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得你,钟灵秀。”在她惊讶的目光里,他继续说,“我是高啸寒。”
“高,高啸寒?”钟灵秀有些不可思议,又去看梁舒。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梁舒给了她一个眼神,示意之后解释,接着说:“我们继续看展吧。”
几个人都难得默契地一起闭了嘴。
高啸寒跟魏宇澈心里有事儿,跟着梁舒寸步不离的,钟灵秀可没有什么必须留下的理由,所以没待一会儿就去别的展区了。
火花在两个男人的眼神间来回拉扯着,硝烟弥漫。
魏宇澈不想跟他浪费时间,学着梁舒去看展品,很快脱口而出:“为什么这个和尚这么瘦啊?”
高啸寒嘴角不自觉扬起,“打搅看展”是梁舒本人特地提的减分项。他得意地在心中代替梁舒给魏宇澈画了个叉。
“这是瘦骨罗汉,又叫雪山大士。”
没有生气也没有埋怨,梁舒从柜子前抬起脸,语气淡淡:“他还有个更为人熟知的名字叫释迦牟尼。”
魏宇澈小小地“哇”了一下,“他是佛祖啊?”
“准确来说,是佛祖在人间最后的样子。”梁舒娓娓道来,“传说他静坐思维,不避风雨,坚持不懈达六年之久,身体也变得极度消瘦,筋骨暴露,却终于在痛苦中得道,参透成佛。后来有人用这故事告诫世人,凡俗之身如能经得起苦行的考验,便可修成正果。”
她单薄的背挺得笔直,愈发清丽,头发夹在脑后,垂下的几绺散落在颊边,白净的侧脸明媚英气。
魏宇澈看得有些出神,语气也不自觉带上了些惊叹崇拜:“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梁舒撇了他一眼,抬脚往下个地方走,说:“因为我会用百度。”
魏宇澈:“······你等等我。”他说着,追了上去。
梁舒回头瞪他,比了个噤声的动作,“小点声!别吵到其他人。”
魏宇澈点头如啄米,跟在她身侧,像只笨手笨脚的鹌鹑。
高啸寒就在原地看着他们走远。他不能说话,但魏宇澈甚至可以聊天。
他笑了下,自己都说不清楚是因为郁结还是荒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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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览分两场,上午这个重心都放在了类似于笔墨纸砚、漆具、刺绣等展品上了。
除了那尊惊艳的金漆瘦骨罗汉外,再没有什么竹雕能叫梁舒眼前一亮的了。
饶是如此,她还是看完了所有的展品,细细观察着不同原料雕刻出来的成品细节。想着这个图样如果要用竹子来做应该如何下刀,用什么手法。
她用手指代替刀,虚虚地比划着,颇有种仙侠剧里御剑飞行的大侠风范。魏宇澈懒懒地站在她身侧,将高啸寒完全隔挡开来。
在一群安静看展的人里,他们这几个人的举止就显得相当怪异。
钟灵秀转了一大圈回来,兴致勃勃地给梁舒介绍前面就是文房四宝的展区了。
这些东西跟雕刻关系不大,梁舒心态也放松了下来。
主办方也是有心的,专门设立了个“民俗美术区”,用来展出没有名气但技法可以的一些作品,东西不多,也比较杂。
梁舒留心看了底下的人物介绍,大多是各地一些协会里的人,也不算是完全素人。只不过手法确实还有待提高,几个竹编收尾都仓促得紧,甚至还不如刚才她买的俩钥匙串。
四个人踩着闭馆的临界点出来,饿得前胸贴后背。
魏宇澈在沣西最富盛名的五星酒店定了一桌饭,但由于打车过去还要二十分钟,被梁舒一票否决,将那顿挪到了晚上。
“那咱们现在去哪儿吃啊?”魏宇澈挂了电话问。
“你们对档次没什么要求吧?”她视线在几人身上扫了一圈。
钟灵秀挽着她胳膊,捏着嗓子道:“没有没有,你去哪里人家就去哪里。”
高啸寒也摇头。
魏宇澈咳嗽两声,清了清喉咙。
梁舒却直接跳过了他,说:“那行,那我们走吧。”
“唉你怎么不问我啊?”魏宇澈不乐意了,“我的意见不重要吗?”
梁舒轻轻嗯了一声,问:“你有意见?”
