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着那一股水力，他们直接从那庞大的鳕鱼群中穿过，旁的鱼还以为是旗鱼冲了上来，快得只有道模糊的影子。
“咕噜咕噜……”小蝠鲼一时忘记闭上嘴，刚要说话就被人鱼带着游动，吐出了不少水泡。
“别咕噜了，你看。”人鱼得意地摇着尾，“我们已经来到了队伍的上方。”
望不到尽头的鱼群们浩浩荡荡汇成了一条河流，像是大海织就的一条纹带镌刻在了这无垠的蔚蓝中。
是鲸，是巨大而慈悲的蓝鲸在最前方，它沉静的目光望着幽暗的前路。身旁是抹香鲸和灰鲸，它们温和地随着蓝鲸游动，偶尔悠长地空吟一声。
后面缀着的是鲨，以往在海域里见到都会令生物瑟瑟发抖的鲨鱼们，此时却护卫在队伍的两侧，时刻谨防对流海域的生物袭击队伍。
在其后便是巨轮乌贼，它一直潜伏在队伍最下方，十几米的巨大触手本来是收缩的，只在见到落单的鱼的时候小心伸出，将其轻轻地捞回队伍。
“再晚一点，我们就可以体验一下被巨乌的触手缠绕的酥麻感觉了。”人鱼抹了抹额间不存在的汗，“上一次我就离队伍远了点，就被它一触手抓回去，吸盘上的细微毒性麻得鱼尾几天都是抖的。”
小蝠鲼没有听清她在说什么，它的视线停驻在了那浩荡队伍的中间——
多彩多样的生物族群们聚在一起，其中有一种宽宽大大的生物像极了它父母的样子。
人鱼看着呆呆地盯着某处的小福，在它的眼前晃了晃手，“回神啦，咱们去前面吧。”
“那，那会是我的种群吗……”
随着它指的方向看去，人鱼才知道它的意思。
“那是鳐鱼，你是魔鬼鱼哩，根本不是一个种族的。虽然看起来是有点像……”
听到人鱼的话，小福沮丧了片刻，不过很快又重整心情，“这里这么多鱼，我也要有好多好多伙伴啦！”
“跟我来吧，先去蓝鲸那儿，那里的队伍最安静和平。”人鱼一个闪身就朝那庞大的生物游去。
要近距离接触那么巨大的鱼了吗？
蝠鲼有点害怕，但更多的是隐隐的激动。它连忙挥着翅膀似的鳍跟住人鱼，纤长的尾巴也兴奋地摇摆了起来。
没想到刚游几米，一个血红的大口张开就向它盖来。
“咕噜咕噜！”
“咕噜咕噜……”
人鱼一回头，就看到逆戟鲸含住了小福，下一刻那锋利的獠牙就要咬下去了。
“别咬——那是我的朋友！”
朋友？
逆戟鲸疑惑地看了眼蝠鲼，扯了扯嘴将它吐了出来。
“这不是队伍里的鱼。”低哑的声音响起，令裹满口水黏液的小福不禁抖了抖。
“我知道，它是流落到这片海域的幼鱼，没有攻击力的。”人鱼解释道。
“希望你不要让一个奸细混入我们的点冰队伍。”逆戟鲸锐利的眼神瞥了眼蝠鲼后就默自回到了自己的位置。
人鱼冷眼看着他游走，随后连忙去牵住小福的鳍。
“下次再有这样自大的家伙出现要大声喊我，只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是很难注意到的。”
小福缓了许久才回过神，它点了点头，“那你叫什么名字呀，你知道我叫小福，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
人鱼顿了顿，她们好像没有取名的传统，族内交流都是心有灵犀知道对方在唤谁的。若是与其他种族的鱼交流，只需要贴近对方就知道它在说什么了。
说起来，拥有名字的小福才是海底稀少的鱼呢。
“我没有名字，但你可以大喊‘Daiki’，这是人鱼族呼唤伙伴来帮助自己的音节。”
“Daiki？”小蝠鲼开心地喷了喷水，试着发出这个音节，竟然格外地容易。
“DaikiDaiki！”它绕着人鱼转了几圈，“DaikiDaiki救救我！”
听到某个敏感的音节，下方的人鱼族群瞬间将视线都投到了他们这处，吓得人鱼连忙捂住蝠鲼的嘴。
“小声喊，我听得见的。”
小福呆萌地点了点头，继续绽出一个笑脸，“小声喊好像在叫你黛姬呀！”
“黛姬黛姬，小福小福。嘻嘻，那你需要帮助就叫小福哦。”
