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生侧身,淡淡道:“请。”
江温远先一步登上马车,沈瑶桉紧随其后。
南遥和扶风一人骑一匹马,跟在马车旁边。
沈瑶桉上车以后,就见江温远闭着眼眸小憩,他的眼下一片青黑,显然是疲惫极了。
沈瑶桉静悄悄地坐在另一边,不打扰江温远歇息。
从云生来到落云镇开始,她便感觉周围的气氛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像是风雨欲来,沉闷压抑。
可惜她没有上帝视角,不知这本小说未来的走向,此时身在局中,更加茫然。
她在心底叹息一声,如今也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
一个多时辰后,马车驶入京城的城门。
天空阴沉沉的,像是随时都会有大雨降临。
在穿过某条长街时,有悠长的声音传来:“惜皇骁勇平战乱,天下豪杰尽归囊,帝父乘鹤向西去,凯旋归来是死期……”
原本快要睡着的人蓦地睁开双眼。
江温远掀起车帘的一角,仔细辨别那歌声的来处。
却发现街道旁的一处茶舍内人满为患,有一说书先生站在长廊上,背对着他们,还在摇头晃脑地唱着。
江温远的眼眸瞬间冰冷。
这首歌谣唱得真不是时候。
若是从前,他还不知晓在暗地里酝酿巨大阴谋的人是多年不见的皇叔,听到这种歌谣一定会怀疑有奸人设计在皇室内部挑拨离间,可如今他已经知道了幕后黑手的真面目,再听到这歌谣,便只觉得全身冰凉。
他知道,皇叔这是开始动手了。
对于皇家来说,人言最可畏。
而这首歌谣所传唱的东西,无异于直接给江温行背后狠狠捅了一刀。
因为歌谣讲的故事,正是关于晋王江闻的往事。
曾有谣言道,当年文帝,也就是江温远的皇祖父本想将皇位传给战功赫赫的七皇子,可最后登上皇位的却是太子,且在七皇子由边疆返京的途中屡遭暗杀,最后好不容易回到京城,却被新皇一纸诏令收回兵权,甚至连封地都收了去,仅仅给了江闻一个徒有空名的晋王之位,就将他打发出京城,命他若无皇帝诏令,永生不得回京。
而当年皇位继承之事也是一时众说纷纭,朝堂也因此动荡不安,因为当年在朝堂之中,也有一批官员坚定地支持七皇子。
最后还是三朝元老元启亲自出面,主持大局,并宣称太子殿下才是文帝指定的皇位继承人,这才将风波压下去。而先帝后来也是花了大半辈子的心血,才将朝堂上的大臣一点一点换成了自己的人。
只是与江温行的手段相比,先帝采取的方法更加委婉,更加隐蔽,虽然耗费了更多的时间,却未让朝堂之上大面积见血,许多七皇子的支持者最后皆被架空官职,一路贬谪,最后逼着他们辞官归乡。
这么多年过去,这些陈年旧事早已被人们遗忘,这会儿却又忽然被人以歌谣的方式传唱起来,当年那些七皇子的支持者,怕是会死灰复燃,叫嚣着要将皇位易主了。
江温远下意识抿了抿唇。
皇兄说得没错,论心机与算计,他们根本比不过江闻。
这位皇叔看起来温文尔雅,实际上就是个笑面虎,在人们面前藏拙,肚子里却满是墨水,阴招损招一招不落。
不过无论是江闻自大也好,疏忽也罢,他们到底也提前知晓了敌人的身份和目的,做了提前的不防,即使江闻发难,他们也不至于措手不及。
沈瑶桉自然也听到了那首歌谣,她虽然不清楚歌谣里的深意,却能听懂歌词的意思,一时毛骨悚然。
一位军功满满的皇子在父皇去世之后,被逼上了绝路。
这样的歌谣无论是真是假,都无疑直接将矛头指向了如今的执政者。
就算她对这个时代的权谋不甚了解,却也知道,这是有人在设计江温远俩兄弟。
她悄悄睁开眼睛瞄了江温远一眼,就见小殿下早已黑了脸。
马车又行了一段路,在王府门前停下。
江温远掀起帘子一望,便知道该下车了。
他理了理衣裳,朝车门走去,却在下车前对沈瑶桉道:“桉儿,这段时日你不要出府,安心在府里呆着。”
沈瑶桉原本想问问江温远到底出了什么事,可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
如今她只是一个侯府小姐,男子间的阴谋算计她什么忙都帮不上,即使问清楚了,也只是徒增烦恼。
最后,沈瑶桉只道:“好,桉儿知道了。”
江温远回头望了她一眼,没再说什么,转身下了马车。
沈瑶桉掀起车帘,望着那抹在乌黑的天空下独自踏入王府的背影,沉默良久。