“当然了,我想吃沣西特色,不要那些网红噱头,但是也不能就在路边,好歹是头一顿,我想······”
梁舒保持着微笑,眼里却写着“再多就烦了”。魏宇澈声音越来越小,就像个泄了气的膨胀玩偶,瞬间瘪了下去。
他又咳了一下,似乎是在否认刚才自己的长篇大论,说:“没,没有。”
“早这样多好啊。”梁舒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你说是吧?”
魏宇澈觉得自己此刻除了点头,说任何话都是有可能被暗杀的。
玻璃门一拉开,冷气便迎面而来。
饭馆老板从柜台里面坐到了餐桌旁,看清楚来人是梁舒,笑容落了几分真心实意。
梁舒说明来意,希望尝尝沣西特色。
阿姨一听,立刻将手里的活儿丢下,系着围裙去后头开火了。
四个人硬是坐了个大圆桌,钟灵秀捱着梁舒,魏宇澈跟高啸寒则分坐她们两侧,谁都不愿意搭理谁。
高啸寒说:“没想到你在这儿也有熟人。”
“不熟。”梁舒接过魏宇澈烫好的餐具,“刚认识。”
钟灵秀回头看桌上的竹编,感叹道:“老板好厉害的手艺哦。感觉跟刚才展览里的没什么区别。”
跟那些技艺繁复的华丽炫技相比,老板的手艺虽朴实却极为生动。不管是器皿还是挂件,看上去都颇为赏心悦目。
“那倒不至于吧。”高啸寒说,“外观上可能相似,但手法上的差异还是不能相提并论的。”
“能不能别抱有偏见,展览柜里的又不一定就是好的。”魏宇澈反驳说,“懂不懂什么叫高手在民间的?”
“我懂,但你觉得高手这么容易就被我们遇上的概率有很大吗?”高啸寒语气也冷下来,多了些针锋相对。
“概率?那当然了,世界上巧事儿这么多,谁说得清楚呢。比如你老师,不就恰好认识展览主办方,恰好得到了两张赠票吗?”魏宇澈说。
高啸寒说:“你也是啊,一砸钱就砸中了沣西的展览。”
魏宇澈摇头:“我不凑巧,我是特意的。”
他前所未有地直白,说:“毕竟有些人是人是鬼都说不清楚,万一我们家梁老板出了什么事儿,谁赔得起呢?”
钟灵秀悄悄在梁舒耳边说话:“他们俩是什么情况?”
她怎么感觉有点像宠妃争风吃醋呢?尤其魏宇澈那句重音的“我们家梁老板”,真的怎么听怎么暧昧。
还是说,这几个人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发生了一些这样那样的故事?
梁舒见怪不怪地给她倒了杯水,说:“不用管,俩男的发疯。”
魏宇澈低头:“梁舒,我可听见了啊!”
有没有良心的,他这是为了谁着想啊?
“哦。”梁舒点点头,“你们继续,聊到那儿了?”
被她这么一打岔儿,谁还能吵下去啊。
高啸寒却铁了心的要争出个所以来,说:“可以当成展品的东西都是有标准的,梁舒你觉得呢?”
“狭隘,太狭隘了。”魏宇澈评价说,“展品有标准,但是艺术没有,高医生的眼光未免太短浅了一些。”
“我问的是梁舒,你插嘴倒是挺快的。”高啸寒装不下去了,冷冷道。
魏宇澈发挥装傻的专长,起身接菜,一边转到梁舒跟前一边说:“仗义执言只不过是我不值一提的一个优点罢了。”
高啸寒还想反驳,梁舒拿起筷子,谁也不看,淡淡地问:“还吃不吃饭了?”
第56章 我知道你为什么来,不会食言的
这话翻译过来就是“闭嘴吧”。
于是发疯的俩男的,都选择了消停,一顿饭埋头吃都不再说话了。
钟灵秀在一边看着,心想,真的好像老师教训两个不听话的小学生啊。
有了威严的“梁老师”镇场子,饭桌上陷入了安静。钟灵秀不敢乱开腔,她现在还一头雾水着,等着听谁来给她解释解释什么情况呢。
只是她的期待终究是要落空了,还没等她拖住梁舒询问什么,那个曾经的“忧郁少年”就开了腔。
“梁舒,不好意思,我需要回医院了。”
梁舒眉头一蹙,毫不掩饰不悦。迄今为止,自己想知道的东西,他可还什么都没说呢。
高啸寒看了一眼手表,“或许你可以送我去高铁站。”
魏宇澈不屑地笑了声:“高啸寒,你有没有搞错的?你让梁舒送你?”
