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儿。”梁舒安慰他,“反正明天就过年了,不会这个时候给你找事儿的。”
上林的习俗,大年初一可是不让吵架打架的,所以梁晟绝对不可能拿他如何。
“起码也能撑到年初二。”她说。
谢谢。魏宇澈嘴角僵硬,还真的给他安慰坏了。
*
不管如何,年注定是要安稳过的,魏宇澈暂时把心放回到了肚子里。
梁舒放了一天假给程汀,让她带着程溪出去买烟花。
两小孩儿一出门,梁舒就开始将人全聚在了一起。搞拉花、打气球、东西全在仓库里隐蔽地进行着,为的就是不让程汀看出一丝一毫的端倪。
梁舒从小就不爱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几个大人都是第一回 布置这些,不怎么熟练。
好在还有个魏宇澈,除了不敢放肆指挥,其他事儿倒也做的妥当。
昔日可以在竹簧上簪花的梁晟,碰到气球的时候却手忙脚乱,打出来的气球大的大、小的小,真真应了那句话——世界上没有两片一模一样的叶子,气球也是如此。
魏庆弘又肆无忌惮地嘲笑他。
梁晟有心反驳,但事实如此,又不能抵赖,便怪是打气筒的问题。
念叨说:“搞什么电动的?以前那用脚踩的不是好得很?”
梁筠忍不住道:“您这锅甩的也忒远了。”
李汉声也说:“您给我来吧。”
“看见没有,小妹跟汉声都看不下去了。”魏庆弘更是得意。
魏东山嘿嘿笑:“您还说人家呢。”他指地上缠在一起的灯线,“您这一团儿毛线似的,半小时了也没见解开呀。”
“兔崽子!”魏庆弘瞪他,“说什么胡话呢,我这是酝酿。”
梁晟可算逮着把柄了:“酝酿半小时啊?”
两老头加起来都一百多岁的人了,呛起声来还跟小孩子一样,剑拔弩张的劲儿还挺像那么回事儿。
时间可贵,不容耽搁。魏宇澈跟梁舒作为小辈义不容辞,一人一个可算是将这两位带离开了去。
梁晟在家里虽会被女儿外孙女顶撞,但那都是人生事大问题,气劲儿过了,事情也有了定论,便也算了。
但跟魏庆弘的较劲儿就不一样了。
这人三句话里必有两句逗弄拱火的。当真吧,显得小气,不当真吧,又亏了自己。
梁晟琢磨了半辈子,愣是没想出有什么好的法子“对付”这个老东西。
不过怄气斗嘴是真,两家人之间的情谊也是真。就算如今没有梁舒跟魏宇澈的事儿,也一定是会伸以援手的。
*
除夕边上,街上摊贩也都收拾好东西回家过年了。是以,程汀没有耽误多久便回来了。
院子里只有梁晟被一干人等“嫌弃”笨手笨脚,遂出来抱着小梨花望风。
眼看着俩小孩儿进了门,梁晟夸张地咳了咳,中气十足道:“回来了!”
他平生第一次准备这什么“惊喜”的,难免生疏。一紧张,脸板着,声音又大,倒像是兴师问罪的样子。
别说程汀程溪两个一贯发怵的了,就是仓库里头热火朝天的那几个也吓了一跳。
魏庆弘又是忍不住吐槽:“嘿,这老头。”
魏宇澈忙夺过即将被撑破的气球,掐着口子放了好一会儿气,才说:“您手里有活儿呢,怎么光看热闹。”这要是真破了,什么秘密的,还不是全都露馅儿了?
魏庆弘也是个不愿承认错误的主儿,听他这语气,立时便伸手要去拿拐杖,结果只摸得根气筒管,也不挑,轻轻甩在他身上。
魏宇澈欲叫,先一步看到梁舒警告的眼神,瞬间将声音吞了下去。
梁晟虽然脾气不好,但是个有自知之明的人。再看俩小孩儿都快抖成筛子了,立刻唤梁舒出来救场。
不多时,虚掩的库房门被拉开半边,钻出来的却是魏宇澈。
救场的人来了,梁晟也松了口气,将小梨花往他怀里一塞,说:“你来。”
魏宇澈把小梨花又重新塞还给他:“不行外公,我得去做午饭。”
“那这······”
“梁舒说了,您带她们俩先打扫打扫工作室。”说完一溜烟儿就跑了。
留下紧张怕挨骂的程汀程溪跟紧张怕露馅儿的梁晟。
梁舒说了,不能让程汀姐妹俩一直这么怕梁晟,这法子叫脱敏治疗。
梁晟心里骂了句兔崽子,对着程汀两个又是一脸正色:“去把东西放回屋。”
两个人哪里敢耽搁,跑得比兔子还快。
*
除夕中午吃得一贯简单,一碗挂面配上新卤的茶叶蛋,匆匆下肚大家便各忙各的了。
程汀程溪全程跟着梁晟,从工作室一路打扫到了书房,刚歇息下来没一会儿又被梁舒叫去贴春联。
院门口放上了梯子,梁舒踩在上头,比划好位置,让程汀剪胶布给自己。
年前的热闹一哄而散,马路上愈发空旷,便是有车子路过也像是平地惊雷一般。
程汀心里说不出的奇怪,左看右看,总算发现不对劲儿了。
“梁老师,叔叔阿姨他们呢?”
