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看得紧。
舒似看着他俊朗的脸,抓被套的手指下意识地紧了紧,努力装作若无其事的地出声:“我刚刚说的话你听进去没?”
他点点头,认真地嗯了一声。
舒似心一松,斜他一眼,转身继续换被套去了。
*
安顿好边绍,舒似回到自己房间。
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在被子里来回转身,搞得被窝刚暖和起来,又有冷丝丝的寒气又从空隙里钻进去。
她毫无睡意,干睁着双眸在黑暗里发怔。
实在是睡不着,就好像有双无形的手把她的眼皮扒拉开了一样。
隔壁屋里没有动静,估摸着边绍是睡下了。
毕竟开好几个小时的车,估计挺累的。
她和边绍第一次同床共枕的时候,她都没这么失眠过。
而此时此刻,他就睡在她隔壁。
相离一墙之隔,她却觉得他们之间比往常更加紧密。
舒似说不清那是一种什么感觉。
那种感觉无法言明,却又让人欢欣不已。
她脑袋里漫无目的地发想,在被窝里滚了又滚,一直到半夜才睡下去。
*
因为睡得晚,所以舒似这一觉睡得格外沉。
第二天她是被一阵突兀刺耳的鞭炮声给惊醒的。
舒似睁开双眼,呼吸混沌,大脑放空。
几秒之后,她瞬间清醒,一个激灵就坐了起来,摸了手机一看时间:10:37
没多想别的,她掀被下床,外套一披趿着棉拖就往隔壁房里冲。
屋里没人,窗户大开,床上被子铺平展开。
太阳从窗外投照进来,光束中无声浮动着许多一小点的微尘。
舒似走到窗户边,半个身子压在窗栏上,弯腰喊:“阿嬷!”
这间屋子的底下就是厨房,外面有一小块空地,用石头围了边缘一圈。
舒似记得她几岁的时候,家里还没有卫生间,每到夏天,她总是在夜晚偷摸在那里冲凉。
等了一会儿,走出来的不是外婆,而是边绍。
阳光明亮,他手里拿着一个竹篮子,抬着头眯眼仰视她,声音从下至上传来,令人听得真切:“起床了?”
舒似也看着他,耳边两旁的头发垂下去,发丝被阳光照成透光的棕色,在空中飘来荡去。
她笑起来,问:“你在厨房干嘛呢?”
他抬了抬手上的竹篮子,“外婆让我进来拿的。”
舒似喔了一声。
边绍说:“下来吃饭。”
舒似答:“好。”
她下楼洗漱,在楼梯口正好碰上往外走的边绍。
他身上还穿着昨天来时的那套衣服,看上去精神还不错。
看着他手里的篮子,舒似有点想笑,抿了抿嘴问:“昨天冷不冷?”
边绍摇头:“开了电热毯,不是很冷。”
“你有没有带衣服过来?”
“在车上,我一会儿去拿。”他伸手摸了摸她的头顶,“赶紧去洗漱,然后吃饭。”
舒似点头,洗漱完去厨房溜达了一圈,在锅里舀了碗粥,坐到饭桌边安静地吃。
粥已经温了,白稠稠的,入口就能下咽。
舒似并不是很饿,只喝了一碗就下了桌,拿菜罩子盖了剩菜,把孤零零一只碗和一双筷子放进水槽里打算一会儿午饭后一起洗。
从厨房出去时,她蓦然回头望了一眼——
阳光已经无声地爬上灶台一角。
一切如此静谧。
就在那一瞬间,舒似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起了有一回她在床上和边绍聊微信,聊到了两个人的小时候。
她记得,她刚被外婆接过来的那会儿,差不多才跟那灶台一样高。
那时候,她最爱双手扒在灶台边,看着外婆忙忙碌碌。
历历在目,仿佛昨日,顷刻又模糊遥远起来。
回顾一遭,她没有成长为很好的大人。
舒似上楼回到房间,在柜子旁伫立许久,抬手缓缓拉开抽屉——
里面杂乱无章,乱七八糟什么都有。
都是她做小女孩时候喜欢的一些小玩意儿。
舒似看了一会儿,试图回忆着每一样东西的纪念意义。
但很多东西,她其实已经记不清是怎么来的了。
舒似敛下眉眼,抽出垫在最底下的一本相册。
封皮已经颇旧了,边角有点磨损。
她轻轻捧起相册,草草翻了两页就合上,抽屉推关,出去时轻轻带上房门。
木门绵长点点的嘎吱声关上,她下了楼,站在台阶上眯着眼睛往门口看去。
阳光和风两边的堂屋上方两口天窗钻进来,照在行路的两侧。
她在干冷的阴影里走,鼻间闻到一股土腥味。
不过几步远的路,她却觉得自己的脚步在逐渐变得轻盈而坚定。
舒似轻轻走到门口,前身的重量靠在木质的大门上,背着手往外看,稍微歪头阳光便立 即爬上她的脸颊。
她安静地看着门边还离着两三步的石墙边,枯槁的老人和挺拔的男人坐在几乎差不多的古旧小木凳上,面前地上摆着一盆晒干的菜干。
男人双腿微微张开,时而弯腰挑拣,时而侧低着头,笑意温温地同老人相语。
老人眯着浑浊的双眼,双手抱着一个火笼子,昨天还那样冷淡,此刻却不时看他两眼,一笑再笑。
暖融融的冬阳洒在他们身上,明亮而温暖。
那是她迄今为止最珍之重之的两个人。
真好啊。
舒似静静地倚着门,就那样看着,她不知道自己看了多久。
好像分钟,又似万年。
边绍似有所觉,别过头,看到她的时候脸上的笑意更甚了,“站那儿偷看是不是?”
