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一踩上地面的坚冰,她像是被海树的火焰灼烧般,连忙抬起了脚,低头去看自己是不是被什么东西咬住,一层薄暖的衣裳就落到她的身上。
她抬眼望去前方那个女人的背影,姝丽的色彩在皑皑的冰上美得出奇。
“夫人,您不穿蝶衣吗?”清冷似月辉的蝶衣只有落在海神身上,才会莹莹闪着辉光。
“前面会更冷,你披着蝶衣才能跟上我。”女人赤足走着,利刃的风却连她的发丝都未吹动,倒是她头上那些繁丽的发饰微微晃着响。
黛姬轻声应下,她快走几步跟上女人,终于忍不住问道:
“夫人,您很喜爱这件衣裳吗?”不论何时,她好像看着女人都是着这样一身红裳。
“是啊。”南溟捻了捻裙边的凤凰,“这是我的嫁衣。”
“嫁衣是什么?”
“是人类一生中拥有的最珍贵的衣裳。”
黛姬似懂非懂,也没什么继续想问的了。她们就一路走到了冰山之巅,那尖角的冰块里封着母亲的圆盘。
南溟低声颂着,用指尖的血点点浸化那处浅冰,待到圆盘接触到血的刹那,柔和的蓝光以此为中心荡漾开,一层又一层,从天上看去向是往白色的湖泊丢了块石子,不断地泛起涟漪。
冰山有了神性,像是脉搏在颤跳,将涓涓流光从冰层的缝隙收束,融化在那片眼睛般澄澈的湖水里。
血蜿蜒到了黛姬的脚边,她才注意到南溟苍白冷致的面色。
“夫人,已经够了,我能感觉到母亲的力量进入了身体。”
南溟垂眼看着那温热的液体,“这是我最后一次带你们点冰了,想要你们尽可能多得汲取力量。”
她站起身来,看着远处几艘破冰船缓缓浮出水面。
“没有最后的净土了。”
黛姬也随其望去,他们的船被冰凝住了,再进不得。
南溟眉头微蹙,“我们先下山。”
第51章 困船
长长的痕迹剐蹭在冰面上,她们站在远处,看着人们奇怪的行为。
“他们是要做什么?”黛姬问道。
“破冰。”
南溟抬眸望了眼冰川,巍然矗立,山巅的坚冰神圣而不可侵。但她点冰之后,那里的冰层在隐秘地融化。
“母亲的力量要被人类借走了。”
黛姬:“什么?”
话音未落,脚下的冰层传来蜿蜒虬曲的声音,像是盛大的枯树在干裂,冰缝以点为线,迅速蔓延至她的面前。
南溟叹了口气,轻捧住黛姬的脸。
“你回到圣池,让点冰的队伍吸收完力量后就离开这里。”
黛姬愣怔了片刻,“那夫人您呢?”
女人向那破冰船瞥去一个冰冷的眼梢,“去完成真正的‘点冰’。”
南溟拂袖,将黛姬送远了些,自己赤足走向冰裂的尽头。
……
“不行,长官,船被冻住了!”
“怎么可能,我们才停靠在这两三个小时!”
“极夜温度骤降,冰也比往常厉害些。”
“前面的破冰船还在工作吗?”
“没有,他们也陷入了冰层。我……我们是否要联系一下周边的船舶援助?”
“不用,派人再去开动一下试试。”
……
穿着挺拔制服的男人刚从舱内走出来,就重重打了个喷嚏,鼻子瞬间冻得通红,转身回屋给自己裹上了白皮熊貂。显眼的胸章和军衔都绣在上面,令人望而畏然。
“具体是哪一块被冻住了?”他声音微哑,像是感染了风寒。
底下的人嗫嚅道,“全部。”
“全部?”碧绿的瞳仁微缩,他又重复了一遍,“全部?你是说,我们普曼大国目前最先进的南极先驱船底部全部被冻住了?”
“……想必是的,希尔长官。”水手瑟缩着脖子,默默往后退了几步,“而且那冰已经冻上了桅杆和船舵。”
希尔暗骂了一句,疾步走到驾驶舱里,霜白的冰在不知名的时刻悄然覆盖了一艘船最重要的部位。
他试着动了动船舵,清脆的响声便回响在驾驶舱内部。
“Schei??e!”希尔脸色青黑,转头怒斥,“船上的供暖去哪了!”
