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女孩微微闭眼，他也学着，让这舒缓平静的歌声舒缓自己一直以来的愁虑。
女孩不由自主跟着歌声哼唱了起来，那熟悉的声线竟然有着林山从未发觉的婉转悠长。像清晨的翠鸟在林间啼鸣，一点也不聒噪，反而混着山风与清涧，构成了绝妙的合唱。
于是微微睁开眼，看着女孩的睫毛长而细密，垂在白皙的面容上。那轻启的朱唇，那鬓边飘动的碎发，那摇曳的制服裙摆，那悬在阶梯上，一下一下摇晃的双脚……
林山用手撑着地面，身子微地后仰。
他听到了涛声依旧，却见到了时光飞逝。潮起潮落，再不是同一片浪。
将脸侧回来，他望着面前的蔚蓝大海，墨黑的眼眸边缘似乎微微泛蓝——
真美啊……
第19章 雪鱼
几首歌曲过后，林山才说起自己的目的。
“小君，能帮我找一下几个地方的图片和信息吗？”
“可以啊，什么地方？”
林山这才把那笔记本翻开，看着以往远游的族人总结出来的可以迁移的地方。
“一个叫‘清水城’，一个叫‘鹭岛’。”
“是本省的‘鹭岛’吗？”
“嗯。”
柏君搜寻了一下这两个地方的信息，手机迅速弹出了许多图片。
“诺，看起来很棒呢！”
她将手机拿到两人中间，用身体微微遮着光，好让屏幕显示得更清楚。
林山顺着女孩划动的手指看去，那里有一张“清水城”全景的图片。山清水秀，自然风光，看起来环境宜人。
“清水城以前和海城是一个级别的小地方呢，现在也发展得这么好了。”
柏君看到清水城宣传网页上的头条新闻。
“建设成为新一轮文明城市了呢，高楼大厦也多了好多呀！”
林山眼神微微黯淡，有了高楼，大自然的范围还会像以往一样吗。即使它可能像以往的海城一样适宜月神一族的居住，但随着城市的发展，那些原生的花草树木必定经历一番磋磨，再选出人类喜爱的花草种上，却再也不是原来的自然植被了……
果然，柏君的话语响起：“不过好像清水城近来的空气质量不好呢，已经连着几个月达到中度污染了……”
“那、那再看看‘鹭岛’吧。”
柏君又找出“鹭岛”的信息，微微皱眉，喃喃自语道：
“鹭岛以前不是景观岛吗？最近怎么开始修这么多建筑了……”
图片里，无数的白鹭停靠在枝丫上，下方是庞大的道路运输网示意图，周围的场景从青秀的山水变成了将要竣工的建筑，军绿色的外网将它们层层包裹起来。
“难怪不得，是要修新的机场了……”
柏君一转头，却见林山怔怔望着那个笔记本，眼眸光色黯淡。
“林林，你是想去这两个地方旅游吗？它们可是确实没以前环境好了，但是发达了不少哩，我们以后坐飞机方便多了。”
林山摇摇头，“我只是有亲戚去这两个地方了，说那里环境很美的，想看看罢了。”
“现在还在建设中哩，肯定不好看，到时候修好那些景观建筑，公园什么的，应该还是很漂亮的。”
柏君安慰道，她觉得对方肯定是对那些地方的风情景观自小向往，现在一时看到它们迅速城市化的图片，有点难以接受。
“嗯。”
林山轻轻回应，拿笔在那笔记本上写了几句话。
这两个地方也不行呢。以前选择远游的族人传回来的信息，说是月神蝶如果以后不在海城栖息了，可以举族迁移到清水城和鹭岛，那里也有山有海，花草繁多，对月神蝶最合适不过了……
林山看着自己整理在笔记本上的信息，微微出神。
那时在那定居的月神蝶族人们此时应该都不在了，应该还没有看到后来变化巨大的那两个城市了吧，也不知道在他们走后，月神蝶的族地，海神的故乡之地——海城，也会在如此短的时间变了模样。
“林山？”
柏君拿手在林山面前晃了晃，“我说，等我考完试，你有什么计划啊，真的不跟我一起去玩玩嘛？”
“我可以去给你家里人说说的，放心跟着我不会出事的，我的舅舅也很喜欢孩子们去他那玩。”
林山回过神来，笑容清浅，“那你也要先好好考试，才能尽情准备去哪玩的计划。”
“是哦。”
柏君的小脸一下子耷拉起来，带着点愁眉苦脸的神情，不一会儿又振作起来了。
