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骑行
他央求了许久,自己终于也穿上了一身校服,马上也要进入全是同龄人的地方读书了。
虞凉兴奋地坐在教室里,设想了无数遍再见柏君时自己该如何开口,却见对方抱着一大堆书进门。
“你就是新同学吗?”女孩的笑容明亮熟悉。
“这是老师让我给你抱来的教材和资料,写好名字,别被其他人拿错了。”
她又看了看虞凉空荡荡的课桌,似乎连书包也没带呢。
柏君转身回到自己的座位,找出一根新的中性笔和草稿本。
“诺,你先用着,到时候我再替你去问问是不是学校忘给你发作业本了。”
虞凉酝酿了许久,终于开口,声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你、你记得我吗?”
“学委!老师叫你收作业了!”
“哦哦,马上来!”
看着女孩忙着去处理班级事务,虞凉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就像气球一样被扎破了,呲的一声就窜上了天,再难寻回。
没事的,她肯定记得,这不还送自己纸笔了吗……
虞凉在心中给自己打气,才半年,怎么会忘记。那天下午我们可是一起捡了大半桶花蛤呢。
后来,在那堆积的层层叠叠的试卷后,他总是一遍又一遍描摹着女孩认真的侧脸。
她皱眉的神情,遇见难题时手上不自觉的小动作,偶尔会转一会儿笔来调理思路,有时会被作业烦得趴在课桌上,随后又是满腔热情地继续开始做题。
怎么可以有人那么明亮呢?
虞凉望着女孩,出神地想。
明亮得让自己的眼里只看见她了,连日与月都只能是陪衬。唯一能比得上的,怕只有那波光粼粼的夜晚的海吧,像极了她的眼波。
“虞同学,这道题会解吗?”
老师突然提问他了,虞凉慌张地把自己的眼神收回。
柏君在一边看着少年慌乱的神情,料定他是走神了,想到转学生一般刚开始难跟上班级进度,她自告奋勇地举手,化解对方的尴尬。
“老师,我想试一下,您看看我这个解法对不对。”
讲台上老师的注意力迅速被拉了过去,他点点头:“那柏君就上来写一下吧。”
虞凉的脖子都慌得泛起了薄红,别人猜测他是不是走神,但只有他自己知道,是害怕女孩发现自己一直专注于她的目光。
那讲台上的题目很简单,他其实几秒内就能得出最优解,毕竟在他枯燥的过去,他日日夜夜和书本打交道,但此刻的他还是注意着女孩的一举一动,不想眨眼。
不是怕错过对方解题的细节,而是思慕着那道身影。
白皙的手腕一转一合,就在黑板上留下端正的字迹,虞凉却想到这手沾着海沙的时候,灵活地从冒泡的沙地找出一个个可爱的花蛤。
心脏跳得有点快啊,得赶紧静下来,别在她面前晕倒……
……
虞凉攥着胸口的衣服,回想着以前的记忆,一步一步走着,就在眼睛花白看不清路时,一道声音突然出现,令他的心脏又开始狂跳起来,直接传导到了鼓膜。
“上来,我载你一程。”
柏君走到半路,心底越发担忧被她甩到身后的那个少年。尤其对方是出了名的身体弱,万一再加上被自己拒绝后,直接晕倒出了事情怎么办。
柏君一转车头,飞速骑了回去。
如何体面地拒绝告白是门学问啊,她不该那么生硬的,如果实在不行……先假装答应,让两人都好安心考试?或者再委婉地说几次,让对方打消这个念头?都是中学生了,该分得清事急轻缓吧……
脑子里一片杂乱,脚下却蹬得飞快。等到再见到那人时,果然看见他出了一头的汗,连那形状姣好的一扇薄唇都微微泛青,还被其主人不自觉地咬着,生生撕裂出几道小血痕。
“虞同学,你、你还好吧?”
