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希尔艰难地从怀里掏出雪茄,试了几次还是无法在猛烈的寒风中将它点燃,“我和它的交易,只不过是一场单方面的胁迫罢了。”
“而且,我在出发前将留在船上的人分成了两队,行事正常的被派去铲冰,有问题的在船上巡视,刚好让它处理。”
“胁迫?”
“呼,终于点燃了。”希尔吐了口气,厚重的白雾从他嘴里飘出,他连忙将烟递到嘴边,用宽厚的衣服边挡住烈风。
罗恩也下意识站到迎风口处,为男人微挡着风。
“你不觉得自己背的箱子格外轻巧吗?”
罗恩怔了怔,他还以为里面是队伍的口粮。
“那,那里面是什么……”
“它一半的章鱼卵。”希尔露出笑意,“这是对这类家伙,真正的牵制。”
将烟抽完后,他站在突起的冰石上,缀着的队伍行动迟缓,他喊道:“迅速!还有两公里就到基地了!”
喊完,他重新戴上防风面罩,一步一步往更深处的冰极赶。
没走几百米,地下突然传来沉闷的回响。地壳碰撞般骇人,似乎困兽将要破笼。
整支队伍不由停了下来,希尔将耳贴近冰层,那沉重的声音一下下敲打着他的耳膜。
嗡鸣,倒辙,碾压——
这是装甲车的声音!
他挺直腰背,目光如炬地看向基地的方位,利用夜视望远镜能瞥到隐约的火光在凌乱舞动。
“全队警备!目的地方向发现敌人踪迹!”
……
*
“报告,长官!未发现任何目标!”
堡垒般的原色建筑内部空空荡荡,若不是希尔亲眼所见,谁也不会相信这里不久前才发生过一场战斗。此刻,只有外面冰极装甲车的车辙留在原地,其余人和事物都消失个一干二净。
“再仔细探查一遍!”希尔眉头紧凑,吩咐道。
他缓步穿过冰冷的走廊,来到一处狭小的厅堂中,正常来说这里该是研究人员会议和报告的地方,但没有办公桌椅,更没有日常的资料和文件,这很不寻常。
那个体型庞大的装甲车,又会被藏在哪里去了?
希尔再次扫视了一遍空间内部,搭造精密,框架标准,是普曼帝国一贯的建筑风格,明亮的冷光灯打在他头上,地面清晰晃出他的影子,还有——
一架诡异的倒吊着的望远镜。
他顿了顿,缓缓抬头看去。
那漆黑的镜头有意识般瞄准了他,如同什么东西正隔着那薄薄的屏幕观察着下面的事物,细思微恐。
不望天的望远镜?
还是说……他以为的地,才是天。
希尔低头忖思,而罗恩正好又回来汇报。
“长官,基地里没有一份纸质文件,机器设备,或是生活用品。这……这里确定是已经投放使用的研究所吗?”罗恩声音忐忑。
希尔瞥了他一眼,“你往前站点儿。”
罗恩老实照做。
“跳一下。”
……
“不行,再高一点。”
“再高点。”
“还,还不行吗……”罗恩额头冒汗,再次奋力一蹬——摔在了天花板上。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希尔也跳了上来。如同穿越某种特殊屏障,他在下落的那一瞬间眩晕了几秒,等回过神来时发现自己已经双腿站立在天花板上,此刻应该说——新的地板。
“这是?”
“很明显的人类未知原理。”希尔走到那架望远镜边,透过镜头,视野里不是空荡荡的地面,而是白雪皑皑的冰川。
罗恩新奇地四处张望,他先前竟没发现,这天花板分明和地面一样是对称复刻的形状。刚好这时地面路过一个队友,他试着喊了喊,那人却如没有听到一般,径直走过。
希尔神色不明,“先沿着上面探查。”
他们又顺着同样的路线走过,一切都与下面的相同。直到来到了一个雪白的大门前,它对应的是地面的基地堡垒入口。
门缓缓打开,悠远空灵的声音传至耳畔。
**
“这……这是真实的吗?”
绚绿的极光注入大海,像山峦一般延绵,整条灿烂的星河都匍匐于人的脚下,或明或暗的星点子在水里晃动。
罗恩试探着迈出一步,水的波澜以他的鞋尖为原点,荡漾开来,而极光也以此处为中心,向外辐射传递。飘逸的光带萦绕在水里,点缀着他的影子。
他站在如镜的水面,痴迷地望着周围的一切——梦般的景象。
“长官,这是海市蜃楼吗?”
