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温远闻言,眼皮一跳,这还真是什么事都凑到一块儿了。
“柳君,你就按本王说得去做。”江温远只来得及交代柳云一句,便朝书房外跑去。
柳云在江温远身后默默行了个礼,叹息道:“近日怕是不得安宁了。”
江温远由暗卫护送着到了太傅府,直奔元启所在的卧房。
当他望见半卧在床上的老者时,心里的巨石终于落了落。
江温远原本担心元启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事,结果他一口气还未松完,就望见了站在元启床边的太医。
那太医见了江温远,上前几步,朝他行了个礼。
江温远见太医额上满是汗水,脸色苍白,冷声问:“太傅怎么了?”
太医被他冷若冰霜的声音吓得一颤,道:“回殿下,太傅大人没事……”
“那你怎么会在这里?”江温远问。
“是老夫叫他来的。”元启感受到了江温远的焦急,出声道,“殿下,你过来。”
江温远望了一眼颤颤巍巍的太医,依言走到元启身边。
元启示意他将头低下来些,江温远照做,元启便附在他耳边将方才的事情简单地说了一遍。
江温远愈往下听,脸色愈沉。
江闻真是好样的,一面散布歌谣,激起百姓的猜测,一面又对元启下手,这是毫不掩饰地想要谋反啊。
片刻后,江温远直起身子,问太医:“太傅让你验的那些汤药可有结果了?”
太医连忙道:“有了,这汤药里掺了几味药,若是连着服下几碗,便会叫人变得神志不清。”
江温远握了握拳,江闻知晓如今元启是这朝堂上最有威严的人,若是他变得痴傻,不仅会让他们失去一大助力,还会让朝堂失去主心骨,那么到时候江闻谋权篡位便少了一大绊脚石。
元启闻言,依旧神情淡淡,只是吩咐道:“魏太医,今日你同老夫和殿下说过的话,绝不能叫旁人知晓,否则……”
魏太医在皇宫里待了二十多年了,自然知道有些事若是不守口如瓶,只会小命不保,当即道:“臣知道,臣知道。”
“你退下吧。”江温远道。
太医连忙提着随身携带的木箱跑了。
待他走出卧房,刚刚抬手擦了擦额头的汗,便有黑衣暗卫走上前来,冷声道:“魏太医,大人有令,这些日子魏太医便住在太傅府,不可离开半步。”
魏太医擦汗的动作顿住,好半天才道:“臣知道了。”
跟着暗卫朝偏房走的时候,魏太医在心底叹息一声。
这些时日那首横空出世的歌谣传唱整个京城,闹得人心惶惶。
有点脑子的人都知道,沉寂了多年的晋王这是要动手了。
如今他是被自动归为皇帝一派了,但愿他没有站错队……
魏太医走后,江温远才道:“老师,还好您及时看出了皇叔的阴谋诡计,否则我们便很被动了。”
元启摇头,道:“晋王自小聪明,且城府极深,老夫曾是他的老师,他也比较了解老夫,这么拙劣的伎俩,他怕是早就猜到老夫会识破。”
“您的意思是……”江温远有些迟疑。
“老夫早就知道晋王定会对老下手,所以故意叫暗卫放松警惕,叫晋王有可乘之机,可老夫没想到晋王竟然用这般低下的手段,哪怕早已知晓此招行不通,却还是做了,殿下以为,晋王是何意?”元启反问道。
“皇叔不是那种会做无用功的人,他这么做,一定有目的。”江温远道。
元启颔首,道:“所以他是故意的,故意将那个女子送到老夫面前,且老夫能看出来,那女子功夫不差,却那么轻而易举地被老夫射伤,受制于老夫,怎么看,都像是晋王设了一个很大的局,小陷阱套着大棋局,无论如何,我们都逃不开。”
“……”江温远沉默地听着元启分析。
“所以我们现在能做的,就是静观其变,见招拆招。”元启最后道。
天边传来一阵闷雷,乌黑的云层朝地面压来,掩去阳光。
京城的城门全都关上,守卫的将士肃穆以待,不再放一人入京。
百姓们感受到不同往日的紧张气氛,吓得不敢出门,家家户户屋门紧闭。
一行黑衣人从小道疾驰而去,直奔翠西林。
此时,离京城不远的某处荒宅内。
江闻丝毫没受那滚滚雷声的影响,在棋盘上落下最后一颗棋子。
他望着棋盘上错落的棋子,淡笑一声。
接下来,到你了——江温行。
第84章 棋局2
入夜, 偌大的皇宫里静悄悄的,御龙殿内,年轻的帝王批完最后一份奏折, 长叹一声,将身子往后仰去,疲惫地伸手按了按太阳穴。
他知道大事将临, 虽然面上不显,心里却焦灼。
白日里同大臣们斗智斗勇, 夜里又没完没了地处理国事,他这会儿头隐隐作痛, 即使燃着安神的香,依旧疲惫不堪。
脑中有一根弦紧紧的绷着,叫他不敢放松片刻。
“吱呀——”大殿的门被轻轻推开,江温行以为是喜公公,便依旧懒懒地靠在龙椅上,不想却听见一道娇软的声音:“陛下,天色已晚, 该歇息了,莫要过度操劳。”
江温行掀了掀眼皮, 望向来人。
一个女子头戴红莲步摇,穿着华贵的长裙,端着一碗甜汤, 缓缓走向龙椅。
她的脸上带着一贯的, 温柔似水的笑容。
江温行的眼眸暗了暗,不动声色地望着走来的女子, 淡声道:“清妃, 你怎么来了?朕不是已经下令, 让各个嫔妃安分地待在自己宫中吗?”
