吻合——莫妮打
时间:2022-08-15 06:50:17

  “没什么。就是觉得,应该做点想做的事儿。”
  “竹刻?”
  梁舒应了一声。
  “可我记得,有人说过,这辈子都不会再拿刀了。”
  风从耳畔呼啸过去,这句用力的话很快消散在噪声里。但魏宇澈知道,她已经听见了。
  梁舒在红灯前刹车,脚撑在地上,回过头来看他,一双眼睛隔着头盔亮得惊人,声音懒懒地:
  “小时候说的话,不算数的。”
  **
  徽州竹刻的传承以往都是靠着家族血缘,梁舒的外公梁晟就是几代单传的手艺,一直到梁舒母亲梁筠这代,她不爱竹刻偏好历史,后面更是成了考古队的一员。
  竹刻这行很苦,不怎么赚钱,又对人心性要求高,唯有苦练才能出成绩。
  梁晟也收过徒弟,但基本都吃不下来那个苦。每每投入时间精力,最后却都会被辜负。几次下来后,他心灰意冷,干脆把门槛设得高高的。
  梁舒回上林后就跟在梁晟身边耳濡目染,很快便开始自己动手。
  整坯勾线、钻孔引路,百余件刀具,她都耍得熟练。
  梁晟慢慢意识到,梁舒或许是个天才。
  在他的有意培养下,梁舒的天赋也很快展现。
  中学时在大家只涂涂抹抹拿出画纸来参加的各种美术竞赛的时候,梁舒就已经开始上交竹刻的作品。
  而那上头的画面图像,便是拓到纸上来也是能拔得头筹的。
  十五岁那年,梁舒瞒着家里人报名参加了竹艺比赛。
  魏宇澈到现在都记得那个比赛的名字——“第一届竹天下技艺大赛”。
  十月正式比赛,赛程长达一个半月。奖品丰厚,还请来了许多知名大家和收藏家,所以报名人数奇多,其热度一度盖过了同时间段的老牌比赛“竹工艺”。以至于第二年不得不挪动日程,定成隔年五月举办。
  整个乌川干竹刻的工作室有两百多家,国家登记在册的竹刻匠人有三百个。更别提还有嘉定、金陵这两大徽州之外的主要流派。
  总之那一年比赛竞争相当之激烈,而梁舒,闷不做声地在青少组里捧回来一个金奖。
  全程跟踪报道的电视台不遗余力地夸赞她天赋异禀, 说她“刀落惊风雨,器成动鬼神”。
  鲜花掌声在那一年朝梁舒纷至沓来。
  也是在那一年,她将所有的器具一股脑儿封存,再也没有碰过。
  钟灵秀等人也试探性地问过她为什么,得到的回答是:“我要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了。”
  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梁舒对竹刻是真的喜欢,不然也不会在那些个日夜里,对着灯火钻研技艺,不眠不休。
  此后一直到他们四散分离,梁舒真的没有再拿起过一次刻刀。
  魏宇澈其实不止一次望见过她在那些竹刻工艺店的门面前驻足,看过她偷偷打开锁,摩挲着那些刀具。
  那时候他就觉得,梁舒总有一天会重新捡起竹刻的。
  于是他想,真的到了这一天,自己一定要铆足了劲儿好好嘲笑她不可。
  可她一走了之,跟这里几乎断了联系,他也没了见证这一刻的机会。
  **
  驶入水口之后,梁舒将车子熄了火。
  入夜时分,街上的灯火都已昏暗,多数人皆已入睡,她也自然不好再扰人清梦。
  这儿距离他们家也不过一里多路,不算远。
  机车有些重,魏宇澈一手提着她的领子将她扯远,一手扶住车头,顺便解释:“别误会,我可不想有人中间没了力气,最后车倒了再吵醒一街的叔叔阿姨。”
  有人愿意出力,梁舒也没有拒绝的道理,随他去了。
  拐进青竹巷的几条路翻新过,只是没装路灯,全靠家家户户门前悬着的灯泡,撑过一截又一截的黑暗。
  有的人家不怎么住,灯里进了不少飞虫也来不及清理,依附在玻璃罩上,灯光便愈发暗了。
  梁舒手机解了锁,打开手电筒照明。
  两人的影子糊成一团,黏在一起不见缝隙。
  “喂,梁舒。”魏宇澈扭头看她,“我们家这个活儿做完,你就走吗?”
  春夜风凉,梁舒双手抱胸,摸了摸单薄的毛衣,说:“我有病啊。”
  都徽州竹刻了,还能有比徽州更合适发展的地方吗?
  魏宇澈“哦”了一声,跟她确认:“这么说你以后要在乌川扎根了?”