话音刚落,一条飞鱼突然从水底窜了出来,薄如蝉翼的鱼翅哗啦啦洒了罗恩一脸的水,快得似条蓝色的闪电。
“……很明显,不是。”希尔微微弯腰,手指拈了几滴海水,尝了尝。
嗯,咸的。
就在此时,罗恩觉得自己背上的箱子动了动,像被谁拽了一把。他一下子跌在水面上,箱子也随其落入海里,与他们能踏空般行走在水面不同,它缓缓沉了下去。
罗恩怔怔地看着白色的卵从箱子飘出,向更深邃的海里降落。
那里,有数不清的梦幻的鱼。
他揉了揉眼睛,双手撑着水,将脸贴近那深蓝的海面——
鱼鳞与鱼尾辉映着,蝴蝶鱼优雅地从他眼前游过,绮丽鱼鳍上折射着斑驳的极光;玫瑰鱼背鳍突出,各色花纹穿在身上,相得益彰;还有聚成风暴的七彩神仙鱼,沉默游曳的帝王刺尾鲷,天使鱼、虹彩鹦嘴鱼……
一朵海月水母飘了上来,轻轻蹭了蹭他的脸,像是云朵般柔软,他刚伸出手,那水母又悄然离开,未来得及失望,无穷无尽的水母往上游来,如同海底盛开的一朵朵牡丹。
“太神奇了……简直不可思议。”罗恩出神地望着这奇幻的景象,
一阵响亮的水花扑腾声出现,惊得罗恩往后退了几步,希尔迅速抓过他的胳膊回到了那扇门的旁边。
无数水母从海底游了出来,鱼和其他生物也缀在它们身后,一霎间,世界就变得荒谬而美丽,天与地,天与海早已经分不清边际,或者说,它们从未有过边际,自古便是连贯一体的。
希尔抬眼看着这场盛大的海底舞宴,鱼与鱼织就了一条通往天上的梯子,这是比做梦还要夸张的情景。
而在这天梯的尽头,他好像看到了谁的影子。
“走。”
唤回罗恩的心神,希尔率先踩上这座梯子。
它是活的,有生命力的,在运动着,却依然能让他稳步上前。
罗恩看着海面离自己越来越远,心也越来越悬,他只好将注意力放在每一阶的鱼上。鱼鳃微微阖动,像是在呼吸,莹润的辉光在鳞片上流转,它们都朝着一个方向望去——
磅礴的冰川悄然出现在他们头顶,罗恩畏寒,正要下意识缩着脖子时,却发现没有凌厉的风刮脸而来,甚至都未曾有半分寒意。
一股柔和而温暖的气息裹住了他。
阶梯停在了这一步,所有的鱼都无神地望着冰川,轻轻摇摆着鱼尾。希尔抿了抿唇,抓住罗恩的肩膀,像刚刚在研究所那一样完成跳跃。
直到感受到脚下踏实的触感,罗恩才缓缓睁开了眼。此刻他的头上变成了被极光覆盖的海,那些条鱼却化作光点,像雪一样飘落满头。
“长官……这是外面的那一片冰川吗?”
希尔没有回应,他侧身望着某个方向,嶙峋的冰山突起,耸立,错落,纵横。
荒旷的雪原蔓延至视线尽头,陷落,缺失,饱满。
“这不是冰川。”
嶙峋的冰山是祂的骨,饱满或缺失的冰层是祂的皮,深深的沟壑是祂的伤口,而那远处的澄净湖泊是祂的眼睛。
此刻,他正站在祂庞大而震撼的身躯上,莹润的辉光从鱼骨淌过。
“这是一条,化作山川冰雪的鲸。”
希尔垂眸,将手贴在冰面,柔和的力量从手掌流入全身脊骨,像是得到了一次圣洁的开化。他揉了揉肩膀,陈年的伤好像也消失了。
“……他们说的果然是真的,这神奇的物质能强化生物的生机与体质。”他喃喃道。
一声惊响突然让他晃了晃神,希尔迅速拉过罗恩半蹲下来,借着一处突起的冰骨掩藏身形。
七八个身着赤红防寒服的男人围在一起,他们似乎往冰缝里面丢了手.雷,清脆的断裂声迸开,平整的冰面破碎残缺,而他们则拿着铲子将其挖断,截断的冰骨被丢入了一旁的箱子。
“长官,是斯拉国的人。”
第56章 藻现
“真是的,每次都像敢死队一样,就我们几个来试水。”
“那又怎么办呢?谁叫我们职位最低。”
“嘿,你那边装满了吗?”
