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尔，你的战地临时更改。”上司沉着声音，神情严肃。
“斯拉国在卜美国重资购买了新型军备，我国的财政却无法支持巨额的军费了。两国的战线拉开了数十年，此刻百万士兵正整齐排列在布鲁线外，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他哑着声音回答，“知道。”
上司微微颔首，“战争一触即发，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在此期间，军队智囊团确定了几条路线——”
他将墙壁上挂着的羊皮地图取下，灰尘在表面覆了一层。
“你的目的地，是这。”粗粝的指腹叩了叩那个地点，灰尘也被尽数擦去。
“南极？”
“金德神秘部门发现，那里蕴藏着一种特殊的物质，能大幅强化生物的物理性质。”上司抬眼盯着他，瘦削的颧骨因激动而突起，眼里是毫不掩饰的野心，“如果能实际应用，我们的军队将如虎添翼。”
他感知着那道狠厉而坚决的目光扫向自己，迅速两脚并拢，挺直背脊，做了个极标准的军礼。
“定不辱使命！”
……
回忆收束，希尔望着沉默而深邃的大海在他眼里徐徐展开，极夜的光缓缓变成了尸山血海，又逐渐浮现了一道浴血的战旗。
突然，船身一阵剧烈摇晃，他连忙抓紧身侧的护栏。
“怎么了？”
“发生什么了……”
船上突然再度乱嘈起来，许多人慌张地探头望向海面。
“报告长官，由于浮冰挤压，船身吃水线以上2米处的位置出现裂缝。”
希尔紧皱着眉头，吩咐道：“叫修理部的船员速去那里将裂缝焊接起来。”
“遵命，长官！”
希尔听到人群的慌乱声音慢慢平复，心里不详的预感却愈发强烈。
他迅速回到自己的舱室，再次检查了一下那东西是否还在原位。
没有异常。
希尔舒了一口气，船身再次因为竭力而震荡了一瞬，修理工的机械声咔嚓作响。
趁着这个时候，他又巡视了一遍船舱。士兵和水手们都安分守己待在岗位，只有几个临时聘的水手去看热闹了。
众人不禁为那几个人捏了把汗。面前这个暴君，可是在上船第一日就枪毙了一个忤逆他的人啊。
希尔瞥了一眼动力舱，里面有几个是那天发现燃油实情的人，他低头忖思着，指骨在桌面一下一下有节奏的叩着。
其余人不由得心惊胆战，仿佛那人敲的不是桌子，而是自己的头骨。
男人缓缓从舱室走过，不知谁的冷汗滴到地面，发出清脆的声音，所有人的心又悬了起来。
希尔停在一个瘦猴似的矮个子男人面前，看着对方额头不断凝出冷汗，他轻笑了声。
“帽子歪了。”
矮个子连忙扶正了自己的帽子，微偻着腰，“谢谢大人提醒。”
希尔盯着他凝视数秒，缓缓说道，“不用谢。”
撒旦的脚步声终于远离，所有人长舒一口气。
希尔走到舱外，他能感知到在他靠近的那一刻，那矮个子全身紧绷的肌肉和戒备的站姿——
看样子又是一个卧底。
他捏了捏鼻梁，船上的秩序还算正常，没有流言蜚语传出，想来那几个人没有说出燃油殆尽的事情。
但谁都不能保证他们会一直保守秘密，即使是死人也不能。船舱会迅速变冷，一切事物都会渐渐被冰覆盖，此时不过是靠着船上杂七杂八的劣质油料支撑着，等到船上连一根蜡烛和食用油都没有的时候，才是真正的末日。
他抬眼看着一个萧瑟的背影，几件厚衣服不伦不类被那人穿在身上，裹得活似个黑熊。
“你叫什么名字。”
罗恩听到这道冷酷的声音，小腿又开始打颤，男人捏住他的下颌逼迫他喝下冷水的情景还历历在目。
“罗……罗恩·奥格斯格。”
火星子被嵌在男人指间，纯白的手套却一点没被烟灰溅上。
“你很怕我？”
罗恩深呼吸，鼓起勇气大声说道，“是的，长官！”
“这么大声，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是个胆怯鬼。”希尔瞥了他一眼，靠着护栏抖了抖烟灰。
“落水那个是你的兄弟？”