“加油！还有不到两个月了！”
……
还有不到两个月了啊。
林山克制住心里的微微苦涩，将视线收回到手中的本子上。
他现在还要仔细想想月神蝶的新出路呢，不能再花多余的心思在其他地方了。
*
虽然回来的时候不小心被柏君的朋友看见，林山还是比较镇定，简单说了几句就离开了人类的视线。
这一次他细心了很多，一路上只挑着人迹罕至的小径走，最后在一个隐蔽处才化了原形。
翩跹着低旋，在一座小石房前一闪而过。
他知道，那里是那个叫做雪鱼的女孩在人类世界的居住地。这么多年来，这个曾经满身肃杀气的鳕鱼战将，已经完全融入了人类世界。
林山破茧时，雪鱼似乎才刚来海城。被住在海边的陈婆婆在沙滩上捞了上来，满身血迹伤痕，奄奄一息躺在潮水里。
幸好当时陈婆婆视力还未像如今一样退化，遥遥地望见一方海岸线上有个人儿的身影，忙得跑过去急救。本来猜测是外地游客不慎溺水了，但是看着她的伤口累累，觉得更像是哪家遭了虐待的小孩。
打听了一转都没找到家人，只好上相关部门去报备了一下，大半年也没有消息传来，于是老两口打算自己抚养这个孩子。
陈公陈婆早年丧子，在快五十岁的时候妈祖娘娘又给他们送来了一个女孩，于是他们对雪鱼很是上心。像对待自己亲生孙女一样照顾着她，那满身的伤痕也四处寻药给她消了下去……
这些都是林山后来听到族人们说的。
那段时间海底好像的确十分动荡，连远在岸上的月神蝶都闻到了风声，但他们是坚定的保皇派，永远誓忠于海神大人，不会亲近其他的政派，因此躲过了不少麻烦。
雪鱼的身份还是她出现在海城后，一个精干的琵琶虾兵上岸说出来的。
当时那琵琶虾兵先是问他们几年前有没有受伤的人形女性在海城出现，尤其是西岛那一片的沙滩，估摸面容有二十多岁。
月神蝶的老族长摇摇头，他们长久的驻守在海岸，还未见过受重伤的女性在海城的沙滩出现，除了一个模样五六岁的孩子稍微符合点，但这年龄差距太大了。
那虾兵也是愁眉苦脸，说着深渊区的雪氏家族这几年损失了很多嫡系血脉，最小一代只剩下一个襁褓中的鳕鱼和这个流落在外的将领了。海底大大小小的战争不断，牺牲了许多鱼民。
在他的口中，月神族知道有这样一个将领在战争中下落不明，却没想到彼时呆在陈家养伤的雪鱼就是他们要寻的人。
双方没有相认，很是风平浪静度过了一段时间。直到那年庆节，雪鱼唯一的妹妹凭着血缘感应再次找了上来，雪鱼才重新拿回自己的军服和肩章。但是海底的战争也少了，她好像也习惯了人类的生活，就长久的留在海城了，接过了巡海官的职责，偶尔为附近海域的生物交代海底的政令。
那一次的蝶衣还是她送入海底的呢。
林山不知不觉想了很多，不知道在那陈公陈婆走后，雪鱼以后会不会也离开这方海城……
最近很多游客酷爱探险，好几次发现了月神蝶的踪迹，想要捕捉，都是雪鱼去协商干涉劝走的。她虽然与月神一族并未有过多交情与联系，但同在海城相处近十年，且他们都是从海里来的，也算是同类了。
“族长。”
正要飞走，雪鱼却从屋子里出来，发现了他的踪迹。
“这里有海神大人新的政令，请拿下去给月神一族的族人传阅吧。”
蝴蝶落在了枝上，悄然化成了一个少年。
“嗯，好的。”
林若接过一方薄如蝉翼的绢信，上面印着生动美丽的金鱼图案，飘逸的鱼尾在轻轻摇曳。
很久很久以前，海神的政令上还是月神蝶的图腾，现如今……
回到族地，所有的月神蝶聚在一起，虔诚地围着那方绢丝。它被小心展开，再用海水打湿，海底的文字就逐个显露出来。连上面的金鱼也活了起来，游走在绢信的各个角落。
“致海国子民：现在海王宫出台新一年的总令——《春潮》”
“一、不得在他族族地进行厮杀，违背者依据行为严重程度处以‘深渊幽闭’至‘割鳍明心’不等的惩罚。”
“二、不得私自出境，随意离开海国国域，违背者依据行为严重程度处以‘鞭笞’至‘黥刑’不等的惩罚。”
