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舒毕恭毕敬地将茶盏放回盒子里,说:“阿姨,您这个我可能收不起。”
瓷胎竹编她见识的自是不如竹刻多,但在市场里鉴别优劣还是绰绰有余的。眼前这套茶具实属上乘,就是放到上午那场展览里也是足以够人赞上一句的。
“不用钱不用钱。”老板脸浮现几次羞怯,斟酌再三,说,“其实之前隔壁那个展览之前说过要收民间手艺,我也拿去报了名了,但是他们说我家上人没有职称,不符合规定,所以就也没拿出去。”
这年头很少有人愿意出高价格买一个没有名气的无名氏的东西了,比赛名次和学历成为判断因素之后,就很少再有民间手艺人能突破这层桎梏的了。
“小姑娘,我看你人很好,选东西也看眼缘,觉得难得。如果你能把这个收了去,做展览或者只是放着,能让别的人看到也是很好的。”
她自己默默无闻待在这个小饭馆里就算了,让上人这么好的东西蒙尘,不被人看见,到底觉得有些可惜的。
干这行的,多的是为了糊口,但也有人是想让其他人也认识到手艺的好。
梁舒沉默了半晌,报出了价格:“五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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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的展览比上午更加让人失望。尤其是看着那些不是很好的品被放在包装精致的橱窗里的时候,梁舒心中就涌起一阵荒唐的感觉。
“大小姐,你是不是太冲动了点?”钟灵秀还在耿耿于怀,“人家都说了不要钱,你非花五千干嘛呢?钱多了作胀?”
梁舒小声说:“人家说不要就真不给了?那我也太不是个人了。”
“······”钟灵秀跟她说不通,又找同盟,“魏宇澈呢?你怎么不说话?”
“我?”魏宇澈姿态放松,站在梁舒身边,“我觉得梁舒说得对。”
钟灵秀有种被背叛的感觉,“大哥,有没有搞错啊?你不是说门外汉还花大价钱搞收藏,十个有八个都是脑子不好使吗?”
魏宇澈一脸无所谓:“我有说过吗?没有吧。”
“算了算了,我先回酒店了。”钟灵秀谁也说不动,把工作牌摘下,挂在梁舒脖子上,“我现在满脑子都是那套五千块钱的茶具,我还是打车把东西全拿回酒店吧。”
梁舒没拦着她,支使魏宇澈将她送上车。钟灵秀对这些东西向来提不起兴趣,要不是因为对自己的滤镜,根本不会耐着性子待到这时候。
“哎,你就这么由着梁舒瞎闹,也不制止的?”钟灵秀边走边说,“她一天累死累活的才挣多少钱啊?这来一趟就五千的,半个月白干了。她看到竹刻什么的就不理智,你也不理智的?”
“你都说了她不理智,谁能拦得住?”
钟灵秀叹了口气:“这要是继续下去,我怕她还没从那什么比赛里拿到名次呢,自己就饿死了。”
“不会。”魏宇澈说,“有我在。”
“你?你在管什么用?你给钱她能要?”
梁舒那个死倔的性子,能让魏宇澈掏钱救济就有鬼了。
“我不给钱,我帮她卖货。”魏宇澈说,“那么多公司年会要准备礼物,送竹刻也正常。”
“你能找几家来?能赚几个钱?”
魏宇澈将账算给她听。
就打一个品赚五十吧,他们家公司千八百个员工是肯定有的。除了年会还有各种节日、员工福利和生日,算算,一年赚个二十来万不是问题。
钟灵秀微笑:“打扰了,我忘记了,你是富二代。”
“但是吧,梁舒不需要。”魏宇澈声音懒懒地,回望道,“她那个人啊,只要想做,在哪里都能闯出个小世界的。”
梁舒站在橱窗前,抬眸看着展品出神,灯光好像片薄纱落在她身上,折出朦胧的光晕。
魏宇澈想起那年,他去看她的领奖,在台下递给她校服的白衬衫。
似乎是从那时候就下定的决心——他要做梁舒的后盾。
他知道这是一厢情愿,更知道凭梁舒的实力,永远都不会需要自己的一天,可那又怎样呢?
她能够回来,能够放任他待在身边,对他而言,就已经足够幸运了。
第59章 你干脆给我舔干净好啦
展览东西不算好,但排场却很大。
梁舒叹了口气,止不住心底的酸劲儿,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也能办个展览。不光展出她自己的,还有那些人没有名气但作品却精妙绝伦的野路子,比如梁晟,比如饭馆老板的瓷胎竹编。
“很简单啊,我算了一下,这些东西成本不高,场地好解决,灯光我有路子你也不用担心。”
魏宇澈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梁舒这才意识到自己竟不自觉将心里的想法说了出来。
真奇怪,跟他呆在一起,什么“羞于启齿”的想法都可以脱口而出。
“哪有这么简单的,办展览的目的不在炫耀藏品,在于传播。光办起来有什么用,要有人来看才行。”梁舒对此并不乐观。
民间野路子很多,也不乏特别好的作品,但问题在于,谁愿意来看一群野路子呢?