黛姬垂下眼，想着若是落得要叫小福帮忙的处境，那自己该变得多孱弱啊，这几乎是不可能的。
“~~”鲸在唤她了。
这一次，黛姬紧紧抓住小福的鱼鳍，拉着它游到了蓝鲸的身边。
“我回来了。”
黛姬将轻轻头靠在鲸的身体上，双手抚摸着它的眼边。粗粝的皮肤经历了漫长的时光打磨，无数的纹路雕刻其上，每一笔都是大海的生命印记。
小福怔怔地悬在一旁，听着人鱼的王女开始吟唱无名的颂歌。瑰丽如海月的声音从那扇薄唇里传出，缓缓随着海水荡开，泛起无边的涟漪。
“~~”
鲸和着她的歌声开始空吟，整座海底都悠悠返着回声。
人鱼的始祖在首次点冰之旅的艰难路途中，便是用歌声与蓝鲸交易。它们喜欢人鱼那诗歌般优雅神秘的嗓音，愿意在她们吟唱时庇护其远离掠食者袭击的危险。
到了现在，点冰队伍的秩序日益稳定，但人鱼们已经和蓝鲸达成了友谊建交，即使她们已经强大到不需要庇护了。
第50章 冰山
“咕噜咕噜，我会飞了！”小福不停旋转着宽鳍，愈靠近海水表层，转速就愈快，时机一到，它便以一种华丽优雅的姿势腾跃出海面，溅起细碎的水花。
“看到了吗，我刚刚在海上滑翔了很远哩！”
“看到啦，看到啦。”黛姬也从水面跃了出去，丁香色的鱼尾反射着海面粼粼的月光，斑斓至极。
“前面飘来了什么？”
一片银辉色的东西缓缓向他们靠近，黛姬却觉得周边的海水冷了起来，一闪神，小福就朝着那片银辉游去了。
“小心——”万一是什么凶残的生物。
话未说尽，小蝠鲼就扑腾着爬了上去，但是由于受力点不稳，它又滑稽地掉了下来。
“黛姬，你看这是什么？凉凉的！”小福不停绕着那片银辉转圈，好奇地伸出鱼鳍的尖端摸了摸，又飞速缩了回来。
“好冷呀。”
黛姬也新奇地伸出手，感受那滑而冰凉的事物随着海水微微晃动，像是捧不稳的蚌珠一样。
“是海冰。”
一只鳕鱼游到了他们身边，说道，“我们快要到达目的地了，海水只会越来越冷，现在好好待在队伍里才是最保暖安全的行为。”
说罢，它瞥了眼蝠鲼，“尤其是越弱小的生物越有被冻结的风险。”
看了眼瑟缩地卷起鱼鳍的小福，黛姬只好回了句，“知道了，我们这就回队伍去。”
小福听到那鳕鱼游远了，才将捂脸的小手放下，“对，对不起，我是不是拖累你了……”
“没有哩，你怎么这么想？”
蝠鲼绞着手，嗫嚅道，“没有我，你可以更自在地游玩，一路上也不用担心我会不会被谁吃掉了……”
黛姬笑了笑，轻轻拍打着小福的脑袋。
“别把刚刚那鱼的话放在心上，深海鳕鱼族不久前诞下了几位公主，它正是小公主们的训诫者呢，看见谁都想训斥一番。”
“哦。”小福似懂非懂应了句，就乖乖被黛姬牵着回到了点冰队伍里。
咦，蓝鲸的身旁好像出现了新的鱼？
幽蓝的长尾轻轻摆动，鱼鳍像盛着细碎的星光般缭动，只望一眼就明白了何为上天的造物，优雅的不似世间凡鱼。
小福藏在黛姬的后面，悄悄地望了一眼又一眼，每一眼都比先前更惊叹，惊叹它的美与静。
“那是南溟夫人。”黛姬俯在它耳边轻声说道。
它睁大了眼睛，原来南溟夫人的原形就是这条美丽的鱼吗？这一路上，它听到队伍里谈论不少关于南溟夫人的传闻。
千百年前海底剧变，多震和火山，海鱼们也不明原因的疯狂厮杀。是南溟夫人突然出现，她拥有的是与以前的海神截然不同的神力，甚至更为强大，无比迅速地平复了暴动。
于是海鱼们对她的来历纷纷猜测起来，从她其实原来是一条人鱼，在点冰的时候接受到海洋母亲的馈赠获得了神力；到她是海底最古老的月前水母，灵魂深邃得能与大海共鸣，于是化作了新神；再到她其实前生是一个人类，因为善行功德深厚飞升成为了海神娘娘等数百个版本故事。
黛姬看着小福那天真的目光，就知道它在想什么了。
“这鱼只是南溟夫人的化身之一，不要再去听那些虚假的传闻了。”
虚假的呀。它分明觉得是人鱼的那个版本很真实。
“咕噜咕噜。”
“好吧，悄悄告诉你，南溟夫人是人类哟。”黛姬小声说道，眉梢倒有几分得意，因觉得海神待她不同，这才告诉了她一些旁人都不知的事。