梁晟跟魏宇澈现在都在厨房,她们三个又在忙着贴春联,那新回来的叔叔阿姨跟爷爷呢?
好像就光中午吃面的时候见了一回,之后便再没有人影了。
仓库里累断老腰的梁筠一干人等,听到这话,齐齐顿住动作,大气不敢喘一下。
梁舒面色镇定,语气更是随意:“不知道,串门儿去了吧。”
程汀表情诧异:“现在串门儿?”这可是过年啊。
“谁知道呢。”梁舒不准备多说,“别管他们了,这么大的人,又不至于走丢,对吧溪溪?”
程溪手心里攥着一堆刚晾凉的萝卜圆子,正往嘴里塞着,根本没听见刚才发生了什么,只重重点头:“对!”
大姐姐说什么都是对!
本就不是什么太过要紧的事儿,程汀也没继续纠结。等梁舒从梯子上下来后,她便扛着梯子往最近的仓库走。
“程汀!”梁舒叫住她,心跳难免加速,“先贴你房间的。”
不是啥大事儿,程汀乖乖应了,全然不知几步将至的库房里是怎样的“心惊胆战”。
李汉声拍着胸口道:“这明明······”
“嘘!”
刚开了个话茬儿就被众人齐齐回头打断。
等人终于走远后,他们才敢活动。
苏梦华瞪了李汉声一眼,嫌弃之情溢于言表,压低声音对梁筠说:“小妹,你管管他,别叫他犯蠢。”刚才差点前功尽弃!
“我怎么感觉这好事儿干的跟做贼似的?”魏东山说。
李汉声闻言猛地点头。对对对,他刚才想说的就是这话。
“行了,都别在这儿废话了,快点干完!”
魏庆弘虽一把年纪,但身子骨相当硬朗,头一次参与这种事情,更是兴致勃勃。
他一声令下,谁敢不从的,当即忙得那叫一个热火朝天。
*
祭祖的鞭炮声拉开了整个除夕的序幕,等天色擦黑时,远远传来的烟花声便再未停歇过了。
程汀跟着梁舒一通弯路绕下来,总算贴完了两幢房子的所有门联。
“吃饭啦!”
楼上楼下几道答应声同时响起。
“串门”一整天的梁筠等人已经在圆桌边落了座。
梁舒左手是魏宇澈,右手是程汀,正对面的上位,毫无疑问是梁晟跟魏庆弘的。
魏庆弘得瑟地往杯子里斟酒,炫耀道:“你说你,比我年轻又有什么用,到头来,还不是只能看着我喝酒?”
梁晟脸上依旧是那副冷凝的表情,“那是我不爱喝酒。”
“放屁吧你。”魏庆弘不给他一点儿面子。
梁舒赶紧出来打圆场,“魏爷爷,你别不是要激将吧?”她笑嘻嘻地,“不会是嫉妒我外公英俊吧?”
自小她便是纵容惯了的,这话说出来也没有人觉得冒犯,魏庆弘甚至还展露出了笑意。
倒是梁晟,听她嘴里憋出个“英俊”觉得十分荒唐之余还有些得瑟。
“哎哟,你看看。”魏庆弘对着梁舒态度便截然不同了,“你这外孙女多乖啊。一口一个外公的,帮你说话,羡慕死我了。”
魏宇澈插嘴道:“那好办呀,您今年多给我包点儿压岁钱,我以后管您叫外公。”
“兔崽子!那儿都有你,滚滚滚。”
魏宇澈:“······”要不要这么双标的。
嘻嘻闹闹了一阵子,众人总算是提起了第一杯酒,贺今夜团圆。
梁舒现今已经是“一家之主”的做派了,虽说桌上都是家里人,但该有的规矩还是要守。
酒过三巡,她便开了瓶果酒,开始带着程汀程溪挨个儿地给长辈说吉祥话。
程汀没有过这种经历,除了笑便只是笑,身体僵硬得不行。
魏宇澈没站起来,只在一边小声地劝梁舒别喝太猛。
“不会。”梁舒碰了碰他的腿,转头看他。
她双颊通红,看向他的眼睛更是亮得惊人,像是要在他身上烫个大洞出来。
实际上魏宇澈确实心头火热得紧,只要她在自己身边,日子总是这样熨贴且生机勃勃。
梁舒似乎真的是喝得有些多了,她身子往魏宇澈那里偏,小声地说:“对不起。”
魏宇澈听了个满脸糊涂,问:“什么?”