  “不止这样。”梁舒略微挑眉,“往后十年,我怎么也得开个自己的工作室吧。”
  “你准备收徒?”就像梁外公一样。
  梁舒摇头:“那多没意思啊。”
  而且靠着口口相传,一辈子顶多能教出来几个徒弟就不得了了。运气再差一点的,跟她外公一样,这么多年了,连个非遗传承人的名声都没捞着,只称得上句“野路子”。
  “那你要想做什么?”
  “开学校,录网课。”梁舒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一两个徒弟教到死有什么,桃李满天下才有效率。”
  她一直都坚信:要干就干票大的。
  徽州这样得天独厚的条件,遍地修竹,偏偏竹刻比起砖石木其他三个总要少些关注,未免也太叫人不平了。
  她不在乎什么血脉传承,她只是觉得多些人知道竹刻,就会多些人喜欢上它。
  这门手艺,从来就不是简单的指尖功夫,而是从人心中来往人世间去的艺术。
  魏宇澈看着她,灯火在她脸上投下明暗光影,风卷起鬓边发丝划出弧线。
  他说:“你好像跟以前有些不一样了。”
  梁舒捻住发丝在指尖绕着,挽在耳后,理所当然道:“是吗?以前的我什么样?现在我又怎么了?”
  骄傲、蛮横,拒绝聊起以后,更不愿意被窥见喜欢。
  而现在,可以从容地讲起这些看似悬在空中的梦。
  魏宇澈默了半晌,梁舒也没说话。
  空气安静,只剩下风声和车轮压在青石板上咕噜闷哼。
  “你是不是也把这些告诉沈念铻了?”
  那句憋了好久的疑问就这样脱口而出,让魏宇澈自己都吓了一跳。
  梁舒顿住脚,侧头看他,眸中微光明灭不定:“魏宇澈,你不会是在吃醋吧?”
 
 
第11章 忽如一夜春风来
  插科打诨的,轻佻又随意。
  魏宇澈嘴角几不可见地抽了下,挪开视线:“你能不能说点现实的。”
  “这还不现实啊?”梁舒觉得自己推理挺正确的,“好好的,是你非要提沈念铻的啊。”
  “好好好,我不说了。”他退让道,“但是你也注意一点吧。别逮住人家霍霍了,你知道吗人家小沈今天都准备给你当家庭煮夫了。你这要是收手再晚点,指不定人家就要退学重考新东方了。”
  “为什么?”
  “还能为什么,做一手好饭,方便给你当全职保姆呗。”魏宇澈话里有些阴阳怪气的,“不都是迎合你的职业规划吗?”
  梁舒该认的认,不该背的锅也绝对要拒绝:“你别瞎说,我可从来没跟沈念铻说过我回来是做什么的。”
  他们之间认识也不过一个月,她对沈念铻的兴趣也还远没有到要把自己情况和盘托出的地步。
  “那他怎么知道的?蒙我呢?”
  “也不是没这个可能,反正你好蒙。”
  “能蒙这么准,你觉得合理吗?”
  梁舒想了想:“可能是我打电话收材料的时候被他听见过?我也不大记得了。”
  魏宇澈回想了下,刚才沈念铻只说的是“竹刻生意”。要是梁舒真的跟他讲过自己以前,绝对不会把竹刻说成“生意”。
  这么看,倒真的像是听到了一点后自己推测的,为了跟自己面前显摆才说什么未来啊、规划啊通通都晓得。
  这小孩儿,真是太幼稚了。
  魏宇澈心里感慨了一番,又问梁舒:“我真的很费解,你们俩到底怎么是怎么认识的。”
  “公交车站,他钱包掉了,我拾金不昧。”
  魏宇澈还等着她荡气回肠地展开一下,结果这短短几句就总结完了。
  早知道他还费那么大劲儿跟沈念铻说大道理做什么呐,把人拉过来,看看梁舒这一脸绝情的模样,死心那还不是分分钟的事儿?
  “下次你能擦亮双眼找个可靠的吗?”魏宇澈忍不住多嘴。
  “纠正一下,不是我‘找’。”
  男人们自己贴过来怎么还成女人的不是了?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那你挑一挑。”
  “我挑了啊。”梁舒看他,“你能说沈念铻不够帅?”
  还真不能。
  沈念铻个子高长得好会打篮球还能来点小情调,放到哪里都是风靡万千那类型的。
  只不过他运气差,碰见的是梁舒,挫败也是应该的。
  魏宇澈被堵了个满怀,“那你能不能别光看脸?”