柏君有点担忧。
“我很好。”虞凉高兴地心脏都要跳出来了,他没想到那么尴尬的场面后柏君还会回来找他。
“那你坐上后座来吧,我把你送到家门口。”
虞凉有点犹豫,甚至是有一丝羞郝,他从未坐过别人的自行车后座,也没有跟女孩子这么近距离接触过。
而且他是个男生,让女生骑车载他……
“不坐吗?那我走了。”柏君蹬上脚踏,又要离开,本来她回来就是看对方有没有事情。
突然感觉到车子一沉,少年坐了上来,头垂着,双手却无助地不知道往哪放,只紧紧抓着他自己的长裤。
柏君一扭头就看见了对方局促不安的模样,不由得轻笑一声:“这样一股风就可以把你刮跑了。手扶着我的坐凳,注意别被我的车技抖下去。”
听着女孩打趣的话语,虞凉轻轻移动了自己的手,却又像躲一样不敢掌着那里。
太近了……
他听见自己的心声在说话,女孩身体的热气传递出来,将他因心脏供血不足而自小冰凉的手都炙烤得热了起来……
柏君却以为对方已经扶好了,唰的一下就蹬出去老远,惊得后座的少年往前扑,手不小心放在了什么位置。
柏君一僵,腰上传来冰凉的触感将她的热汗都消下去一层。
“咳咳。”
虞凉咳嗽起来,顺势把手收了回去,尽力掌着后座的铁板,小心不让自己往后仰。
柏君放缓了速度,即使多了一个人她骑起来也并不费力。
虞凉太轻了,难怪生病一直不好。
在她的观念里,不吃饭就会瘦,身体瘦弱就会导致免疫力下降,然后无穷无尽的大病小病在前面等着。
在穿过一截较为坑坑洼洼的道路后,就是一段海城新修的专为游客设置的观景自行车道,都是柏油路,平整干净,中间被涂着彩虹色的分道线。
这一段路是景色最美的了,柏君还记得曾经和小胖他们在这里比赛骑车,尤其前方是一截长长的下坡路,坡度不小,十分刺激。
“坐稳咯!”
随后一个使力,车儿像只海燕一样滑了下去,迅速无比,只听得见猎猎的风响。
虞凉出神地望着身前的少女,她微微伏低了身子,即使那么抖的坡道车子都骑行地十分平稳。海风将她的衣摆吹得鼓动,也把少女的碎发和马尾吹乱,一下一下拍在虞凉的眼前,那清新的洗发露味道便萦绕在他的鼻尖。
如果,回家的路途再远一点就好了……
“谢谢你呀,小同学。”虞妈妈朝着柏君温柔笑道,声音亲切。
柏君笑了笑,掌着自行车,“没事,这就是顺路的事。”
“下次再来玩呀。”
“嗯,拜拜。”
招招手,柏君就驶离这个别墅区。这几年海城旅游开发,各类风景别墅区是修的日益豪华了。柏君对此毫不吃惊,这片地在她小时候还是一座小岛呢,上面长满了一种叫做马兰的小花,漂亮极了。
只是令她有点惊讶的是虞同学居然住在这,她还以为这一片就是那些富人们偶尔来旅游时住的屋子呢,没想到会有人长居在这,还来海城中学读书。
柏君一路惬意地骑行回家。
那几套试卷也做完了,前几课的知识点也已经巩固了一遍,这个周末去找林山玩吧,好不容易才有点放松的时间啊。
脑海里偶尔飘过几道未整理清楚的数学题,或者几道语法冗杂的外语句子,剩下的就是对越来越明亮的未来的憧憬。
再有两个月,她就可以去外面的世界看看啦!
新的大学里会遇到什么样的人呢?会有像小胖、丽佳、周兰、梦梦他们一样的小伙伴吗?或者——
林山想不想和自己一起出去看看呢……
*
“族长……”
林山沉默地立在一边,那有一扇亡蝶凄美地躺在地上。
不似其他族人的优雅离去,它像是猝然感受到了海洋母亲的呼唤,于是仰着脖颈往上望去,双翼不知被什么碾过,破碎地呈现在面前,像是零落成泥的花瓣一样,它却还没枯萎就要回到死亡的怀抱了。
“通知其他人,今晚举行‘送礼’。”
一般来说,送礼只有族内德高厚望的蝶才能享有这种送别仪式,但最近,接连有月神蝶逝去,无论是被人亵玩致死,还是被车辆碾过,亦或者误食了撒上药物的花儿……族人锐减,短短时间失去的蝴蝶已经达到了以往十几年来消逝数量。
林山只得沉默,也唯有沉默。
他已经是一族之长了,连曾经被人耻笑的薄绿蝶翼也早已成为了身份的象征。族里新生的幼蝶只要看到那一抹微绿闪过,都会停止哭泣。
族长得肩负起沉重的责任,在这日新月异的世间,他需要找到新的容身之处,好让月神一族继续繁衍生息,而不是戛然绝迹于这方海岛。
林山突然想起柏君,好像人类世界有一个可以搜索万物的器物,在那方四四小小的盒子里,柏君给他见识了很多新奇的事物和景色。
她说这叫图片,里面的大多数事物都是真实存在的,但可能跟海城相隔万里……
林山仔细回想当时的记忆,那些绿水青山若真是真实存在的,即使相隔万里,他也要将月神一族带到那里……
第17章 吻火
柏君开着台灯,明亮的光圈将她的练习册照得亮堂堂的。
纱窗一关,屋外的蝉鸣和涛声都温柔了下来,那些飞虫蚊蛾也无法飞进来叮咬她的胳膊。让她可以安心地做完一课作业,再来个好觉,迎接明日新的战场。
出去接了一杯冰水,柏君再回到座位时,发现台灯的光圈下围绕了一枚小小的飞蛾。
蛾,又或者是蝶?