清妃闻言,清澈的眼眸里泛起湿气,有些心疼地道:“臣妾自然知晓陛下下了圣旨,可眼看着陛下天天为国事操劳,许久不曾踏入后宫,臣妾实在是忧心,又记得之前陛下累了的时候,爱喝臣妾煮的甜汤解乏,这才不顾圣令做了甜汤来,还请陛下责罚。”
她将一段话说得深情许许,一副为了江温行可以违抗圣旨连命都不要的模样。
过去江温行最喜欢她双目含情,水光涟涟地看着自己时的模样,却不知为何,如今却觉得有些刺眼。
江温行垂下眼眸,掩盖住眼中一闪而过的寒意,只是道:“朕不想吃,你退下吧。”
清妃往前走的脚步顿了顿,端着甜汤的手为不可察地晃了几下,却终究咬着牙,继续往前走。
江温行听着愈来愈近的脚步声,烦躁地抬头,冷声道:“朕叫你退下——”
他的话还未说完,一碗甜汤便直直朝他泼来。
江温行皱眉,下意识想要躲闪,余光却瞥见一抹银光。
不一会儿,喜公公听见御龙殿里一阵巨响,慌忙跑进去,唤道:“陛下?”
在看清殿里的情况时,喜公公顿时脸色惨白,跌跌撞撞地朝外跑去,喊道:“唤太医!唤太医!陛下遇刺了!”
片刻后,一群太医拎着药箱慌张地跑进御龙殿,宫里一时阵脚大乱。
一抹人影混在混乱的宫女太监里,抄近道跑去了不起眼的冷宫里,悄悄朝外面传递信息。
半个时辰后,一封密信落入戴着青面獠牙面具的黑衣人手中,他走入灯火通明的小屋,恭恭敬敬地将密信交给了坐在棋盘前悠哉游哉喝着清茶的江闻手中,道:“尊上,宫里有消息了。”
江闻接过那密信,打开来扫了一眼,蓦地一笑,道:“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下去准备吧。”
“是。”黑衣人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便退了出去,很快隐没在黑夜里。
江温远淡笑着将手中的密信放到一旁的蜡烛上。
那写着“宫中计已成”的纸条很快被烧成灰烬。
天边响起一阵闷雷,憋了一日的大雨终于落下。
冷风“呼呼”地吹着,连大树都朝一边倒去。
江温远由暗卫领着,冒着滂沱大雨穿过院子,走入地牢的暗道。
地牢里本就闷热潮湿,这会儿下了大雨,连空气都变得粘稠,叫人呼吸不畅。
江温远停在那间关押着女子的地牢前时,只见那女子懒懒散散地靠在长了青苔的石墙上,一点也不惊慌。
听见脚步声,女子轻轻睁开眼睛,瞥了来人一眼,随即坐直身子,笑道:“我还真是有幸,竟然能等到王爷大驾光临。”
江温远望着那双满是戏谑的狐狸眼,冷声道:“你倒是笑得出来,就不怕本王是来去你性命的吗?”
女子轻笑一声,道:“若殿下想要我的命,尽管来取就是。不过嘛——殿下若是杀了我,便再也没机会进入琳琅山庄了。”
江温远目光一凛,沉默地望着她。
女子继续笑着,道:“何必用那种吃人的眼神望着我,你们费尽心思地调查我们,我们自然也知晓。如今我既然落在你们手里,还要靠你们给的解药续命,也就没什么好隐瞒的了。
“去琳琅山庄的路上布满了机关,一不留神就能让你们丢掉小命。”女子依旧笑着,眼神却冰冷无比,“殿下想必已经找到了琳琅山庄的具体位置,并且派人前去蹲守了,不过,若是轻举妄动,那些官人怕是要全都折在路上了,殿下,你敢赌吗?”
