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爱——陈霏吟
时间:2022-08-15 07:19:22

  他的嘴唇牵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些什么。然而她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狠狠地掴了他一个耳光。她知道这一掌打得很重,震得她的手心发麻,这一掌也积聚了四年前她对他的恨,怨跟爱。
  果然乔承驰的脸僵硬了,他大概没有料到斯斯文文的她竟然会打自己,他盯着她那张柔和的面孔透露着刚毅的神情,永远记得那个时候他们相遇的情景。
  那时他已经是远近驰名的大明星,他接下了一个啤酒的广告,需要在广告中启用一个新人,经纪公司就找到了她。
  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穿着一袭白裙子翩翩然地走过来,手上还抱着一本书,一阵大风飒飒地吹过,将她白色的裙裾掀起,她那白净的小脸上露出惶恐的神色,拼命地按住自己纷飞的裙袂,惊惶失措地不知如何是好。
  他走过去,捡起掉落在地上的书,拂拂落在上面的灰,递给她。风停了,红晕染上了她白皙的脸孔,她那怯怯的,羞涩的笑容给了他极深的印象。那个广告中他们要饰演一对陷入热恋的情侣,而拍完了之后他们也就成了一对地下情侣。
  “好,我走了。”他自嘲似的牵了牵嘴角。他来这里无非是找个借口来见她而已。但是他又不能告诉她三年以来,他还是像从前一样地思念她。
  推开门刚刚才走了出去,就听到她在背后蓬地一声关门声,他停顿了一下,嘴角自嘲的笑容就更深了,可是同时,心中冉冉升起的那种辛酸的滋味是难以言喻的。这些年以来他收获了许多,如果没有失去靳心琪,也许他连婚姻都已经拥有了。他从一个穷人家的孩子,已经跻身于上流社会,成为一个名符其实的商人。但是他觉得还是很难受,这种难受的感觉就像是鬼魇,时不时地钻出来啃噬他。他失去了最重要的东西。
  在他走出去之后,房间就变得空荡荡的,令她的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挖空了一大块。三年来她一直住在这里,从未觉得如今日这般难受,寂寞与空洞。她盯着他坐过的沙发,有一个微微凹陷的痕迹。她摇了摇头,把他的样子从脑海中拂去。
  这时房间里的电话铃声响了,她跑进去接了起来。
  从话筒里传来一个苍老的嗓音:“喂,是我。”
  “爸爸。”她惊呼了一声。
  “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的电话。”话筒那端传来咳嗽声,伴随着是她父亲苍老的声音。
  她握着话筒,听她爸继续说下去:“我想见见你,你现在住在什么地方?”
  她沉思了一会儿,还是决定把电话告诉他。
  搁下话筒,她觉得自己的心不仅是被挖去了一大块,更像是被掏空了。她已经有几年没有见过自己的父亲,想不到他竟然辗转地找到了自己。十岁那年,她的父母正在闹离婚,於文宇拂袖而去的时候,她抱住他的腿不让他走,而他竟然一脚将自己踢开了,从那时起她知道自己已经失去了父亲。
  乔承驰赶到医院,发生车祸的时候,他的女朋友靳心琪坐在副驾驶座上因头部重重地撞击在方向盘上,导致严重的脑出血,脑水肿,生命危在旦夕,在ICU里一直昏迷不醒,到现在都没有脱离危险。
  他每天都会去探望她一次,但是每探望一次,就会失望一次。他跟靳心琪交往两年,要说有多爱这个女人也不见得。只是心琪很爱他,当初为什么会跟这个女人在一起,连自己也说不清楚。也许是为了填补奕可走掉之后的那种空虚,又或者是想借由心琪来忘掉她。
  他们的感情进展得不疾不徐,因为对这个女人无感,连带着对她所做的事都可以做到无所谓,不在意。曾经她流着泪问自己,是不是外面有了新的女人?为什么拥抱她的时候不够靠近,牵手的时候太冷清,说话的时候不认真,沉默的时候又太用心?
  现在隔着玻璃窗看着她全身上下插着管子,头发也被剃光了,缠着厚厚的绷带。她还是自己当初认识的靳心琪吗?
  她的母亲只要一有空就痴痴在站在玻璃墙的外面盯着自己的女儿,有时流露出绝望,有时又噙着泪,让人看了很不忍心。
  遥遥的,他听到寂静的回廊上响起橐橐的脚步声。
  那是一张酷似靳心琪的脸,那是她的妹妹心妮。她身形要比心琪孱弱,这也难怪,常年累月地不见天日,偶尔去下家里开设的画廊或者餐厅,做一些简单的工作。她的脸色也比常人要显得苍白。
  “驰哥!”她见到他,那久未晒太阳,过分雪白的脸上绽开了一丝苦涩的笑容,抓住他的袖子,两道柳眉之下的眼睛又显得格外的漆黑,“姐姐好一点了吗?”