其实想想也挺正常,与其花时间赌一赌没名气的人有没有好货,不如选一个有口碑保证的,起码不会踩雷。
魏宇澈说:“可是如果不做的话,这些东西不都浪费了?”
“是啊,所以必须要有个噱头才行。”梁舒抱着手,“你觉得如果我混上工艺美术师的话,不,如果我拿到竹天下金奖的话,能不能评上协会职称,申请到非遗传承人啊?”
魏宇澈说:“可以。我查过了非遗传承人的申请里有要求奖项这条的。”
梁舒偏头看他:“啧,你还查过啊?”
“那是当然,我也是个合格的投资人好不好?”
“魏宇澈,你老实跟我说,你做投资的标准到底是什么?”梁舒一本正经地问道。
比起趋利避害的利益往来,他的投资实在是太不够严谨公正了。
魏宇澈没回答这个,想了想说:“梁舒,其实我很多时候都很羡慕你,因为我从小到大一直都在瞎混,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该做些什么。念书的时候,大家说我是二流子,长大了我做投资,大家又说我做慈善。人家都说迷茫期迷茫期,可是我都快三十了,好像还在迷茫着。”
“你别瞎说,你才二十五。”梁舒严谨地反驳。
魏宇澈笑了,眉头舒展开,继续道:“可就在今天,就现在,我好像突然明白了一件事儿。”
“什么事儿?”
“我做的事情并不是全无意义的。你想推广竹刻,饭馆老板想上人的手艺不被蒙尘,这些东西值得被大家看到,但现实里却有太多的因素阻挠了。而我,我有钱也有能力做到这件事,我想做的是帮你们实现这些愿望。又或者换句话来说,我的梦想是帮你实现梦想。”
展览灯光柔和,折出他眼中光芒如水般温柔。
梁舒别过眼,喉咙有些紧,缓了会儿,装作随意:“行吧,那以后等我出名了,就把这些东西通通展览出来,告诉大家,我们才不会被工业打倒。竹刻是很好很好的,竹编也是很好很好的,还有很多就快消失的手艺,他们也是很好很好的。”
“嗯。”魏宇澈低低应了一声说,“你也是很好很好的。”
一阵电流感从脊背袭来,梁舒抿了抿嘴角,没说话,耳朵红得像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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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益于赞助商的身份,在展览快结束的时候,魏宇澈和梁舒被邀请去吃饭。
梁舒一看就是不愿意去,人都懒得过来,让魏宇澈一个人去拒绝。
他客气了几句,随后说他们还有别的约,就不用破费了。
“那好吧。”负责人也没继续客套,说,“祝您约会愉快,也期待下次您跟您爱人再度赏光。”
魏宇澈嘴角一扬,心想这人还挺有眼光的,握手客套都多了些真心。“好,有机会我一定再跟着她过来。”
展览结束,两个人打车去了酒店。
钟灵秀先过来一步,疯玩了一下午,说什么都不肯再出去了,嚷嚷着自己要休养生息。梁舒任她去了,自己下楼跟魏宇澈到了餐厅。
星级酒店的环境出了名的好,预定的位置靠着落地窗边,玻璃外面就是沣西的夜景。在上林待了这么久,再看城市高楼大厦的霓虹竟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梁舒饿得厉害,管不得什么用餐礼仪,一顿风卷残云,之后摸着肚子看魏宇澈。
魏宇澈福至心灵地擦了擦嘴,拿起手机。
二十分钟后,两人坐在马路牙子的台阶上,身前大红塑料凳上放着碗面,在路灯下往上蒸着热气儿。
夏夜和烧烤摊的适配度太高了,他们俩根本赶不上趟。
梁舒头发盘着还是有点碍事儿,问旁边桌的女孩子借了个皮筋儿,将头发抓成了个马尾,腮边碎发都摞了起来,露出光洁的脸庞。
魏宇澈手里拿着一次性筷子,打趣说她这装扮像学生妹。
梁舒懒得搭理他,往面里浇了点儿醋,嘟囔说:“应该早点来的,不然不会只剩一碗面。”
还是小份,总觉得两筷子就捞没了。
“那怎么办?明天再住一天?”