她总觉得,方才江温远望着她的那一瞬间,似乎有什么话想说。
江温远刚刚入了王府,何江便急匆匆地跑来,道:“殿下,柳君来了,说是有急事找你商量。”
江温远闻言,急急朝书房走去。
柳云早已在书房等候多时了。
江温远一进书房,关上门,柳云便道:“殿下,属下带着暗翎的人去翠西林和江河镇搜寻了一圈,发现琳琅山庄的所在地应当在这里——”
柳云走到那面挂着大云地图的墙的前面,指了指其中一个地方。
江温远抬眸望去,只见柳云指的地方上标着三个字——翠西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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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总是下雨,元启的病好好坏坏,太医用珍贵的药材熬了一碗接一碗的汤药,太傅府弥漫着一股浓重的中药味。
卧房内燃着安神的香,淡淡的烟雾从香炉中冒出来。
元启半卧在床上,半闭着眼,时不时咳嗽几声。
他脸色苍白,呼吸轻轻重重,不大顺畅。
卧房的一角传来一阵轻响。
元启缓缓睁开眼眸,朝卧房的那一面立柜望了一眼。
一个身着玄衣的男子从立柜旋转出来的缝隙里走出来,带着满身的寒意。
像是怕将寒气带给屋里病怏怏的人,待立柜合上后,那人站在原地缓了缓,待身上的寒气散得差不多了,才朝元启走去。
来人也是双鬓斑白,但一双眼睛却如鹰一般锐利。
虽然年过半百,他走起路来依旧衣诀翩翩,脚步稳重。
元启见到来人,原本有些混沌的眼眸清醒了些,泛起点点笑意,道:“阿衍,你来了。”
陆衍望着瘦柴如骨的元启,好半天,才叹了一口气。
元启见好友面露心疼,淡笑道:“阿衍怎的这副神情,是我病得太久,容颜都变了么?”
陆衍摇头,沉默半晌,才道:“想当年我与你一文一武,意气风发,为帝王的左膀右臂,那时人人见了你,都尊称一声‘元公子’,如今你却只能长卧病榻,而我在世人眼中早已是个‘死人’,想见你,还得用这种偷偷摸摸的方式,当真叫人哭笑不得。”
元启依旧淡笑道:“人命短浅,最长也不过百年,人生如燃烧的灯火,人老如灯枯,人死如灯灭,我这一生,辅佐三代帝王,看着大云由衰败到兴盛,已然知足,即使到了油尽灯枯的时日,也无什么遗憾。”
“阿启……”陆衍轻唤道。
元启一向对事情和人生看得最通透,生也好,死也罢,他并不太在乎。
他就像那天边的云,从天边飘入人间,几十年须臾而过,日子到了,又轻飘飘地离开,他以为自己什么都不曾留下,也什么都不曾带走,但其实,他于这世间,早已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我原本可以了无牵挂地离开,可如今我却还有一事放不下……”元启轻轻道。
陆衍知晓他放不下的是什么。
他也听闻了那首在京城的大街小巷中传唱的歌谣。
这也是他今日回来见元启的原因。
陆衍道:“当年先帝到底是仁慈了些,才留下如此祸患。不过阿启放心,这件事我会处理好的。就当是我为先帝做得最后一件事吧。”
“阿衍,那便拜托你了。”元启道。
陆衍最后嘱托了元启一句:“你好好养着身子,莫再操劳了。”
虽然知晓老友豁达,可他依旧希望元启能再活得久一些。
当年那些叱咤风云的才子良将,如今只剩他们二人,若是元启走了,这世上,便再没有人同他下棋喝酒了。
陆衍悄无声息地来,又悄无声息地离开。
立柜轻轻作响,不一会儿卧房又陷入寂静。
元启轻咳几声,疲惫地靠在软垫上,平复着呼吸。
“吱呀——”房门被轻轻推开。
一个婢女端着药碗走进卧房,朝元启俯了俯身,道:“大人,该吃药了。”
元启有些吃力地睁开双眼,接过婢女递过来的汤药。
他刚刚要将药喝入口,余光却瞥到了那婢女抬起的脸。
“哗啦——”元启手一抖,温热的汤药便泼到被褥上。
他不可置信地望着眼前的婢女,颤声道:“你……是谁?”
第83章 棋局1
那婢女见元启泼了药, 眼中一冷,却很快又恢复了笑容,温顺道:“婢子是府上新招的婢女。”
元启望着婢女那张与自己已经离世的女儿近乎一样的脸, 只是愣神了一阵,很快又冷静下来。
他咳嗽着,眼神冰冷, 淡漠地问:“你究竟是谁?”