“差不多了,还有一个空箱子。”
“那个空箱子用来装其他的。”
“基地里的科学家们呢?不是应该还有几个没抓住?”
“逃走了一个,现在我们手里还有三个活的,不过还在昏迷中。”
“昏迷应该不影响效果吧?”
“不影响,只要是活的就行,我这几个月潜伏时看到这些人都拿昏迷的企鹅做实验。”
“那就好。”
……
*
一个穿着赤红防寒服的大兵试着搬了搬箱子,有些吃力,将防寒服脱了下来,光着膀子开始搬,身上肌肉虬曲。
他将装满冰骨的箱子运到后面,罗恩才看到那有一辆极地装甲车被突起的冰石掩盖了。
“长官,我们要不要——”
“谨慎。”希尔压低声音,朝罗恩做了个压手的姿势,“那装甲车里的操控员没有下车。”
“喂,兄弟们,车里这几个俘虏怎么处理?”大兵大吼着。
“带到这边的湖泊来——”
“来了!”大兵粗鲁地拖出来几个麻袋,上面已经血迹斑斑,低不可闻的呼吸声从里面传出。
“不……不行……”
“放屁!”大兵踹了麻袋一脚,那里面的人蜷缩起来,颤抖着。
“海……以外的生物……不……不能进去……”
“哦?”戏谑地拎起麻袋里的人,大兵掐着他的脖子,看着那张惨白枯瘦的脸,“不也是你们科学家提出来,万物起源于海吗?”
“咳咳……”男人想要蹬腿摆脱,头却脱力地耷拉下来,“祂……祂会发怒……”
“啧。”大兵乏味地捏了捏他的脖子,清脆的骨头挫裂声响起,“那又怎样,我可是看着你们毫不犹豫拿企鹅做实验呢——”
“快过来,别把人弄死!”远处几个大兵在叫他。
“知道了。”
他将人又塞回了麻袋,用绳子把剩下几个麻袋的口扎在一起,拖着角往前走着,冰石时而陷落,时而突起,暗红的血迹蜿蜒在冰面上。
……
“长官!”罗恩因愤怒而剧烈颤抖,“那是基地的科学家!”那个从麻袋里被拎起来的人的左胸上,挂着伟大的普曼帝国胸章,即使被血迹覆盖,也不能掩藏它的光辉。
希尔抿了抿唇,捏紧了手里的枪,这次任务上面并没有给他太多军备补给,而他的子弹也在不久前抓捕那只章鱼的时候耗个半尽,现在里面只有五发,而对方有八个人。
罗恩还不是正式的士兵,连佩枪的资格都没有。
“伏低身子,在这等我。”
远处,那个装甲车的操纵员打开了驾驶门,他环顾了一下四周,没有发现异常后,走到了一处冰石边。
希尔眯了眯眼睛,将袖子里的小刀握住,缓缓靠近。
“……блядь!”操纵员提着裤子,咒骂着让他差点踩滑的冰石。突然,他眼睛一瞪,圆滚滚的眼珠子疯狂凸起,比针线还要细小的血痕从脖子上显现,他艰难地半侧着脑袋,想要看清后面是谁。
希尔向他瞥去一个冷漠的眼梢,翻了翻男人的装备,仍然没有找到一把枪支,于是干脆将其衣服扒了下来。
罗恩咽了口口水,想起了船上的人说长官是做杀手上位的事儿。
利落地将尸体藏在冰石后,希尔捯饬了一下自己的造型,又将防寒服的帽子戴上,以作掩饰。
“走。”
……
几个大兵围着湖泊站着,澄澈到透明的湖水倒映着他们的影子,但没有人会怀疑这湖水的深度,他们丢了一个巨大的冰骨下去,久久听不到沉底的声音。
一人伸长了脖子去望,明镜的湖面毫无涟漪,里面似乎没有生物在生存,令他不禁想起读到的一句中文的谚语——“水至清则无鱼”。
不过,没有鱼,但好像有点其他的什么?
一个海带似的影子勾挂在湖壁上,不知是什么的投映。
“开始吗?”一人耸耸肩,“斩草除根。”
“这个基地不能留活口,还有什么需要问的信息吗?”
“要问的可太多了,但这普曼的人嘴比中央大街卖的大列巴还要硬。”大兵将麻袋剥开,里面的人被缚锁着,气息奄奄。
“能用的刑罚都试了个遍,就是不开口,那这样还有什么价值。”
“我……我说……”那人声音细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