军队里兄弟一起应征入伍的事情很常见。
“不是，他是我的朋友。”罗恩抿了抿唇，“这个船上唯一的朋友。”
希尔略带诧异地瞥了罗恩一眼，他当然能感觉到这人还没有经历过真正的战场磋磨，恐怕连战友情是什么还不知道，就愿意为一个只认识了几个月的人付出生命。
他拍了拍少年的肩膀，“精神可嘉，就是愚笨得可怕。”
罗恩在听到前半句时眸子亮了亮，但后半句话一出来，神情又立马耷拉下去了。
“不过——”他刚好缺这样单纯得像张白纸一样的人。
感觉男人将手搭在了自己的后背，罗恩又忍不住缩了缩脖子，下颌也传来隐约的酸痛。
“你很适合一项任务。”
第53章 抽签
“你很适合一项任务。”
“什么？”
希尔捻着烟，笑意渺然，“去底舱，那里有一只豢养的小东西，你负责收集它的血液和墨汁。”
罗恩不解地看向希尔，“是海鱼还是海龟吗？可是为什么要收集血液。”
对方没有作答，只是凝望了一会儿深暗的海面。
“这几天晚上，士兵们的卧舱冷吗？”希尔突然开口。
“很冷……”他抱紧了自己的手臂，“像是船上的供暖坏掉了，许多人都议论纷纷。”
“供暖没有坏。”希尔回头望了一眼，轻声说道，“跟我来。”
……
**
罗恩站在底舱的角落里，手里握着一把尖刀，面色惨白。
粘稠的墨黑液体从刀尖一点点滴落在船板上，渐渐汇成一个小潭，倒映着他胆颤的神情。
“别，别怪我……”他拿着刀，缓缓朝面前那个事物走进。
“若不是实在没办法，我……我们……”
罗恩的牙齿都在打架，他咬了咬舌尖，努力克服心中的恐惧，将颤抖的刀尖缓缓贴近了对方的身躯。
长吸一口气，刀尖迅速刺穿了肉.体，更多的粘稠黑液涌出来，他连忙将油桶搬过来接着。
做完这一切，罗恩迅速退回到底舱的那一头，他紧张地凝视着它的动作。
那是一个巨大而丑陋的章鱼，突起怪异的眼睛挂在半椭圆的脑袋两侧，全身都是暗红的斑纹，但是密集的吸盘却是深蓝色的，此刻正缭乱地蠕动着。
几只触手被高高绑在铁杆上，末端无力地蜷缩，剩下几只被人搭在油桶上，挤奶似得滴着黑液。
罗恩看着它的眼神，总觉得像被一个活人凝视着。
这只章鱼好像什么都懂，也会比谁都怨恨他。
黑液缓缓冒出来了，油桶已经装满，罗恩试探着靠近，将桶迅速抱了出来。
“~~”
他怔了怔，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刚才是谁在叫他？
巨型章鱼的目光还是那般诡异，头也朝他的方向耷拉着，罗恩敛住心神，轻步离开了底舱。
……
一路上，油桶都被罗恩用鱼桶掩饰着，他推着小车往鱼舱走去，又在约好的那个位置将油桶不经意放下，等待下一个人将它送到能源舱去。
“哟，罗恩，听说最近你被上面的人派去底舱干活了？”一个瘦猴子似的矮个子人痞着嘴，嗤笑道，“难不成是上回跳海那事儿。”
看见罗恩默不作答，他捧腹大笑，“真有你的，这么冷还敢往冰缝里跳，莫不是大胡子也给你喝了酒。”
罗恩抽了抽肩膀，让对方搭在自己身上的手滑落。
“啧，一股臭鱼腥味儿。”那人也不自讨没趣，“下了船我可要好生跟你家人说说，军官预备役居然在船上搬臭鱼~”
说罢他就嬉皮笑脸地走开了。
罗恩冷着脸，继续推着小车走。
……
看到罗恩的身影消失在转角，原先那个瘦猴似的人收住了笑，又慢慢回到说话处。他瞥了一眼那鱼桶，趁着没人注意的时候将盖子翻开。
几只鱼死不瞑目地望着他，浓烈的恶臭席卷鼻尖。
啧。他捏了捏鼻子，将木盖重新合上，悄声离开了。
……
罗恩隔着缝隙看那人的动作，希尔长官说的没错，这个船上有很多不对劲的人。
待人走后许久，他才抱起装了黑液的桶放到那处，一个枯瘦的水手沉默走过，自然而然将那油桶扛走了。
罗恩长舒一口气，今天的任务算是完成了。
*
“长官，我觉得需要换一个地方了。”罗恩抿了抿唇，“今天有人注意到我的行为，悄悄去查看桶里有什么，只是我拿鱼桶蒙混过去了。”
希尔坐在椅子上，面前摊着一张冰极地形图。
