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手捞起檀珠玉串往脖子上挂,看得顺眼的扳指金饰都往怀里揣,直到他稍微抬下袖子,都是叮叮当当环翠玉响,这才停下手来。
哼着小曲往外走去,他可是计划好了今晚进哪个销金窟,至于明日是被打断一只手,还是一条腿,那就是明日的事了,有那个没心眼子大哥在,总归不会被打死的。
然后,黑灯瞎火的库房里,他没看清路,一下子跌进了水塘子。
……
水塘子?
周大头从水里探出头来,抹了把脸,“谁他娘缺德摆这么个大水缸子在屋里。”
他暗自叱骂,伸手在缸子底摸索着刚刚掉进去的金银宝贝们,东西没摸到,却摸到个滑不溜秋的事物,冰的他缩回手来。
守门的驼背半醉半醒,终于记起了自己的活计,提着马灯敷衍地绕着房子走了一圈,不知在哪个旮旯角落撒了泡尿后,又坐在门墩子前沉沉睡去。
借着那一刹马灯晃进来的光,周大头看清了眼前的事物
——那是怎样漂亮的一条大鱼啊……
颜色比海城特有的蓝绢布还要蓝,简直幽蓝得发光,尾巴那么长,那么宽,西湖边上顶顶好的绣娘绣出来的扇子面儿也不及它十分之一美……
大鱼定定凝视着他,然后一摆尾,游动了半空中。
周大头觉得自己是做梦了,他怔怔地跟着大鱼走出去,像个游魂一样飘出了府,没有一个人看到他,或是看到这条游在半空的鱼。
他就这样随着它的牵引,走到了港口边上。
白日里乱哄哄,来往纷杂,车水马龙,臭熏极了的港口,此刻空无一人。
只有大鱼为他开着路,游到跟前。
哗啦啦,他随着大鱼一起跳进了海里,袖子里的金子银子散了出去,但他顾不得这些了,他只想跟紧那条漂亮得不像话的大鱼。
他游啊游,吃奶的劲都要用完了,只听到天上轰隆一声响,白的刺眼的闪电就劈了下来。
“站住!不许游了!”
周大头努力将头探出水面换气,豆大的雨珠子狠狠砸在脸上,比老头子用戴着佛珠子的右手掌捆他还痛。
他气急败坏地叫喊着,那条鱼终于停止了摆尾,悠悠转过身来。
他一喜,急忙沉入水里游过去,手已经迫不及待伸出来,想圈住它了。
却没发现它的身边,一条颜色暗得与雨夜里的海水融为一体的,近两米长的黑叉齿鱼,惊悚地盯住了他。
獠牙巨口一张,人就被吸入了鱼腹里。
被挤压变形的身躯,因鱼胃蠕动而压爆的眼珠,消化腔的腐蚀黏液涂裹住全身上下每一寸皮肤,他像一块烂肉在鱼肚子里揉搓,腐烂,再不知从哪里排出来。
周大头发誓,这是他一生的噩梦。
鱼腹里各种恶心而密集的寄生虫都如骨附蛆钻进他的体内,折磨他,作践他,不断让他疼痛醒来,再感受鱼腹的挤压。
磨碾
压碎
扭曲
变形
……
然后,他怀着深可见骨的仇恨,徒手破开了黑叉齿鱼的腹部,像个血人怪物一样从海底钻出来,借着它的巨大鱼鳔和尸肉,漂浮在海上——
在这台风席卷的恐怖海上流浪。
所以当他再度看到那相似的鱼尾时,他凶狠地扑了上去,咬断她的脖子,吮吸她的血液,刨开她的胸腹,食用那柔软而炽热的内脏。
“Daiki……”
那条鱼发出最后一句模糊不清的声音。
周大头冷漠地端正她的脸,利落地掏出了那一双漂亮的眸子。
直到被海浪推回某座无人岛屿的岸边,他才迟缓地反应过来自己认错了仇家。
但,那又怎样。
这条漂亮的人鱼死了,他却活了下来,成为了最早一批接触到异种的人类,还发现了人鱼肉的作用。
“延年益寿的人鱼肉啊……”他舔了舔唇,回味着那腥甜的滋味。
不用担心了,他将有足够到可以称之为漫长的时光,找到那条鱼。
那条——
幽蓝的大鱼。
……
周莫文坐在会议室首位,看着面前杯中的水缓缓倒映出自己疤痕遍布,五官变形的模样,眼神微冷,彻底从回忆里清醒。
“除了那个记录在案的002编号A级异种‘海麒麟’,还有一个不知种类的高等级异种,危险程度直接超越界值,像是传说中的S级异种,‘海妖’。”
“区长,我们派谁去捕猎?”