“哇，原来南溟夫人真是人类飞升来的！”
“不是那个版本的内容，除了是人类这一条贴合。”黛姬皱了皱眉，“不给你说了。”
小福虽然很好奇，但还是压下了再问的欲望，只迷恋地看着那鲸身旁的幽色蓝鱼。
黛姬倒是回忆起她初入海宫的场景。
*
“是人鱼的王女吗？”
“是的，夫人。”
“抬起头来，让孤看看。”
小小的人鱼微仰着头，却不敢直视上方那缥缈声音的主人。她被族人送来到此处，是为了即将举行的祭典上，站在海神身边吟唱颂词。
“是灰眸啊……”女人似乎在嗟叹什么，尾音拉长了些许，在黛姬听来却有一种悲寂藏在叹息声里。于是她轻轻将目光移到祂的身上，整座宫殿都悄无声音，只有她和祂的对视。
南溟夫人彼时是一个极端美貌的女子，慵懒地倚着那雕花的屏座，着一身在黛姬看来有些奇特，却繁复精致，美得一绝的衣裳。那热烈的衣裳衬得女人的容貌秾丽极了，像是宫殿墙上的浮雕牡丹一朵朵正在盛放。
“能化人形了吗？”南溟夫人垂眸问她。
“能，只是……只是不能维持太长时间。”
南溟用微凉的指尖轻轻拈起她的脸，凝视了许久。
“以后，你进入海宫就化作人形。”
“是，夫人。”
南溟轻笑了一声，挥挥手就让她下去了。
许久后，她才反应过来那时南溟是在透过她看着谁的。
……
*
“黛姬，我有点冷。”
小福曲着宽鳍，原本平平整整的方形身体此刻有点像是被风吹到海面的落叶，微枯而卷曲。
“再坚持一下，好像要到圣山了。”黛姬抱了抱小福，“那是点冰之旅的终点，每一条活着抵达那的鱼都会得到母亲的赐福，到时你也可以强化生机了。”
她将自己的锋利的指甲伸出来给小福看，“这就是我们人鱼族一次次经历点冰后得到的力量，小福到时候也可以变得更强壮的。”
小蝠鲼的眼睛亮了亮，“小福也要变得强大。”
……
随着一声巨响，游行了数年的队伍突然停了下来。面前深重的冰山悬在水里，挡住了他们前进的道路。
几只一角鲸缓缓游来，对领头者低语了几句，估计了一番队伍的长度就游到了最前面。
黛姬回头望去，宽广的队列正无声的缩紧，时或坠落几只僵硬的躯体，沉进深邃的黑暗。头顶的海冰蔓延成原野了，需要换气的生物肌肉紧绷，等待那个契机。
角鲸找到了一处薄弱的冰道，沉默地游上去，尖长的角被撞的血肉模糊，隐隐的骚动传来。
光亮透了进来，她捏紧了小福冷硬的手，随着队伍往前游动。蓝鲸守在原地，看着鱼儿们汲着力耸动着。
通道愈发狭窄，庞大的生物撞着冰层，想要把口子扩开些。更多的小型生物已经受不住寒，僵死在了原处。
“黛姬，我好冷啊。”小福气息微弱，将头搭在她的身上。
“我们往前游点，越靠近夫人就越温暖。”黛姬低声说道，“经历了淬炼，就可以变得更强大了。你以后去寻找族群也不用害怕一些掠食者。”
一股温暖的光照耀在他们身上，前方那条幽蓝的鱼回望了一眼，加强了光的力度。
这条甬道漫长得难以想象，无数坠落悄然发生，花一般静飘飘凋谢。剩下的都机械地跟着那道光，用肌体本能游动。
小蝠鲼已经卷成了一张毯子盖在她身上，若不是有细微的昵音发出，黛姬还以为它也要坠落了。
……
“到了。”
黛姬愣怔片刻才回过神来，她已经完成了这最寒冷的一段路。出口处宽阔得令她有些不适应，牵着小福缓缓向上游去，才发现这是一口湖泊，是盛放在冰原里的眼睛。
“小福，海面的天是绿的。”
蝠鲼缓缓睁开眼睛，凌厉的风吹走浮冰，他们就这样隔着海水望着极光，那像是山峦被雾化了洒在夜空，借走了月的光。
接下来的几天，他们需要等待南溟夫人去岸上点冰，把母亲遗留的力量取出后，加固冰川的屏障。
温暖的水散去了路途的疲惫，黛姬学着其他的鱼一样假寐休息。轻微的水波漾在面上，她睁开眼看。
“你化作人形，随我上岸。”
“是，夫人。”
将小福托付给一只鳕鱼后，黛姬才随着那条幽蓝的鱼游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