  “她还没有醒。”他的心里像蒙上一层灰色的纱,无法阻止自己的心跌落至无望的深渊里。医生的话总是说得很保守,但是他清楚,心琪醒来的希望非常地渺茫。
  “我的心琪……”年过半百的靳母抑制不住地号啕起来,平日时端庄典雅荡然无存,她先是扒着玻璃墙用拳头擂着,当心妮上前制止她的时候,压抑已久的她控制不住情绪的崩溃。
  “都是你啊,为什么要带她去那里?为什么会发生车祸?为什么你没事?你告诉我,你告诉我啊!”靳母一向视他为亲生子,可是面对爱女凄惨得躺在病床上,她终于忍不住地质问起来,她一直忍,一直忍,以为女儿终究会醒过来的。可是全然不是这样,日子平滑地过去,女儿苏醒的机会反倒是越来越遥远了。
  他任凭靳母推搡着自己,捶打着自己,一动不动地僵立在原地,他也想知道为什么?在同一部车子里,他只受了一些轻微伤,连医院都不用住就可以出院了。可是心琪却……
  “妈,你不要怪驰哥,他也不想的……”心妮带着怯意地瞟了一眼他凝肃的脸,两粒眼泪骤然地冲出眼眶。
  这时他揣在口袋里的手机唿地响了起来。
 
 
第4章 重温
  她鼓起勇气打给他。那个号码,已经三年没有打过了,可是当她抓起话筒的时候,几乎是出于本能,那串数字就会从脑海中蹿出来。他的手机号码竟然没有改变。
  当话筒那端传来他的声音时,她无法抑制自己的心脏噗通噗通地剧跳起来。
  “你的手套在我地方!”她的另一只手上握着他的皮手套,很柔软的质地,就像以前他会牵住自己的手的那种温度。“把你的地址告诉我,我寄给你。”
  她的口气冷冰冰的,冷得令自己都要绝望。
  “不用,我自己来拿。”这时的他才意识到自己的双手冻得通红。
  “不,我想我们没有必要再见面了。”她犹豫了一下说道。她的生活波澜无惊,不想因为他的出现,再次掀起大浪。
  “好,我把地址发给你。”他的心情好像被牵了一下。
  收了线,才发现心妮靠在门框边看着他。她的样子,神态,眼神与她的姐姐心琪一模一样。她迎暗地站着,有一恍神的时间令乔承驰以为自己见到了心琪。
  当那个心字从毫无血色的嘴唇颤抖地吐露了出来的时候,才意识到眼前站着的是心妮,将那个琪字又硬生生地咽下了肚。
  “这里风大,你要不要回去?我送你。”他走近她,发现她那张异常苍白的脸上犹带着点泪痕。
  心妮点了点头,她一如既往地顺从,尤其是在他的面前。她跟心琪是双胞胎,可是自从一出世,仿佛在母亲的肚子里时,所有的养分都让心琪给吸收过去了。她从小体弱多病,又患有严重的哮喘。大学一念完就没有出去工作,闲暇时去家里开的店里帮帮忙,做一些不费力气的活。
  他脱下自己身上的外套,盖在她瘦弱的肩膀上。跟心琪在一起两年,在心妮的面前已经习惯了把她当作自己的妹妹来对待。
  “妈她不想回去,她说想在这里多陪陪姐姐,我回去让爸爸来接她。”心妮的声音娇娇软软的,似乎不胜怯弱的样子,她喜欢穿白色的衣服,更衬得她的脸纸也一样的雪白。
  他默默地点了点头,带着她上了车。
  “驰哥哥,姐姐会不会死啊。”心妮站在他身后,轻轻地问道。
  他从口袋里掏了车钥匙,听到她这么一说,回过头,看到她一脸沉痛的表情,不由得悲从中来。他将车门打开,心妮从另一侧上了车。
  “我情愿受了伤的那个人是我。”他眼神幽暗地说了一句。心琪是个好女孩,他们在一起两年,这两年来她的内心估计也备受煎熬,他对她不好,起码没有像跟奕可在一起的时候那般对她。他辜负了她太多。
  “不,驰哥哥,你千万不要说这种话,姐姐受伤的事,谁也不想的……”心妮泪汪汪地看着他,两只洁白的小手在膝盖上不安地搓弄着,“你不要责备自己,这件事根本就不是你的错!”