“太过危险了!我们现阶段培养出来的人才去执行任务的话,几乎就是送死!”
“SFB有那么多特等猎手,我们能不能合作一起将那个异种猎捕?到时候它身上的资源公平分配,两国一起研究。”
“不行,要是他们先手得到,我们连异种的皮毛都分不到!”
“那怎么办?十三区人才不够,又要去问七区十一区借人?再说他们的工作又不是异种对口的。”
……
众人的争论声渐高,周莫文神情平静,指节微屈,一下,一下,有节奏地叩在桌面,长桌两侧的人渐渐收了声音,将目光都投射在他身上。
“SFB跑出来的A级异种,自然是他们自己去回收。”
他只望了一眼投影屏面里的金发白肤男人,就将目光移开,缓缓凝视着他身旁的那个女人。
莫名熟悉,莫名心悸,莫名兴奋。
他浅笑起来,众人却纷纷打了个寒颤,仿佛室内的空调冷气直降为负数。
“普曼国将他们国家最顶级的猎手派了过来,也想在海城岛爆发的异种潮里分一杯羹,就让他去打头阵试试。”
……
会议终于结束,分配好任务,众人敛息,一个接一个从房间退出去。
周莫文抿了一口水,润了润干裂的唇面后,轻轻将水杯放下,抬眼看着长桌尽头的人。
“叔爷……”
“嘘——”他伸出一截手指,抵在唇边,“在这里,别这样叫我,小兰。”
周兰沉默点头,片刻才开口:“那,那个新抓住的……是在您那吗?”
周莫文往椅背一靠,闭眸假寐。
“兰兰,好奇心不要太重。”
“嗯,知道了。”周兰眼睫轻颤,垂眸,缓缓整理着手边的文件,看着男人准备浅睡,她轻步合上了门,离开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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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黑化倒计时
第70章 终章序幕:梦醒
新的一轮折磨结束,柏君偏着头,暗红的血一点,一点从她的左耳流出,滴到地面,盛成了一汪黑潭。
周莫文将她的椅子移到了玻璃水缸前,那三十余米长的鱼缸,像镜墙一样照着她的身影。
里面游动的奇怪生物崎岖着脸,獠牙耸立,急切等待进食。
柏君将额头抵在冰冷的缸壁,一只手软绵着垂着,被他用刺链穿过,吊了起来,放在水面上,
然后几只食肉的鱼儿,像咬钩一样钓在她的手指肉上,绵延不绝的疼痛,见骨的指节,流尽不的鲜血……
这个过程不知延续了多久,几小时?或是几天?
她记不明白了,时间好像不在她周围的空间记录,只有血在她身上流逝。
因为特殊的体质,身体极快的恢复,血肉又重新长出来,继续连绵的疼痛,她如何也死去不了,再痛苦也无法昏睡。
直到又是沉重的推门声响起,柏君才迟缓地反应过来,那人好像又来了。
脚背不自觉绷紧,自脖颈往下开始轻颤。
“柏君……”
清冽却抖颤的陌生嗓音,轻轻敲打着她的耳膜。
她睁开雾蒙蒙的眸子,迷茫地看向来人。
“柏君……”
他颤着手抚摸她的脸颊,当看到那空荡荡的暗红而干涸的眼眶时,双腿一软,半跪在她的脚边,“别担心……别担心,我会救你出去的,救你……”
柏君还是茫然地看着他。
虞凉心中苦涩,他站直身,用纱布包裹住柏君吊在水缸上的手,那些食肉的鱼不甘地散去,他一边将地板上的血迹擦净,一边低声说话。
“我是虞凉,虞凉,你还记得吗?”
柏君疲惫地眨了下眼,脑子里混混沌沌出现个少年的身影,于是轻轻点了下头。
虞凉惊喜地看着她,“我是这里的研究员,本来是志愿者的,你知道我心脏不好,怎么都治不了,前些年来到这,他们拿我做实验,换了颗其他生物的心脏,记录排异反应,我就一直呆在这儿,还成为了里面的研究员……你等我,等我去找到钥匙,把刺链打开,我们一起逃跑!”