“呵。”江温行嗤笑一声,道,“你这些谈话的小伎俩是江闻教的么?”
自从知晓江闻是他们最大的敌人后,那声“皇叔”江温远便再也叫不出口了。
在听到“江闻”二字时,女子的神情有一瞬的变化,却很快又恢复原状,笑道:“呀,被殿下看出来了。”
江温远知道江闻敢这么堂而皇之地将女子送入死穴,就一定有把握自己不会被抓到。
而这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江闻笃定女子即使被抓也不会出卖他,要么他本人早已不在琳琅山庄,这是他设的一个局。
江温远更倾向于后者,因为江闻这个老狐狸,从不会轻易相信任何人,更不会将自己的性命交付于所谓的“信任”。
江温远想起方才元启对他说过的话——若是江闻设了局请君入瓮,你便将计就计。
于是他冷笑一声,道:“既然你对琳琅山庄的机关如此熟悉,那便由你们带本王上去。”
女子原本以为江温远会被刺激得一剑杀了她,谁曾想他会给出这样一个答案。
女子疑惑地望了江温远一会儿,他是真的上钩了?
江温远却不给她看穿自己的机会,转过身去,吩咐一旁的暗卫道:“把她盯紧了,明日一早带着她一起去翠西林。”
江温远说罢,便抬脚往外走去。
女子一时摸不清江温远的态度,遂唤道:“殿下,你信得过我?”
江温远顿住脚步,转过头,轻勾唇角,反问道:“江闻这么费尽心思将你送过来,不就是想让你带本王去翠西林吗?”
女子一噎,小王爷这么说,好像也没毛病。
江温远道:“既然江闻这么为本王着想,那本王也不该辜负这片心意,不是么?”
“……”女子彻底没话说了。
她不得不承认,在机关设计一事上,她脑子灵光得很,可一到这种明谋暗算,她脑子就跟生锈了的机关一样,硬是转不过弯来。
罢了罢了,她只要执行好尊上交代的任务就好,至于其他的,肉食者谋之,她这种草莽就不参与了。
翌日一早,女子就被暗卫从地牢里领出来,走到太傅府的后门。
江温远先是细细同留守的暗卫交代了这几日要注意的地方,并再三叮嘱他们一定要护元启周全。
如今这个节骨眼上,元启万万不可出事。
江温远刚刚交代完,就见女子被暗卫押了过来。
江温远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虽然狼狈,却还有功夫朝他抛媚眼的女子,便翻身上马,冷声道:“出发。”
小王爷对江闻主动送上门的诱饵没有半分怜悯之心,直接叫人将女子横栓在马上,由一人看着,便带着一行人朝翠西林疾驰而去。
昨夜下了一夜的雨,这会儿雨虽然停了,可天空依旧阴沉沉的,连空气都是潮湿闷热的,叫人喘不过气来。
昔日里热闹的街道此时冷冷清清,只有马蹄踏在青石板上急促的声音。
路上积了不少水,马疾驰而过时,污水溅起来,泼了女子一脸。
女子横在马背上,本就被颠得不行,这会儿一汪污水溅来,刺激得她再也忍不住干呕起来。
所幸她昨夜没有吃东西,这会儿呕了半天,除了一点点酸水之外,什么也没吐出来。
与她同乘一匹马的官差像是没有听见她呕吐的声音,扬起鞭子,依旧将马骑得飞快。
“……”女子呕了一阵,生无可恋地趴在马背上。
大理寺的官差都同小王爷一个样,冷漠无情。
翠西林顾名思义,是京城郊外西侧的一处山林,离京城并不远,骑马只需半个时辰便可到达。
江温远一行人来到翠西林的山脚下,与先到达的柳云等人会合,部署下一步的计划。
当马终于停下来时,女子翻着白眼,险些晕过去,又被官差无情地掐着人中,硬生生清醒过来。
当视线变得清晰之后,女子一眼就望见了站在远处与小王爷悄声密谋的柳云。
不知怎的,她的心蓦地停顿了一拍。
这个男子,好像在哪里见过……
柳云没注意到女子,他朝江温远行了个礼,便开始汇报他们目前为止获得的情报:“殿下,属下之前带着人上去试探了一下,这山上机关重重,一不留神,便会没了性命。”
江温远皱眉,看来那女子说的是实话,遂问:“柳君,你可认识懂得机关之术的人?”
柳云颔首,道:“属下之前陪您去郑云说的小屋时,便怀疑这琳琅山庄中有精通机关术之人,猜想琳琅山庄附近应当会布满机关,于是早早联系了江湖上一位友人,按时间算来,他应当已经快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