“三、不得未经报备就与邻国的子民进行交往通婚等一系列相关行为，违背者依据行为严重程度处以‘劓刑’至‘烛刑’不等的惩罚。”
“十七、不得传播珊瑚虫种子，尤其是将本国珊瑚虫种售卖与他国……”
……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春潮》政令如上，望传阅互知。敬请等待下一次总令——《明月》……”
林山轻声诵读着，心里却隐隐感觉到奇怪。
这政令的内容，似乎越发严苛了。
尤其是十七条的内容，珊瑚虫种是海底的重要物品，以前一直是鼓励海底贸易，好促进其培育和繁殖技术，方便珊瑚礁的形成，但现在开始严加管控，怕是……
不过月神蝶一族不在海底生活，只要熟知政令内容，谨奉神命就行。
林山将绢信收起，海水渐渐挥发，那丝上游动的金鱼也停止了摆尾，静静固定在信的左上角……
第20章 毕业
千盼万盼，这一天还是来了。
柏君紧张地迈入考场，手不停地摩挲着林山送给她的那颗珠子。这几年，这珠子似乎变得愈发晶莹剔透了，柏君经常在遇到烦忧事情的时候凝视着它，于是几年后晃的惊觉它颜色变迁，更像是一汪凝聚在珠子里的大海了。
铃声响起，她狂跳的心脏突然顿了一下，在她一遍又一遍摩挲着珠子的时候，心情渐渐平静了下来。
她拿起笔，抚摸了一遍细腻的试卷，随后将注意力完完全全放到了题目中。
视线认真地扫过每一个字眼，她心里默念着老师交代的各条注意事项，谨慎小心，防止踩到任何陷阱，多加发现题目暗藏的含义与指示……
笔唰唰地在纸上划动，身边都是奋笔疾书的考生，在这一刻，他们是共同冲刺的战友，奋力奔跑在那条靠近光辉的道路上。
一连几科转瞬即逝，柏君才意识到她离未来已经如此近了。
她最后一次将试卷卡上的每一个字眼细细看过，希望自己不要漏过任何一个浅显的错误，让未来的自己多加追悔。
随着结束铃声响起，这一场名为“毕业”唤作“未来”的考试落下帷幕，柏君也扣上了笔帽，平静地等待试卷被收回。
她望向窗外，海城的白鸥已经盘旋在天空了，招摇的蓝白校旗随风舞动。
这一切都像是梦一般。
她明天是不是不用早起背书，不用再一遍一遍巩固课本的知识，或者从那分门别类码得整整齐齐的试卷里找出某道相似的题型，无数次复盘解题的手法步骤了……
她回到家中，收拾了自己这些年来的学习资料，将它们一本本从书桌上转入纸箱子中……
“君君，你的同学来啦！”
柏妈妈围着围裙，将头朝向柏君的卧室喊道，“快去开门呀。”
“哦，来了。”
柏君过去开门，门口站着的却不是丽佳或者小胖。
“柏、柏君。”虞凉站在门口，手尴尬得不知道往哪放。当时一考完试就不自觉跟着柏君出了考场，没想到她的妈妈也在，现在该说些什么啊……
“我，我来找你借书。”话一说出口，虞凉就恨不得打自己一下，这都考完了借什么书啊！
“什么书啊？教材还是教辅，还是阅读的名著？”
“名著……”
“哪一本呀？”柏君看着虞凉手藏在后面，声音有点颤抖，她就知道他是找的借口。虞凉同学家难道还会有什么书买不到，需要找同学借吗？
“算了，进来吧，我的书都整理在书架上。”
虞凉看着柏君走回去，还呆呆地站在门口。
“怎么了？”
“我能进来吗？”
“不是说了跟我来吗，我的书房在那儿。”
看着少年弯腰准备换鞋，柏君忙说，“不用换鞋了，反正晚上才会拖地。”
“嗯。”
虞凉轻轻走了进来，一路跟着柏君来到她的书房，小书架上堆满了海城中学发放的各种练习册，上面还随意摆放着几个摊开的草稿本，密密麻麻写着计算公式。
“一些阅读名著都在这了，你看看要找哪一本。我先去收拾东西了。”
“柏君——”
虞凉突然叫住她，似是鼓起莫大的勇气般说道：“明天——想去沙滩上捡贝壳吗……”
柏君回头看着他，想了想，“好啊。”现在考试完了，她该跟对方好好说清楚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