吻合——莫妮打
时间:2022-08-15 06:50:17

  装了半天乖的魏宇澈“蹭”地一下站起,几步便走到梁舒跟前,将她的手捉在手心。
  梁晟跟李汉声都看直了眼,眼神似刀子一般朝他飞过去。
  有没有天理了,他们还都在这呢!
  魏宇澈哪里顾得上这些,他眉头蹙着,张口正准备问,手便被反握住。
  梁舒微微摇头,示意他别说话。
  “走了走了。”梁筠全程当没看见,催促着另两个快拿上东西走。
  梁舒没跟去,远远站在一边,目送他们一行进了站。
  她小小地叹了口气,转头去寻魏宇澈:“咱们也回······你干嘛这么看着我。”
  魏宇澈也不知是瞧了她多久,嘴角抿着,眼里全是担心:“为什么哭?舍不得?”
  “是舍不得,但不是为这个哭。”梁舒轻飘飘地说着,将手嵌进他指缝里,牵着他走。
  魏宇澈担心得很。
  记忆里梁舒就是很少哭的。重逢后,就是跟梁晟吵了那样一通也没见过她掉眼泪。可刚才一看就知道是痛哭了一场的,让他怎么能不在意。
  等到了车边,梁舒却没有如来时一样坐在副驾驶,而是等车子发动起来后,扯开后头车门,连带着将魏宇澈也拽出来塞了进去。
  她剥开魏宇澈的外套,又叫他脱掉毛衣。
  若是放在寻常,这一番诉求下来,魏宇澈势必要讲讲荤话的,可任凭他如何缺心眼儿,也能看出此时此刻梁舒脸上的。
  等到身上只剩下一件打底卫衣时,梁舒终于叫停了。
  她张开手,抱住他的腰,将脸埋在他的胸口,感受着那砰砰的心跳和温热的触感,终于忍不住细小地抽泣起来。
  魏宇澈没说话,也不顾如今姿态如何别扭,朝她更近处去,手掌轻轻拍着她的背。
  宽敞的车内,发动机的声音轰着,几乎要将那微弱的声音盖过去,胸前已经湿意一片,像是放了块火红烙铁,灼得他心里闷闷地疼。
  从抽泣到大哭再到平静,梁舒花费的时间不多。
  再抬起头,她脸闷得又红又潮,表情已经没什么波澜,手指揪着他那处湿了的衣裳,问他几点了。
  这实属没话找话,魏宇澈也不拆穿,又抽纸巾仔细帮她擦脸,作了答。
  梁舒握住他冰凉的手,语气懊恼:“冷死了吧。”
  “不冷。”魏宇澈亲了亲她的手,“你呢?”
  梁舒摇摇头,她闷头哭了一脑门子汗呢,怎么会冷。
  梁舒这人有个习惯,谈事之前一定要痛快哭上一场才罢休。虽然谈事的时候,十有八九还是会要掉眼泪,但总不会太过汹涌以至于谈不下去。
  看她并无异样,魏宇澈总算是放心,他叹口气:“说说吧。”
  梁舒手肘撑在车窗上,先深深地叹了口气。
  魏宇澈不爱看她这样子,一把将她拽进怀里,不满地说:“刚才躲我怀里,跟个鹌鹑似的,现在好了就跑了,有你这么没良心的吗?”
  梁舒作势要打,却被他捉着手腕吗,放在腿上不松开。魏宇澈难得强势,她便只能作罢。
  “我就是听家里人说了一些事情,觉得自己挺不懂事的。”
  魏宇澈咋舌:“你还不懂事啊?你直接说在点我就好啦。”
  “不是。”梁舒犹豫了半秒,打开话匣,“你知不知道我外婆的事情?”
  “知道啊。”
  “啊?你知道?”梁舒惊讶了。
  魏宇澈也不遮掩,“我毕竟比你在上林多待了这么多年,怎么可能这点消息不知道。”
  “那你怎么从来都没说过。”
  “这有什么好说的?”魏宇澈说,“那是你的亲人,你如果知道,我说出来就成了伤口撒盐;你如果不知道,你家里人都不想告诉你,我说出来那不就是犯欠吗?”横竖都是惹她伤心,那还说这些做什么?
  梁舒呆愣愣地,顺口道:“我还以为你如果知道了,一定会马不停蹄地炫耀……啊,疼疼疼……你干什么!”
  魏宇澈举起她的手,泄愤地咬了一口,牙印微白并不深。他神色如常:“我看看你这人是不是石头做的。”说的话半点不留情。
  这话确实伤人,梁舒没什么好辩解的,只好揉揉痛处,继续说:“然后今天我妈也问了我这件事儿,又说了她自己的经历。我妈跟我爸是大学同学,毕业就结了婚,又养了我,后面他们俩都工作,就慢慢顾不上我了。这事儿你也知道吧?”