柏君的嘴唇微微阖动,虞凉刚想靠近,听她说了什么,房间的门就再度打开。
他立刻将口罩带好,轻轻抽走包裹柏君手掌的纱布,将一切恢复原样,然后拿起酒精帕子擦拭着托盘里的仪器刀具。
周莫文的脚步声总是踩在人的神经上,瘆得慌。
他诡谲而阴沉的气质,常人见之便生惧。
虞凉默默低头,感受到了那股冰凉的视线从自己身上扫过。
“打扫干净了就出去。”
“是。”
他收拾好洁具后,慢慢推着工具车出去,身后突然传来一声疼痛的闷哼,像是什么刺进了肉里。
虞凉静立了片刻,拳头攥紧,竭力抑制住想要回头的动作,一咬牙推开门出去。
*
还是那个蓝的透亮的天空,清澈澄净的海面。
柏君站在甲板上,这艘船终于卸去了缆绳,平静地飘离了原先停靠的码头。
“好像预估错误了,即使你身上的一半海神力量恢复,也挣脱不了手上的刺链。”小柏君托着脸,声音微闷,“不知道他们怎么研究出来的武器,居然能抑制住神明的力量。”
柏君垂眼,看着自己的手腕,自腕骨上下几寸,都已经没了皮肉了。
她慢慢举起,凑近了鼻尖,嗅了嗅,上面似乎还有那刺链的气息。
“我觉得,它有点熟悉。”柏君轻声说道,“在缚紧我的时候,它好像在颤抖。”
“错觉吧。”小柏君换了只手撑着头,“你要怎么出去呢?指望那个柔弱的人类?”
柏君沉默,“不知道。”
手腕上突然传来了温柔的力道,她怔了怔,分了缕意识出去,才知道是虞凉又回来了,正细心地给她处理伤口。
小柏君摇摇头,“没用的,刺链束缚住的地方,不管怎么治疗,伤口都不会恢复。”
柏君又觉得眼睛有点湿润,原来是他在用药水擦拭着那周围。
推门声再次响起,这次,周莫文的脚步格外轻,虞凉一时没提前注意,此刻只能手忙脚乱将药物藏进兜里,假装擦了擦地板上的血迹后,就要离开。
“等等。”
周莫文的嗓音变得古怪,在两人擦肩错过的那一瞬间,叫住了他。
虞凉胆颤心悸地看着他用手掌捧起柏君的脸,细细端详,随后伸出指尖,往她眼下擦了擦。
是那还未散味的药膏!
虞凉心脏一揪,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
水缸里的鱼翻了个身,尾巴一甩,将水溅到了地板上。
周莫文袖子里突然伸出一条细长的刺链,随着他的手一晃,虞凉整个人就被提到了半空中,双腿悬空,不断挣扎,却使得脖颈处的锁链步步紧逼,他的脸因充血变得通红。
“我最讨厌,别人乱动我东西了。”
周莫文声音微冷,手上的刺链一紧再紧。
虞凉拼命撕扯着刺链,除了让手变得血肉模糊外,那链条几乎纹丝不动,只是一声清脆的骨头响,挣扎的劲消失了,脑袋缓缓垂了下来。
柏君瞳孔骤缩,手腕处的锁链已经剜去了她所有的皮肉,仍是挣脱不了,她大喘着气,怔怔望着倒在地下的那人。
“听话一点,好吗。”周莫文将冰凉的手搭在她的颈子上,做了一个掐喉的动作,“乖一点,别像他一样。”
柏君缚手,失神地垂着头。
*
“你好弱啊。”
小柏君还是那般平静的神情,“弱小的人只会被强者掠夺,像条死鱼一样被钉在地上。”
“温柔也是一种懦弱,你保护不了任何人,只能逆来顺受。而世界上的一切不利,都是因为当事人的卑弱。”
“与其伤害别人,不如被人伤害,怀揣着这个想法,你当然落得凄惨啊……”
柏君怔怔地望着海面,耳边是小柏君一句又一句,深刻见骨的剖析。
“你的记忆回来了吗?”小柏君跳下船,赤足踩在玻璃一样的海面上。
“不说话啊……是你不愿想起吗?”
她板着小小的指头,一个一个数着,“从第一个数吧。先是爸爸,陆地的爸爸,他叫柏成,在一个台风天的海面,捡到了你,没过多久就失踪了。”
柏君的脑海里缓缓浮现那个情景。
一艘小船,一个男人,背影沉默,远处的灯塔跳动着昏黄的灯光。
“啊,南溟从冰极回来,死了,心脏变成了两瓣,一善一恶,是你和叶奈。不过,世界上也没有绝对的恶与善,差别只在于强者,和卑微的,随风倒伏的弱者。”
“叶奈选择成为强者,她迅速觉醒,变成了一条幽蓝的鱼,想引着柏成将你带回来,夺走神格。但是你没事,他却溺死在了海里。”
小柏君转了个圈,继续数着,“第二个,林山,一只温柔的月神蝶,代替你前往了海树祭祀,死了。让我想会儿,那时你在做什么呢?好像在苦恼人类世界的短暂分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