“长……长官,船上没有煤油了。”水手将原本该装满燃油的铁桶小心翼翼放在罗恩面前,期待它能代替自己抵抗上司的怒火。
“不可能……”额上的青筋微鼓,他闭了闭眼,不敢想没有燃油的之后将发生什么。
“这艘船开启前就特地准备了超额的燃油,莫不是你们其中的谁私自藏储了——”
希尔微眯着眼睛,狠厉地晃过面前的每一个人,在那比浮冰还冷的目光投射过来时,水手和士兵们都颤巍巍缩紧了脖子。
看来暂时是没有。
“船上没有了燃油的事情现在只有你们几个知道,我不希望再从其他人口中听说这件事。”
冷硬的黑色行军靴狠狠踢了一脚油铁桶,桶口窣窣扑腾出浓烈的灰色烟尘,呛得众人流泪咳嗽。
希尔冷哼了一声,径直转身回到自己的房间。
其余几人在听到那如钳人头剪子般清脆的脚步声离开后,长长舒了一口气。
互相对视,声音忐忑,“长官这是什么意思……”
“不会是我想的那样吧?”
“燃油都没了,我们还能怎么出去?”
“我们不会冻死在船上吧,我还以为这次是去前线立军功啊!”
“敌人的影子都没一个,你打什么仗。”
“希尔长官不是说——”
“咳咳。”
利落的军靴声音再度传来,窃窃私语的几人默自拉开了距离。
“传令下去,所有人跳下船,将阻碍船前行的浮冰撬开。”希尔正了正自己的肩章,冷漠地瞥了眼面前的几人。
“是的,长官!”
众人慌张地离开驾驶舱,生怕动作稍慢就被那个暴君一枪毙了。
希尔嘴角一扯,白手套伸进自己的武器匣里,一颗一颗数着里面的东西。
不太够。
……
罗恩随众人一起跳下船,这已经是他随军出征的第三个月了,虽然他不明白本该是去打扫战场的自己怎么来到了南极,但这并不妨碍他心中升起浓浓的成就感。
摸了摸制服上的精致肩章,罗恩微抿着唇,兀自喜悦着。
这可真是一件帅气的军装。
“喂,那家伙,快点把铲子递过来!”
“哦哦,好的。”罗恩手忙脚乱将工具递给对方,自己只剩下个小铁刀,每铲一下,他就忍不住整理一会儿制服的衣褶。
“这破冰怎么冻得那么快,一个眨眼就把我的鞋给嵌进去了。”
有人低声骂了几句,呼吸时带出的白雾迅速结着冰凝子掉落。
“往常都不会选这个季节到南极来的。”一人小声嘟囔,“极夜在这儿简直要冻死人。”
“想不明白为什么要派士兵来这个护送任务,不是应该交给专业的冰海航行人吗……”
罗恩并不附和众人的交谈,他捏了捏衣兜里的巧克力,已经全然凝固住了,不知到时候会不会硌牙。
刚才自己下来得慢,没跟上队伍,不知道那家伙现在又在哪个方向铲冰。自己这回可没偷奸耍滑,他可不能再拿上次的行为说事儿了……
坚硬的冰死死地咬住船,众人涨红着脸用力铲着,他们知道若是再耗下去,结局可想而知。不知过了多久,粗重的喘气声此起彼伏。
罗恩两眼昏花的看着冰面,极夜的光映照在上面,晃的流光溢彩,视线眩晕。
好吧,他承认自己不适合干体力活,以后还是找点关系去狙部当枪手算了。
“扑通”
落水声突然传来,惊得众人心脏颤栗了一瞬。
“刚刚发生了什么?”
“是有人落水了吗?”
人们乱了乱,纷纷伸长了脖子想要去看一下、却因为天色太暗,什么都看不清楚。
“是拉威!”
“那个大胡子爱喝酒的家伙!”
“这人怎么掉水里了,难不成又喝醉了……”
人影窜动着向前,没想到冰裂的声音传来,那一块落脚处瞬间变成浮冰。
“浮冰,这一块变成浮冰了!”
“救命——快拉拉我,我踩着浮冰了。”
……
罗恩尽力睁大眼睛去搜寻声音的来源,蓝的发黑的南极冰盖上,一条渺小的冰缝隐秘出现,在无人知晓之时来到了船的周围,四两拨千斤般就撼动了一大块冰层。
“不行!裂缝太大了!”
“放绳子放绳子!来人啊——”
“不能再去那一块儿,所有人都赶紧回船上!”