  “知道。你外公不就是那个时候把你接回来的么?”他说着,微凉的指腹摩挲着她手上的牙印。
  梁舒又沉默了会儿:“我妈问我怪不怪她。”
  魏宇澈心一紧,“那你怎么回答的?”
  “实话实说呗。”她故作轻松。只是略微打了些折扣。
  她虽然没有经历过被人嘲笑“你爸妈不要你了”这种话,但是在看到其他小孩儿爸妈的时候难免会羡慕,尤其还有个父母爷爷都在家,整天“鸡飞狗跳”的魏宇澈在身边。
  她那时候经常在想,为什么同样在上林,同样在青竹巷,同样是父母很忙,自己爸妈就是聚不到一起呢?
  是因为她太懂事,所以他们非常放心,还是因为她本来就不是很重要。
  她陷入到怪圈里,钻牛角尖。大人们夸什么,她都会在心里反驳。
  ”我常常会觉得他们很爱我,但有时候又会觉得他们不爱我。”梁舒揉了揉眼角的泪,“总之就是,我很怪他们的。其实我到现在还是会有些怪,我难过的点也在这里。我知道我不应该这样想。”
  “我妈二十二岁的时候我就出生了。照年龄看,她得比我外公还要再出息一点儿。之后跟着我爸去他教书的大学,做大学行政。有学历、有编制、有时间,丈夫体贴、工作稳定、家庭幸福。她成了我外公眼里最盼望成为的女孩儿的样子。”
  魏宇澈没说话,等着她继续。
  “但是。”梁舒哽咽了一下,“但是她觉得不该是这样的。”
  *
  梁筠说:“我不应该在这样好的年纪成为一个家庭主妇;不应该抛弃我在大学里的所有知识做一份毫不相干的工作;更不应该辜负我的导师,辜负理想,辜负我自己,只当一个我爸眼里、大家眼里的幸福女性。”她笑了下,“当然,与其说我不应该,不如说——”
  梁筠注视着梁舒,眼睛里闪烁着她无比熟悉的光。
  这光,她在镜子里见过很多次。在参加比赛的时候、在第一次刻出满意的作品的时候、在决定重新拿起刻刀的时候。
  那是一种勇气和野心,催使着她们奋不顾身往前。
  梁筠一字一顿道:“我不甘心。”
  “我不甘心成为谁的附庸,我不甘心碌碌无为,更不甘心让家庭成为评价我是否有价值的唯一指标。”
  她辞掉工作,安心备考,做研究。从一个行政老师到考古队一员,没人知道她付出过什么。
  日复一日的尝试中梁筠成功了,但那也意味着,她不得不做一个抉择。
  一个有关在梁舒和自己之间,必须要舍弃一个的选择。
  答案显而易见。
  “有时候回上林,看着你一次比一次大,又一次比一次跟我疏远。我就在想,我是不是做错了。你是我唯一的女儿,可你都快不认识我了。”
  “我想过放弃,觉得要不然就这样吧,什么事业,什么自己,什么价值的,我回来做一个家庭妇女,安心地教你,看你在我身边一点点长大也挺好的。”
  “可就是有那么一会儿。我不想做梁晟的女儿、李汉声的妻子、梁舒的妈妈了。”
  “我想做梁筠。”
  *
  梁筠经历过的,梁舒也会经历;梁筠面对过的困境,梁舒迟早也会去面对。
  换句话来说,梁筠就是她,她就是梁筠。
  她理解梁筠追逐自我的选择,可作为女儿,她又不可避免地觉得失落。
  这便是梁舒觉得难过的地方。
  她是一个自私又卑劣的人,自私地埋怨过为什么梁筠或者李汉声不能为了自己放弃一切,卑劣地盼望着他们遭受挫折变得一无所有而逃回她身边。
  “梁舒,你看着我。”
  梁舒闻言抬眼。
  魏宇澈一脸正色,轻柔地揩去她又落下的泪珠,郑重道:“硬币有正反,事情有两面。谁也不能确保今天的因就可以成就什么样的果。我们不都是在赌吗?
  谁没有得过且过过,谁又没有误入歧途过?难道只要跟别人想的不一样的就是错了吗?有担心害怕,有顾虑疑惑就是罪了吗?”