“没什么，再过一天，我们就要到上岸点了。”
“可是……放这样一个人在船上，不会有隐患吗？”
“别担心，我已经给他安排了结局。”希尔挑眉，话题一转，“那只章鱼还在产墨吗？”
“……在。”罗恩张了张口，又哑声无言。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
希尔打开抽屉，拿出了一个木盒子，里面装有一个小巧的锡兵模型。他将这个锡兵递给罗，让罗恩捧着它到窗边去站一会儿。
白色的锡兵慢慢变了颜色，随着窗外的冷风灌入，它变得愈来愈黑，一眨眼的功夫，锡兵就在罗恩的手上碎成了粉末。
“这……这是？”
“锡疫。”希尔捻了捻粉末，将它洒在窗外，“我们船上装煤油的铁桶被人换成了锡焊接的，一旦温度过低，它便会化作灰尘，所有的煤油就这样泄露了。”
他抬眼望着罗恩，“若不是前天晚上抓住了那只章鱼，发现它的血液和墨汁酷似煤油，我们早就冻死在那片浮冰里了。”
“这太不现实了，章鱼的血液就让能做煤油使用……”罗恩还是不能理解里面蕴藏的原理，即使他曾眼睁睁看着它的血液燃烧。
“这有什么。”希尔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袖口，“当你踏上这条船，一切皆有可能。”
他微眯着眼，示意罗恩看向窗外。
“越靠近那，会越震撼的。”
窗外那个幽暗的金色光点在跃动，罗恩茫然地看着那酷似灯塔的光点，在漫天极光的辉映下它是那么的黯淡，却又那么的显眼。
“普曼帝国最神秘的研究机构，矗立在那。”希尔走到窗边，微微侧头，碧绿的眸子深邃无比。
“那里，是我们真正的希望。”
……
*
南溟看着那艘船破冰后，成功脱困，皱了皱眉。
赤足感受着冰层在颤动，无数的裂缝出现在这广袤的雪原上。
若是她闭上眼睛，仔细倾听，会听到一声声温柔的喟叹从地底传来，无奈而又慈悯。
“母亲。”
“是谁打扰了您的长眠，母亲……”
她伫立在冰上，目光随着冰缝的脉络，顺着那声喟叹，看向逐渐消失在自己视野的轮船。
*
眼看着离冰岸越来越近，船上也人心浮动。
士兵和船员们只知道这艘船是来迎接一行科学家的，他们在这偏僻恶劣的环境里研发了新型大威力武器，将在不久后的未来于战场上发挥它们的实力。
但是本该在岸边等待的科学家们，没有一个人影出现，船上的人不由得慌了神。
“传令下去，船上所有人都在甲板集合。”
希尔望了眼舱外，将裁好的白纸放在桌上。等待外面人都集齐了，他才慢慢走出来。
“我们的任务已经更改，从接引科学家变为前往基地探查，现在你们将分成两组，一组留在这守卫轮船，不让它被冻住，另外一组人随我前去基地，但是，下船的队伍会带走船上百分之七十的食物。”
希尔将白纸揉成团丢进铁皮箱子里，“所有人上来抽签，拿到缺角的白纸的人，就留在船上，而拿到完整白纸的人，反之。”
“不过——”他顿了顿，挑眉看向底下的人，“我用的是钝剪刀绞的纸，具体有多少张缺角的我也数不清，下船肯定是要危险些的，希望被选上的人不要胆怯，展示身为普曼帝国士兵的英勇无畏。”
士兵和船员们都沉默排队，一个个有序上前来抽取纸团。
罗恩混在队伍里，他紧张地抽出一张纸团，直到检查了一遍它是完整的，才舒了口气。他将白纸展示给希尔看，随后就走到下船的那支队伍里。
不过没多久，那个奇怪的瘦猴男人也在抽条了，罗恩密切注意着他。
希尔端着箱子，每一个人将纸团抽出来后，必须立刻展开给他看。他噙着笑，注视着对面的男人动作迟缓地从黑箱子里抽出手来。
“缺角的。”
他微微颔首，示意男人去守船的队伍。
剩下的十几人也迅速抽好了，整艘船的人被分成了两支队伍。
希尔晃了一眼，看见一些熟悉的面孔都在他的队伍里，不由笑得更深。
“现在，要下船的人去收拾行李，半个小时后出发。”
“遵命长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