翅膀宽大,雪白,边缘有一层隐约的黄线,像是给双翼勾了个简约的线条边。此时它就一点点绕着那光线,翅膀愈探愈近。
柏君在一旁观察,这台灯不像古时的烛台,不会酿成飞蛾扑火的惨剧。
但是自古以来,飞蛾扑火的原因都众说纷纭,只有一个简单的趋光性被提出来,背后更深层次的原理还未发现。
柏君注视着这只蝶,看它旋转着盘绕着,知道触角碰到了微微发暖的灯壁,随后又猛地闪开,须臾过后,又是一场盘旋靠近,循环往复……
难道真是愈致命的事物愈引得生物沉沦吗?
透过她,柏君想象第一只被人类记载下来的那只扑火的飞蛾。它在吻上火焰的那一刻,有没有后悔过。
后悔只一霎的温暖,就要焚遍身躯,那灵而美的双翼,瞬间变成灰烬。再之后,徒然坠落的,只是一只奄奄一息的虫体。
没了美丽的蝶翼,它将普通无比,而经历了烈火的炙烤,它只能无望地蜷缩着身体,在无感尽失时,一遍遍回忆吻火的记忆。
吻火……
柏君的思绪飘远,随后一道敲窗的声音将她的灵魂扯了回来。
看着那熟悉的侧脸,柏君终于笑了笑,随后低头,用双手轻轻捂住那只欲图“吻火”的飞蛾,将它从窗户边放了出去。
“好久没看见你了,我还以为你生病了。”柏君靠在窗边,看着这个容颜几乎不变的少年。
“你是不是背着我吃了什么灵丹妙药,为什么我都长这么大了,你还是跟以前一样。”
林山没有回答,他不愿骗她,却又不想告诉她真相。
他垂眸看着那只还在窗边徘徊的飞蛾,几欲想飞回卧室的那扇灯上,却被柏君的手轻轻拦住。他又何尝不是这样一只蛾呢,所以他只能站在窗边,时不时来偷几缕光。
飞蛾能扑火,他却不能摘月……
柏君没想过会从对方嘴里得出什么答案,她只随口提出了一个疑问罢了。世界上很多人都不显老,有的是基因,有的是疾病,有的是科技。
但想到林山家似乎很困难,很多现代社会的事物都不清楚,柏君便默认他是老一辈海城的人家里的。听说老辈海城人不喜欢接受新事物,所以独自居住在海城那几座山底下,自给自足。
饮泉喝露,那都是顶顶纯净的,可能也寿命更长,不容易衰老吧。
那这样,等到自己五六十岁,林山不会还像现在一样年轻吧?或者看起来像是二三十岁?三四十岁?真是羡慕。
“林林,你愿不愿意等我考完试,和我一起去外省的舅舅家玩?”
林山微微怔住,一双漂亮的眼里似乎隐藏着什么情绪。
“他也是在一座小城,但是比海城发达的多,尤其是山,高大秀美。道路什么的也很发达,我们可以骑着自行车到处逛,还有很多特色的小吃……”
林山摇摇头,一双薄唇微抿着,不知是晃动的灯还是月光的原因,让柏君看得都以为他的眼眶里悬着泪。再仔细一看,一双眸子一如以往的平静温柔。
“我就不去了。”
林山的脸上浮出一抹笑容,“到时候你要玩的开心,方便的话拍几张你说的那种照片,带回来给我看吧。”
柏君点点头,她想再和林山搭点什么话,但却没有话题了。
她的时间已经被课业沾满,小时候那些说不完的话题都已经成为了过去式,现在他们一个月能见上几次都很不容易了,更别提像从前一样去游海抓蟹。
再说,林山好像很久不靠近海了。最多是陪她在沙滩上走一走,望望天与海的交际线,减轻视觉的疲劳。
柏君的目光有点躲闪地看着林山,尽管对方此刻的视线在那一只憨态可掬的飞蛾上,她也不敢轻易直视,有一种莫名的情愫在心底涌动。她热得拿起手边的冰水喝了一大口。
“你热吗,我去给你倒杯水。”
“不用了,我马上就回去了。”
“……”
“那就,再见?”
“再见……”
柏君撑着窗,头微微倾斜,看着少年将那只飞蛾捧走,随后在她看不见的夜里悄然放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