舒似挑眉朝他吐了个舌头,走过去。
他问:“饭吃了吗?”
“吃了。”
边绍要起身把小凳子让给她坐,她嗯着声摇摇头,在两人身边蹲下。
有风吹过。
边绍在她又白又细的脖颈上看了一眼,说:“去围条围巾出来。”
“我不冷。”
他低着下巴,眉毛稍稍挑起来,居高临下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舒似很快败下阵来,气闷地把相册往他怀里一塞,回楼上去戴围巾。
她围得很囫囵,随便在脖子上绕了两圈连镜子都没照,又下楼去了。
外婆从门外拿着篮子进门,舒似想要从她手中接过篮子。
外婆说了声不用,抓住她的手。
舒似微微低头,问:“怎么啦阿嬷?”
外婆朝门外墙那边的边绍忘了一眼,慈祥地笑了笑,用客家话对她说:“这个好。”
干枯粗糙的手轻柔地在她的手上握了握,像是肯定也像是抚慰。
顷刻。
她又重复地说了一遍:“这个好。”
说完,她松开手,缓慢地往里屋去。
舒似望着她佝偻的背影,眼圈瞬间就红了。
她侧身往外望去——
边绍依旧坐在小木凳上,正捧着那本相册,低头看得很是认真。
舒似轻轻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
边绍抬眸看了她一眼,把相册放在大腿上,朝她倾身过去,把围巾从她脖子上解下来,重新替她围上。
“我是让你去围围巾,不是让你把围巾就这么松松垮垮地挂在脖子上。”
他声音轻柔,手里动作也温柔而妥帖。
舒似不说话。
围好了围巾,他又把她脸庞边的落发拢到了耳后,最后十分满意地把目光移到了她的脸上,笑着问:“怎么不说话?”
舒似看了片刻,轻轻地凑近他在脸颊上亲了一下。
他愣了一下,微笑着轻轻抚摸了一下她的头发。
她挪了挪小板凳,紧挨着他坐,把头靠在他肩膀上。
他重新把相册打开,手指指向其中一张照片问:“这个是你爸妈?”
舒似瞥了眼照片的一家三口,漫不经心地回道:“对啊。”
他细细端详了一会儿,给出评价:“你跟你妈妈比较像。”
舒似敷衍地嗯了一声。
相册翻过一页。
他又问:“这是你几岁的时候?”
“一岁。”
“这张呢?”
舒似努力回忆:“……三四岁吧。”
“好像一直都肥嘟嘟的。”
“边绍!”