  “没有光看啊,这不是觉得不合适,拒绝了吗?”梁舒说,“而且,我拜托你现实一点。这世道渣男踩雷率这么高,帅跟不帅都差不多,既然如此,那我干嘛不挑个看起来顺眼的。”
  很好,方方面面都说到了,魏宇澈完全没有可以反驳的点。
  梁舒接过他手里的车推到屋檐下,之后上台阶进门。
  梁舒走后,梁外公很快也离开了乌川。街坊邻居都一个接一个地在市里买房,照看小辈的小辈,跟上班似的,偶尔回来落脚。这些小辈儿也都习惯了城里的高楼大厦,不想回乡与老瓦为伴。
  魏宇澈已经不记得这是多少年后再进到这院子里了。
  周沿的美人靠上缠了一圈的灯带,小小的,发着黄光,仿佛课本上画着的星星摘下挂在了上边儿。
  虽是改的院子,却还是沿用了天井的水枧,跟黛瓦坡顶一起构成徽州讲究的四水归堂。
  中央蓄水的太平缸年岁久远,外边的漆面却被擦得锃亮。
  屋檐下放着的花盆里不晓得栽了些什么,总之绿绿的,挤挤攘攘地在一块儿,在夜里也生机勃勃,虫子蛰伏在角落里咕咕地叫着。
  突地,一道低矮影子在丛中跃过,如同鬼魅,惊得枝桠慌张轻晃。
  “什么东西。”魏宇澈低声道。
  梁舒眼疾手快,上千一把按住流窜作乱的影子,喝道:“搞什么呢!”
  魏宇澈定睛一看,那是一只颇为肥硕的狸花猫,眼睛好似玻璃弹珠一般,缩着脖子,被梁舒控在地面上,虚弱地喵了声。
  他认出来,那是她的微信头像。
  “你再装?”梁舒掏着她的下巴,语气虽然凶狠,但动作却极轻。
  “原来是你养的。”
  “嗯?你见过她?”
  魏宇澈眸子一低,摇摇头,选择了撒谎,“没有。”
  “那好吧。”跟小猫说话的时候,她语气都变得异常温柔,她把小梨花抱起来,“给你介绍一下,我女儿,小梨花。”
  魏宇澈伸手去摸,小梨花往后一缩,喵呜一声挣扎着从梁舒怀里跳了下去,一溜烟儿就跑了没影。
  梁舒瞪他:“哎呀,你要温柔点。小猫咪胆子很小的。”
  “我都没碰到她。”
  “小梨花。”梁舒不理他,一边拍手,一边走到厅堂里,哄道,“出来吃好吃的了。鸡胸肉,要不要?”
  中堂画是临摹的《山水轴》,两边用竹片雕刻着程瑶田所摹“风度鹤声闻远谷,山横雨色卷浮岚 ”的楹联。捱着画底置有一条桌,中间放钟,两边摆古镜,东置花瓶。条桌之下才是摆了茶具和椅子的方桌。
  小梨花蹲在方桌底下不为所动。
  魏宇澈:“你给人家取名字也太随便了。”是什么就叫什么,略显草率。
  梁舒不乐意听这话,将小梨花抱出来,稍稍抬起前爪,“不是狐狸的狸,是鸭梨的梨。看见没有,我们小猫咪肚子梨花白。”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她们又正好是在这个季节遇见的,一语双关,简直不要太上心好吗?
  魏宇澈并不知道有相遇这层渊源,顺着问:“那她肚子要是橘色的你叫她什么?小橘花?”
  梁舒有些嫌弃:“怎么好端端的话到你嘴里就膈应人了。”
  魏宇澈想去摸小梨花,又想到她刚才的“夺命狂奔”,手抬到一半又收了回来。问:“她胆子怎么这么小。”
  “她是流浪猫,胆子不小,你让她怎么活?”
  他倒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回答,又问:“那我怎么做才能让她不害怕?”
  梁舒表情格外放松,用脸蹭了蹭小梨花的头,说:“等她给你标上味道吧。不过你应该没这个机会。”
  “为什么?”
  “我们小猫咪跟我心意相通。”梁舒摸着小梨花,眸色温柔,“都拒绝丑人。”
  魏宇澈险些气笑:“你什么时候瞎的?”
  他长这么大,除了梁舒,还没有从任何一个人那里得到过“丑”的评价。
  梁舒看他。魏宇澈眉眼素来出众,内勾外翘,瞳色分明,平日里漫不经心的散漫着,现在没了笑意,整个人都变严肃正经不少,透露出种别样的认真的性感。
  是的,性感。
  这个印象词一跳出来,梁舒自己都吓了一跳。
  难道她审美降级了?
  “你才瞎。”梁舒驳了句,少了些底气,“快走,我可没地儿收留你。”
  “谁要你收留啊。”魏宇澈举起刚振动起来的手机,示意道,“看见没有,我也是要处理工作办正事儿的。”
  这几年他以个人的名义投资,雇了专门的人帮他评估项目,但是最后敲板的还是魏宇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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