那婢女望着元启的神情由震惊转为冷漠,轻笑一声, 不再伪装,而是缓缓上前, 道:“哎,可惜了,若是您方才将那碗药喝了,或许就不用这么痛苦了。”
她的声音不似之前那般娇娇软软,而是尖锐又阴森,像是古墓里爬出来的女鬼。
元启看着她一步一步地朝自己走来,却丝毫不惊慌, 而是道:“我劝你站在那里别动。”
婢女不以为意,嗤笑道:“怎么, 就凭您如今弱不禁风的模样,还能威胁到我?”
元启不说话,只是露出一抹冷笑。
待那婢女走到床边时, 只听得“嗖”地一声, 一支暗箭从元启宽大的衣袖中射出来,直直朝婢女的心口飞去。
那婢女虽然反应很快, 下意识闪避开, 却终究迟了一步。
那支细长的箭没入她的肩膀, 巨大的力量推得她一个踉跄,跌坐在地。
箭羽刺伤的地方很快流出黑血,婢女头晕目眩,连元启的脸都看不清楚。
这箭上有毒!
婢女额头上冒出冷汗,心中懊恼,是她大意了!
元启淡淡道:“我已经提醒过你了,可惜你太傲,不听劝。”
婢女抬起头瞪他,身上却早已没了力气,只能软绵绵地坐着。
“将你脸上的面具揭了吧,你那位黑心的主子,却是连离世的人都不放过。”元启声音冰冷,“老夫虽久卧病榻,却还没病糊涂。”
那婢女发出一阵阴森的笑容,道:“尊上曾对婢子说,元太傅此生无牵无挂,唯一的软肋便是那个身子柔弱的女儿,如今看来,尊上也有走眼的时候。”
元启淡笑一声,道:“淡儿确实是老夫的软肋,可惜她身子不好,叫我这个白发人送了黑发人,这世上,却再无能牵动老夫的心的人了。你如今顶着她的脸来见我,只叫我觉得冒犯,恨不得一剑杀了你。”
“哦?”婢女道,“那您为何不直接杀了我?”
“呵。”元启冷笑一声,“你的主子既然费尽心思将你送到老夫身边来,无论是用来杀老夫的棋子也好,或者是带着其他目的的诱饵也罢,既然他晋王有这个心,那这份大礼,老夫自然要接下。”
婢女在听见元启直接说出“晋王”二字时,眼里闪过诧异。
传言元太傅一直久居深宅,不曾插手朝堂中的事,他又是如何知晓她的主子是江闻的?
莫非这太傅虽然人在府邸,耳朵却听着四面八方的消息,早已料到尊上会给他设局?
啧,这皇家也好,老臣也罢,都是些城府深沉的狐狸。
元启话已至此,她也没必要再装下去。
元启一直盯着那婢女,只见她愣神片刻,忽地抬手,将脸上的假面揭了下来。
那是一张极其明艳的脸,即使穿着淡雅朴素的婢女服,也遮不住她身上的妩/媚,那双狐狸眼盯着他看时,似乎要将他的魂一起勾走。
还是个狐媚美人,可惜眼神不太好,投靠了江闻那乱臣贼子。
元启移开目光,咳嗽一声,略微提高了声音,道:“你们进来吧。”
“吱呀——”屋门被推开,七八个训练有素的暗卫进了卧房。
女子看了看将自己团团包围的暗卫,后知后觉地自朝一笑。
她原以为是元启入了尊上布的局,却没想到是她踏入了元启早就设好的圈套。
元启咳嗽了一阵,才对那些暗卫道:“将她押入府中的地牢,再去请殿下和太医来。”
“是。”暗卫道。
女子被暗卫拖了下去,她这会儿只觉得四肢酥麻,一点力气都使不上来,连呼吸都变得有些困难。
两个暗卫将她扔进昏暗的地牢里,她跌倒在地,蓦地吐出一口黑血来。
她还未缓过神来,其中一个暗卫便在她面前蹲下身,单手钳住她的下巴,将一颗药丸塞进她的嘴中。
女子下意识便想将那药丸吐出来,就听见暗卫淡漠的声音:“不想死的话就把药吃了。”
她心下一惊,将那药丸吞了下去。
暗卫见她把药吃了,便起身走出地牢,将铁门锁上。
莫约片刻后,女子感觉身上那种像百虫侵蚀的酥麻感在慢慢减轻。
她松了口气,还好那人没骗她,这确实是解药。
待地牢中只剩下她一人,女子眼中的惊慌和无措尽数褪去,露出了狐狸般狡黠的笑容。
虽然计划有变,可正如元启了解尊上一般,尊上也了解元启,所以,他早已布下了另一个局。
好戏就要开始了。
江温远将将吩咐柳云暗中派人包围翠西林,就听王府小厮急匆匆地来报:“殿下,元太傅让您立即去一趟太傅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