梁舒没有迟疑:“好。”
“你听听人家都拒······你说什么?”魏宇澈一顿,大受打击地看着她,“你疯了?”
高啸寒扶了下眼镜,一副胜利者的姿态,露出清浅的笑来:“那就麻烦你了。”
他拉开玻璃门,率先迈了出去。
梁舒示意他稍等,从冰柜里拿出早上买的东西,一股脑塞到魏宇澈怀里,“喏,少爷,你要的特产。你带去酒店吧,放这儿不方便。”
见她把自己说的话放在心上,魏宇澈还是很开心。但一码归一码,他嘟囔着说:“你送他干什么,他又不是没钱打车。”
“我有事儿。”梁舒直视着他的眼睛,难得认真,“一些只有他愿意告诉我的事情。”
她在暗示魏宇澈。
比起高啸寒的主观讲述,她更愿意听魏宇澈说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只要他愿意说,她就会无条件相信。
可是魏宇澈的脑子一时间并没有成功转动,他瞪大了眼:“什么?你竟然跟他有秘密了?”
一种被背叛的感觉席卷心头。这才几个小时啊,他们就能聊成这个样子了?这要是再让他们单独相处,那岂不是连未来在哪里买房都计划好了?
他愤愤地说:“那我也要去。”
梁舒无语了。她是犯了什么蠢,才会想到用暗示这一招的?
她再也不想多说,撇了他一眼,警告说:“别跟过来。”
魏宇澈就真的顿住了脚,只是表情相当之难看。
为了确保不出岔子,梁舒亲自将他跟钟灵秀送上了出租车。
高啸寒靠在树阴下点了根烟,夹在指间并不抽,只看它燃着,整个人看起来有些颓。
梁舒闻不惯烟味儿,离得远了些,点开打车软件说:“你几点的票?”
“没买呢。”高啸寒掸了掸烟灰说,“我只是想跟你单独待一会儿。”
她蹙眉,声音也变得冷起来:“我以为你是真的有事儿。”
“是有事儿。”高啸寒凝视着她的眼睛,那里对着自己的时候始终都是这样不远不近的,唯一几次的波澜还都是因为另外一个人。
他好像真的有些失败,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总比不过魏宇澈。
“放心吧。”他敛着眉眼,笑了下,“我知道你为什么来,不会食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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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租车里,魏宇澈头都快扭断了。但任凭他如何望穿秋水,还是阻止不了距离那两人越来越远。
钟灵秀说:“你这么想留下来,让师傅靠边停车不就好了,反正梁舒也看不见。”
“算了。”他收回视线,自己的不甘心跟梁舒的意愿比起来,明显梁舒更重要。
“哎,那人真是高啸寒啊?”钟灵秀揪着头发比划了下,“刘海儿这老长的那个?”
魏宇澈不咸不淡地嗯了声。
“靠了。”钟灵秀惊呼了声,紧接着发挥她出色的推理能力,嘚吧嘚地把前几天梁舒来问自己的事儿跟眼下联系了起来。
魏宇澈听得一愣一愣的,在她要把两人往暧昧的方向扯的时候,打断她:“你等一等,你是说梁舒问了你高啸寒为什么被开除?”
钟灵秀点点头:“是啊。我当时还纳闷儿怎么突然提到他,照理说,她都不应该知······”
“你告诉她了?”
“是啊。”
“怎么说的?”
“就实话实说呗。你俩打架,他被开除什么的。”
魏宇澈深深吸气,扶着额头,说:“师傅,掉头,回刚才那地儿。”
司机师傅用沣西方言的普通话说:“这都到酒店门口了。”
“回吧,您表继续打就成。”
钟灵秀有些懵:“怎,怎么了?”
“你自己联系上下文想想,你表达给梁舒的,到底是高啸寒打架被开除了,还是因为我,他被开除了。”
钟灵秀一愣,反应过来,连连摆手:“我可不是这个意思啊。”过了半天,她又小声补充说,“可是确实是因为你跟他打架啊。”
虽然那事儿一出之后,魏宇澈就被停课了,等回来之后,风头过去了,梁舒又回来了,自然再没人提起。可大家隐隐都觉得,要不是魏宇澈,人家也不能够走。
魏宇澈不知道该从哪里解释了,“总之,先回吧。”
现在高啸寒单独跟梁舒在一块,谁知道他会说些什么东西。控诉自己是害他被开除的元凶,倒不是什么问题。魏宇澈真正害怕的,是高啸寒会将自己头脑发热讲的那些子事儿全部抖落出来,包括那场架到底为什么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