  “我们每个人不是生下来就三观健全、明辨黑白的。梁外公想后辈安稳是对,你想迎难而上就是错了吗?梁阿姨追逐梦想是对,你想念爸妈就是错了吗?用现在的想法去审判以前的自己是大错特错。”
  “你说过,有一个人证明了此路可通,就会有更多的人知道自己可以。现在,梁阿姨已经帮你证明了一部分——女性,就算是结了婚,做了妈妈,依然可以改变、依然可以选择自己、依然可以野心勃勃。所以——”魏宇澈眉宇清明,望着她的眼神皎如月光,“你也要去做。”
  无需自责,不要顾忌。从此以后天高海阔,任她选择。
  梁舒缄默良久,接着在某个瞬间,她眼中突然闪烁起光,像是波光粼粼的水面,洁净动人。
  她说:“我知道我要刻什么了。”
 
 
第98章 我很庆幸会喜欢你
  “目前可以考证传世的竹刻,大部分都是动态的人像罗汉跟静态的风景书法,或者动静两个元素独立或者搭配。比如王新明的海螺罗汉竹根雕,又比如这个,洪建华的竹林七贤笔筒。”
  梁舒展示着屏幕,放大了图片细节。
  她从车站回来之后就躲进了工作室里,连晚饭都是魏宇澈给她强拉出来吃的。对付两口,回房间匆匆洗过澡,就在书桌前坐定。
  魏宇澈原本还想表现一把,刮了胡子,喷了香水,躺在床上等她。
  梁舒背影岿然不动,伏案专注得很。
  他从精神抖擞等到睡意深深,最后实在顶不住睡死过去,没多久猛然被她叫醒。
  魏宇澈睡眼惺忪,他看了眼墙上挂钟,时针正指向 2。
  窗外一片漆黑,只有风声凛凛。梁舒盘腿坐在床上,举着平板满脸兴奋。
  他揉了揉眼角,打起精神,掀开被子,示意她躺进来。
  虽然开了暖气,但梁舒穿的少,甫一进来就像个冰坨子,脚凉得厉害。魏宇澈忙凑过来,将她的脚勾住,用小腿贴着。
  他说:“竹根跟竹筒不是一个部分吧。”
  “当然。”梁舒将东西全放在被子上,头枕在他怀里,说,“竹根雕是用来做摆件的,虽要根据形状、纹理来决定雕刻内容,但主办方准备的料子区别基本都不大。跟竹筒比,竹根的发挥空间更大一些,所以每年比赛,十个人里起码有六个都做竹根雕。”
  比如她,当年获金奖靠的就是一座麻姑献寿图竹根雕。
  但是这并不就意味着竹根雕就能在比赛里一往无前,有的人刻笔香筒或屏风照样可以脱颖而出。左右不过是一个概率问题罢了。
  魏宇澈懵了:“那你是要刻竹根还是竹筒呢?”
  “笨呐。”梁舒说,“我的重点不在于是竹根还是竹筒,而是内容。”
  这也是她为什么愁画稿的原因,像她这样的,如果跟那些资历深老十几二十几年的竹人比技巧,肯定是不保险的。
  所以她必须要保证内容上足够打动人,最好能让人眼前一亮。
  “不管是徽商行还是祝寿图,在他们成为竹刻之前,都是图、是画。”梁舒说,“举个例子,我研究了比赛官网上的公示,也看了那些作品图。我过初赛的屏风,并不是什么技艺大成者,在这一群人里,也只能勉强算个中上水平。可我的分数却在前五,这其中最核心的原因在于,它的画面内容由我完全独创。竹林七贤也是这样,虽然内核故事耳熟能详,但是七贤面貌如何,背景竹林深浅怎样,都是自己琢磨思考下刀的。”
  画家不一定可以刻竹,但一个竹人一定会画画,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目前有名的竹刻里,出现的女性元素要不就是仕女图、仙姑祝寿,孟母三迁,他们歌颂女性的柔美、繁育,却独独不歌颂女性的热血。”
  梁舒将一边的本子翻开。
  图纸上线条粗狂,简单勾勒,但可以看出是不同年代的一些人,以衣袂或工具相连。每个人物底下都标注着姓名、朝代。
  “所以我准备用时代感的工具将女性人物串联做内容。从古代到近代,有将军、有皇帝、有诗人、有平民。”梁舒眼眸明亮。
  这些女性有大义有才情,做出的贡献也不比谁差,却被放大不足,只提美貌,不论功绩,这太不公平了。
  这样的内容主题,光是想想就足以叫她热血沸腾。
  她抬眼期待着看魏宇澈:“我觉得我在做一件很厉害的事情。”
  不至于横扫全场,也不见得会多出人意料,甚至有可能会被冠上形式大于内容的帽子。但当这个灵感涌上来的时候,她就确定自己非做不可。
  魏宇澈将她搂得更紧些,低头亲了亲她的头发,肯定道:“不是觉得,是你就是在做一件很厉害的事情。”
  梁舒心头一热,将稿子放到一边,整个人都放松地缩在他怀里。
  他身上很暖,怀抱干净清冽散发着让人舒心的味道,叫人心不由自主地平静下来,觉得这时光真好,怎么待也是不够的。
  “魏宇澈,你说以前你看我那么不顺眼,为什么还会喜欢我呢?”梁舒轻声问。
  “我也不知道。”魏宇澈老老实实地说,“可能世界上的事情都是这样没有确定答案的吧。”
  梁舒对这个回答不是很满意,说:“可我就能感觉到什么时候喜欢你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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