“好好好,我不说。”
他双眼弯弯,脸上的笑容是少有的孩子气。
舒似没忍住,在他腰间掐了一下。
到后来他也不问了,自个儿低着头看,时不时笑出一声来。
舒似刚开始还有点赧然,后来就随他去了。
阳光照得人浑身暖和,她眯着眼睛地靠在边绍的肩头,鼻间全是他身上古龙水儿的清香。
相册翻动着,时不时有一阵风缓缓送过来,拂在她的脸上,就像一双温柔的手。
时间仿佛慢了下来,让她有一种岁月静好的感觉。
她被太阳晒得懒洋洋的,有点犯困,索性就阖了眼。
将睡未睡之间,她感觉身边的边绍身体动了动。
“似似。”他柔声唤她。
她正闭着眼神游太虚,用鼻音嗯了一声。
边绍轻轻拉过她的右手,扶着她手指,于是有一圈冰凉套在她的中指上。
舒似脑袋里什么都没有,冰凉触到手指的皮肤,让她下意识瑟缩一下想抽回手,却被他牢牢地握在手里。
“我们结婚吧。”他说。
那一瞬间,舒似立马就醒了。
她睁开眼睛,略微低头就看见自己右手中指上多了一枚款式简约的银色戒指,上面镶着一颗不大不小的钻,在阳光中细细地闪耀着。
她一下子坐直了身体,抬眸就撞上他那双深邃而专注的眼睛——
里头全是如山如海的爱意。
“你可能会觉得突然,但是其实我已经想了很久了。”
“昨天我来之前还在想,这样求婚的方式是不是太过于潦草了。毕竟这种事情,对于一个女孩子来说,是一生中为数不多重要的事件之一。”
“我想让你明白,我想给你最好的,你也值得更好的,所以我一直在犹豫。”
“可直到刚刚看相册的时候我才明白,我已经错过你的人生太久了,我知道你过去受了很多的苦难和委屈。”他顿了顿,“是我不好,我来得太迟了。”
“一想到这里我就觉得没办法再等待了,我没办法坐时光机回到你的过去,我只剩下现在和未来了。”
“可一辈子太短暂了,短暂到剩下的一分一秒我都不再想浪费。”
他微笑着看了她一会儿,轻声问:“所以,你愿不愿意嫁给我?”
阳光照映在他的脸上,让他的一切表情都是那样清晰。
他的目光是那么温柔而坚定,让舒似忍不住地想要落泪。
她怎么会不愿意呢?
在她二十多年的小前半生里,她始终觉得她是不幸而可怜的。
生活让她悲惨地深陷在泥泞的囹圄里,再苦不堪言也只能苟存度日。
命运的那双大手把她的人生拽进漆黑的漩涡里,让她看不见一点希望。
她是恨的,她曾经真的以为自己的人生就这样了。
可命运又是如此玄妙莫测,让她等到了一个把她从漩涡里拖出来的人。
他疼她怜她,免她惊苦,让她好似又真正活过来一回。
有热泪从舒似的眼里涌出来,汹涌地簌簌落下。
她哽咽出声:“你就买了一个戒指吗?”
边绍一愣,缓缓从口袋里掏出个黑色丝绒小盒,“我买了一对。”
舒似从他手中接过打开,一枚同款尺寸略微大些的银戒安静地立在垫棉上。
她取出戒指,抓着他的手,轻声说:“给你一次机会反悔。”
话说完,她捏着戒指的手略微轻颤了两下。
“我怕的是你会放弃我。”他声音沉沉,眼里有着深沉的坚定。
舒似突然间就平静许多。
她低下头去,认真虔诚的地把戒指一点一点地往里推。
推到中指末端,不大不小正正好。
他牵着她的指尖,往里抽着把她的手握在手里。
他看了一会儿俩人握着的手,声音极低:“这个时刻,我是不是该说一些情话?”
舒似笑起来,眼角眉梢上的水意都还没干。
“那你说啊。”
他不言语,只是看着她,眉梢眼中都带了黏稠的情意,一丝一丝转来绕去,把她圈在其中。
她被看得极不自在,总觉得心里痒又暖,于是催他:“赶趟儿,你快说啊。”
他凑近她耳边耳语:“我很高兴,边太太。”
最后的三个字咬得低而轻,听得她耳廓骤热。
回家在高铁进站口外时,她分明已经听过一次,那时只觉得甜腻舒心,此刻再听,又让她感觉那三个字分外厚重安稳。
甚至比‘我爱你’更加让她心动。
又有风起,飒飒沉沉,夹着凉意荡来游去。
舒似耳边风声呼隆,眼前又逐渐模糊,眨了眨有泪滚下去,她的视线像被涤洗过,格外地明亮干净。
天蓝如洗,纯净光亮。
她远远眺到远处高点上,一处青砖红瓦的小楼二楼阳台上,薄厚各色的衣裳在晾衣绳上,左右纷飞。
她的前小半生也是这样——
身坠入海里,浮浮沉沉,跌宕起伏。
心荡在风中,飘飘荡荡,摇晃飞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