梁舒将他右手从桌上拽下来,十指紧紧扣着。抬眸一片认真,“以后会好好陪你的。”
魏宇澈心头一软,只觉得心上那灼烧出来的洞口里生出丝丝的甜。
他摩挲着她虎口处的薄茧,要将这话也同这茧一般烙印在心里。
第93章 人活一世,可以争口气,但在家人面前,不用要那张脸
桌上人不算多,经过昨天那一出,他们本就备受关注,这些个小动作自是逃不过其他人,只是大家都乐见其成也没点破。
饭至尾声,魏庆弘不经意间瞥了眼墙上的挂钟,之后扯了扯梁晟的袖子,提醒说:“差不多了。”
“我知道。”梁晟波澜不惊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魏庆弘:“······”这老东西,他就多余提这一嘴。
梁晟摩挲着杯子,嘴角抿得死死的,盯着程汀程溪方向。
程汀后背一凉,扬起的嘴角止不住抽搐,躲避着眼神,自我催眠没看见,然后悄悄瞥一眼。
啊丢,怎么还在看!?
就在程汀快要顶不住的时候,梁晟蹭地一下站了起来。
他依旧是那张沉着的脸,那半截白眉更添了些威严。
“今天除夕,除此之外还有件事情。”梁晟视线直直地朝着程汀看去,“程汀,你是梁舒的徒弟,按照辈分算,是要叫我一声师公的。不管以后你如何,拿不拿刻刀,做不做竹刻,有没有出息,甚至······”他顿了顿,极快速地看了眼梁舒,“甚至不管你长大了回不回来,你跟程溪永远都是我们家的小孩。”
他举起酒杯,“所以,我们这年夜饭,最后一杯酒,就一起敬我。”
魏庆弘见他磕磕绊绊总算是表达了善意,长舒了一口气。
这老东西,心里有一分硬,嘴上就能说成十分,反过来心里有千般软,到嘴上便什么也不剩了。
要他说,人活一世,可以争口气,但在家人面前,不用要那张脸。
梁晟这话,不止是欢迎程汀程溪,也是说给梁舒听的。
她永远都是家里的小孩儿。
永远。
魏庆弘笑说:“嘿,欢迎汀汀溪溪的,怎么突然成敬你了?”
“是敬我。”梁晟向来古板的脸上,罕见地浮现出一丝笑。
他先看眼身侧的女儿女婿又望向对面的四个小孩儿,略举酒杯道:“敬我现在一家团圆。”
程汀虚惊一场,又得了肺腑之言,心中愉悦更盛,饭后得了好几份压岁钱,连连道谢。之后,便如往常一般帮着魏宇澈收碗。
“汀汀,你先别忙了。”梁舒追到厨房说,“你帮我把院里桌子抽屉的稿纸拿来。我得跟你师公好好商量一下呢。”
提到梁晟,程汀万不敢怠慢,抬脚就往外头走。
“等等。”梁舒又叫住她,“溪溪啊,你跟姐姐一起去。”
程溪嘴角一扬,眼睛亮亮的:“好!”
姐妹两个到了院里,才发现廊下灯都没看,全靠矮墙另一边院子的光照着。
“溪溪,你忘记开灯了吗?”
上林过年有开整夜灯的习惯,是以下午时,她们三人贴春联的时候就叫了程溪在后面开灯。
程溪抬头一脸无辜:“可能是吧。我去开灯。”
程汀没跟她抢。开灯是程溪以前最喜欢的一项新年活动。
因为家里总是会亮堂堂的。
她喜欢亮。
所以她也格外喜欢现在的这个家。
她喜欢看着太阳透过窗户照在书上,床上,喜欢看木头窗棂被照得金黄,身上也暖洋洋的。
没有终年不散的烟味,没有散发霉味的墙皮,被子里永远是阳光的干净。
她喜欢这里。
程溪跑到院中,记起上午大姐姐布置“任务”时在自己耳边说的悄悄话——“等会儿咱们院子走廊里的灯,只点大门口的,亭子旁边的先别动,记住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