……
所有人都丢下了手上的工具仓皇离开,自制的劣质油灯在午夜蓝色的半空中晃动,凌乱而无美感。
……是谁落水了?
罗恩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是……是拉威?那个总是将藏起来的巧克力棒分给他吃的大胡子拉威吗?
小铁刀被丢在原地,他跌跌撞撞朝那跑去,只看见黑色波澜的冰缝卡在洁白的冰面上,刺眼极了。
“拉威,是拉威吗?”他先是朝着周围大喊了几声,没有人回应,看着冰缝旁被人随意丢弃的长绳,咬咬牙,将其一端绑在船身上,随后自己拿着另一头准备跳下水。
冰冷刺骨的海水瞬间席卷了他的胸腹,带走稀薄得可怜的温度。他明明是想要潜入海里捞人的,自己却连眼睛都睁不开,像是直接被海张口吞食了一样。
他好像要溺水了……
“啧。”
罗恩跳下水没多久,就被人无情地扯上了岸。
“咳咳——”冰水火辣辣烧着嗓子,罗恩下意识低头想要把这水吐出来。
“咽下去。”男人掐着他的下颚,像紧挽着一只灰败的天鹅一样,用力捏紧了他的脖颈。
“长……长官。”罗恩猝不及防将冷到极致的冰水吞了下去,顿时喉管连带着胸肺都凉了一片,像是瞬间冷硬了。
“还挺能耐。”希尔将自己的白手套脱下,修长的手指贴上罗恩的脸颊,惨白的皮肉上缓缓浮上一抹浅红,是被冻伤的。
“感受到温度了吗。”希尔另一只手拿着手套,拍了拍他的脸。
“能……能。”望着男人冷漠的绿眸,罗恩不禁咽了咽口水,但是身体还未回暖。
希尔后退几步,利落地给了罗恩一巴掌。
鲜红的指印烙在罗恩的脸上,他愣怔了片刻。
“不要无谓送死。”男人攥紧他的衣领,微哑着声音,毫无感情地在他耳边说道。
罗恩垂眸看着被崩开的肩章扣滚入了水里,轻轻应了声。
“现在,回到船上。”希尔的口吻冷淡,不似通牒。
“……遵命。”
先前的绳子突然被甩到身上,罗恩怔了怔,慢慢拉着绳子往船的方向走。
……
男人静立在冰缝边,一点火星子被他叼在唇间,死寂而无波澜的水面映着极光,也映得男人的脸莫名冷谲。
薄霭的烟雾氤氲着他的面容,希尔又吸了一口,将火星子掷到了一边,半截帕特加斯雪茄就这样缓缓沉入了海底。
熟悉的军靴脚步声响起,船上的人纷纷缩回了头,不敢再望。
尽管他们其中许多人还在默自祈祷着那人踩上浮冰,或是跟那个大胡子拉威一样掉进冰缝……
第52章 罗恩
罗恩沉默地爬上船,回到士兵们的卧舱,但刚才跳海被卷走的温度迟迟未返回身体。
他只能尽力打直身体,不去想象自己的寒冷,但卧舱又黑又暗,偶尔还有凌厉的干风从船板缝隙刮进来。
所有的水手和士兵都在外面,此刻没有人来找他,按照往日,会有一个大胡子红头发的家伙在舱门大喊,告诉他不要摸鱼偷懒。
罗恩走到拉威的床位边,想要替他收拾一下遗物,但一抬手,湿漉漉的袖子就在滴着水,他只好走到角落将这一身衣服脱下来。
像以前一样将制服小心挂在柜子上,没拧几次水,衣服就冻得板硬了,像是放进冰窖里的全麦面□□,又冷又脆。
握紧了拳头,终于忍不住,肩胛骨微微颤抖。
这是自他参军以来,第一次见到身边的朋友死去。
不是倒在敌人的枪口前,也不是死在激烈的炮火里,而是被永远留在了深不见底的南极冰海。
没有敌人围攻,身边却无一人伸出援手。就连他……连他被那人拉上来后,也不敢再次破釜沉舟沉下水。
自己也会……孤立无援地死去吗。
死在这个冰天雪地里。
……
“长官,冰已全部破开。”
“嗯,继续航行。”
希尔独自站在船头,凝望着某一处冰川,他知道没有供暖燃油的南极轮船将会发生什么,但他不能退怯,也由不得他退怯。
……
普曼与斯拉国的战线已经拉开,炮火在广袤的土地上绽放,数万人已经牺牲了,他们需要采取新的策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