“它只是一碗面,还不至于让我多停工一天。”
梁舒要了个一次性餐盒,分了一半面给魏宇澈。夜风清凉,一口热面条下肚,将饥饿唤醒得更加彻底。
“以后别给我整五星级了。”梁舒嘴里嚼着面,“我西餐都快吃吐了。”
“知道了。你中国胃吃不来洋餐还待这么多年不回来,是不是脑子不好?”
梁舒当没听见,腮帮子鼓鼓的,跟松鼠一样,面汤随着面条的嗦进溅到下巴上,看上去有些滑稽。
魏宇澈嘴角抑制不住地扬起,放下筷子抽了纸巾,故作嫌弃地伸手给她擦嘴,“多大了,吃饭还漏呢?”
他起了逗弄的心思,动作逐渐跑偏,轻轻掐住她的脸颊。
“你行不行的?往哪儿擦呢?”梁舒往后躲,恼怒地瞪着他,“魏宇澈,你幼不幼稚的!”
“没有啊。我是觉得你这里也有点脏脏的,我尽职一点。”他扶住她的后脑勺,眼神恶劣,语气一本正经,“别躲呀,擦不干净了到时候。”
梁舒低头要给他一头槌,奈何角度不对,没捶到不说,手里的面还差点掀翻了。
魏宇澈毫不掩饰地笑起来,眉眼少见地温柔还泛着宠溺。
梁舒耳根一阵阵热,说不清楚是恼羞成怒还是什么,将脸一伸:“好啊,那你干脆给我舔干净好啦。”
不等魏宇澈给出反应,刚才借出皮筋的女孩子吃完饭准备跟男朋友撤了,好心来让他们去坐。
梁舒抬起头,连声道谢。她想站起来,但魏宇澈的手还在自己脑后,这会儿一动不动地,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走了,松手。”她催促着,魏宇澈像是才反应过来一般,连忙收手。
蹲的时间太久,站起来还有些晕,魏宇澈连忙伸手扶了梁舒一把。
腰间火热的触感,一下子就让她想起他喝醉的那个夜晚,脸上似乎也烧得更厉害了些。
梁舒故意埋怨道:“你刚想什么呢?都没能站起来跟人家说谢谢,没礼貌。”
“我在想。”魏宇澈低头看她,清亮的眸子犹如沉墨,声音也低下来,调笑中透出些认真,“要不要给你舔干净。”
一种奇异的感觉从心头爬过,梁舒后脑勺一麻,低头狠狠地踹了他一脚,“你想得美。”
魏宇澈站在原地,拍了拍裤子上的灰,看她气呼呼的背影,笑了。
他可不就是想得美吗?
附上几张徽派建筑的示意图
第60章 初吻吗?
两人并排坐着。
梁舒心跳迟迟缓不下来反而有愈燃愈烈的架势,她拦下上菜的阿姨,要了两瓶啤酒。
她酒量还可以,但是特别上脸,一大口下去,不到五分钟就一定脸通红,眼下正好可以借此遮掩遮掩。
要是被魏宇澈发现自己竟然因为他脸红心跳了,他还不知道要得意成什么样子呢。
等不到泡沫下去,她就咕嘟嘟喝下一大口,麦芽的香气冰冰凉凉的还带着些涩,一举攻陷到胃里,很快化成些热。
魏宇澈咋舌:“你慢点喝,不至于渴成这样吧?”
梁舒笃定魏宇澈的脑子猜不到这些,更不会知道自己“出此下策”,可现在她心虚还发慌,谁晓得会不会脑子一抽突然拉垮的。
今天发生的事情实在是太多太杂,交织在一起让她身心俱疲。
她叹了口气抱怨说早知道会这么难搞,就不来了。
魏宇澈笑她吹牛:“你来不了只会更加后悔。”
这话也没错,一件事情有很多种选择,而不管选择了哪一条路,走得满意还是疲惫,都会忍不住地去想、去后悔。
人生啊就是由很多个“如果当初”的后悔组成的。
“不是吧梁大小姐,这才几口你就醉到开始讲大道理了?”魏宇澈看她,“你不是夜店小天后的吗?”
“瞎说八道。”梁舒不敢去看他的眼睛。
魏宇澈就着晚风喝酒,突然意识到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他捉住梁舒的手腕,阻止她继续喝,说:“这样喝多没劲呐,咱们来整点彩头。”
被触及的肌肤微微发麻,梁舒垂着眸子,看他骨节修长的手,心一缩,没说话。
“那就当你默认了。”他蹭着她的手指将杯子放下来,“我们一人问一个问题,回答上来的对方喝酒,回答不上来自己喝酒。诚信游戏,不准说谎。”
“幼稚!”梁舒话是这样说,心中却蠢蠢欲动,毕竟有关魏宇澈的事还剩下一个问题没解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