先出去,妹妹,你留下来帮帮我。”
“好。”姑娘怯生生地答。
其余几人知晓她这是要换衣裳了,皆退了出去。
男子出了屋,又去厨房外守着,看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南遥对江温远道:“我去同车夫他们说一声,叫他们先回去,也好同主子交代。”
江温远点头。
南遥悄悄地去了老婆婆院子的后墙,随意从树上摘了片叶子,放到嘴边吹响。
在屋里的扶风和车夫闻声,便知这是南遥发出的暗号。
两人对视一眼,还好此时老婆婆和小姑娘都出门去忙祭礼的事了,这屋里如今只剩他们四人。
扶风让车夫与青桃粉芸留在屋里,自己出了门,循声走到院子的后墙。
他唤了一声:“南遥。”
站在墙外的南遥听见扶风如此大胆地唤了他的名字,猜想这院子里应当没有外人在,便运着轻功,一下子飞上墙头,翻了进去。
两人回到屋子里,南遥简明地说明了来意,扶风闻言,很不赞同:“主子叫你我二人跟着姑娘,本就是为了保护姑娘的安全,如今明知姑娘要以身犯险,我又怎能离开?”
南遥早就知道扶风会不同意,他也觉得让扶风留下来更保险一些,于是道:“我和扶风留下,老徐,你带着青桃粉芸先回去吧。”
“我们不……”青桃还想挣扎一下,却被南遥打断,他压低了声音,凑到青桃耳边道:“别倔,你们三人回京后,立即去大理寺,叫大理寺的官差过来。
“况且你们坐马车走了,镇上的人大约会以为我们一行人都离开了,这样对姑娘来说也安全一些。”
青桃觉得他说得有道理,只得答应下来,却还是不放心地嘱咐道:“你们一定要保护好姑娘!”
南遥和扶风道:“放心吧,你们回去的路上注意安全。”
“徐叔,这俩小丫头就交给你了。”扶风对车夫道。
车夫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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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遥和扶风从后墙翻了出去,直奔沈瑶桉所在的院子。
两人没走正门,依旧是趁四周无人时翻墙进去。
江温远面对着沈瑶桉在的屋子站着,望见扶风南遥从屋子后面走过来,便问:“办妥了?”
“嗯,办妥了。”南遥道,“我猜抬花轿的一共应当是四人,那位郎君肯定要抬,然后再加上我们三人,也不怕露馅。”
“嗯。”江温远原本也是这么想的。
他们话音刚落,屋门便被打开了。
沈瑶桉穿着一身火红的嫁衣走了出来。
她与姑娘身材身高都差不多,那嫁衣穿得很合身,再加上姑娘手巧,给她梳起发髻,又戴上步摇,叫人看了眼前一亮。
从沈瑶桉走出屋子的那一刻起,江温远的心就在“砰砰砰”地跳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