  这时他的皮夹子从口袋里掉了出来,掉到了她的脚边,她捡起来想还给他的时候,却从那皮夹的内袋里掉落出一张照片来。
  心妮拾起那个皮夹,用很好奇的目光打量着从那内袋里掉落出来的相片,随后她那雾蒙蒙的双眼流露出诧异的脸色,但是她什么也没有说,匆匆地将那张相片夹回到原位,还给了他。
  他沉默了。他大概可以猜得到心妮此刻的心情。那张相片不是心琪的照片,而是一张看得出是经过岁月洗礼的相片,边角因为多次的抚摩挲都已经泛旧了。
  那是於奕可的照片,他们交往的时候,在他的公寓里,她跳了一曲舞,他用相机拍下来的一瞬间。
  车子很快地抵达了心妮的家,那是一栋独立的两层别墅,心妮把他的外套还给他,站在车外冲着他挥了挥手,留着些许血色的面颊上浮起一丝淡淡的微笑,踩着轻盈的脚步走了进去。
  他目视着她的身影在门边消逝不见,才慢慢地上了车,重新发动了引擎。他突然又思念起她的脸,也许自己的女朋友还在ICU昏迷不醒的时候,不该有对别的女人有这种念头,可是他控制不了自己,如果她一直没有出现,那种思念就深藏在心里,可是如今他又见到了於奕可,两人交往的点滴又袭上了心头。
  他将车子径自地开往她的公寓。
  站在她的公寓楼下,抬头望向她所住的那个方向,灯还亮着,都已经这么晚了,她还没睡吗?上次去找她,几乎是下定了很大的决心,但是今天既然来了,还是想上去见见她,明知道她对自己的误会极深,却已经懒得去解释了,即使去解释,她还会听吗?如果不听,那还是闭嘴吧。
  他想着,走进了公寓,她所住的公寓没有电梯,踩着阶梯一级一级地往上走,每一层楼的天花板上都悬着一盏旧式的灯。如果当初她没有跟自己分手,也许在娱乐圈就发展得如鱼得水了,也不用住这么种老旧的公寓。他自责地想着,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她所在的楼层。
  站在她家的门口,不由得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摁了门铃,过了一会儿才听到她隔着门略有点慵懒地哼了一声,紧接着门就打开了。
  他望见她身上那件短短的绒面的睡袍,底下露着两条白皙的大腿,不由得笑了一笑。她的品味这么多年以来都未曾改变。
  “你来干什么?”一见到她,她立刻用戒备而又警惕打量他,将自己的身子往门后避了一避。
  “我来拿我的手套。”他忍住笑说道。为什么一见到她,就忍不住心中甜蜜起来呢。即使她对自己再冷淡,再回避,只要一见到她,就立刻感到心安。
  “你等一下。”她忙不迭地横过手臂挡在门框上,以阻止他继续往房间里闯。她不是说过会寄给他,他把地址也发过来了,要不是今天来不及寄快递,她早就把他的手套寄给他了。她才不想在自己家里保留他的东西。
  他的手情不自禁地停驻在了她的手臂上,她像是被什么小兽咬到了一样,疾快地缩了回去,趿着拖鞋往里面走去,嘴里还说道:“你为什么要过来拿?我不是说会寄给你的吗?”
  一瞬间,他猛然地将她柔软的身子抱紧了,将脸靠在她的肩膀上,用微微哽哑的嗓子说道:“能不能让我抱抱你?”
  当於奕可被他紧紧地搂在怀里的时候,心中竟然涌上一股恻然的,怜惜的情绪。往事一点一滴浮上她的心头,在人前乔承驰总是伪装着自己冷静睿智的一面,实际上只有他最亲近的人才知道他也有脆弱无助的时刻。四年来,像今天这样的情景并不常发生,可是也让她领略了数次,每一次只要他有棘手的,迈不过去的困难时,他总是渴望一个拥抱。
  眼下他正紧紧地抱着自己,她虽然看不到他的脸,却已经能感受到他眼眶中泛起了雾光。她应该推开他,怎么能让一个毫不相干的人,这样热烈地抱着自己呢。心中马上有另外一种声音冒了出来。可是同时,她又不忍心,虽然他曾经做了对不起自己的事,可是一旦他露出软弱的那一面,自己那颗被坚硬外壳所包裹着的心,情不自禁地融化了。
  屋子里的气氛立即变得静默而不自然了起来。
  过了半晌,她才猛然地意识到,绝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于是她的眸光变得寒冷砭骨,倏地推开了他。
  “你拿了东西赶紧走吧。”
  他泛着血丝的双眼里映照着她变得冷淡而又疏离的脸。
  “对不起……”
  “你知道我不想听到这句话,而且你也没有必要对我这么说。”她的嘴角不由得微噙着一缕冷笑,眼中的寒意更甚。“我们已经毫无瓜葛了,希望你今天从迈出这道门开始,不要再来找我!你知道,我跟你本来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其实我有好多话想跟你说……”他暗沉沉的一双眼望着她。三年了,她变得比过去更有女人味,清秀的眉眼与过去一样,只是那双黑白分明,朗如秋月的大眼睛多了几分坚毅。
  “乔先生……”她清了清嗓子,那双变得冰冷的眼眸闪烁着异常的光芒,“我跟你无话可说,难道你听不懂我刚才所说的话吗?我们已经没有关系了,你要找人倾诉的话,我不是你理想的对象。麻烦你走好吗?”
  他哑然地抬起头,直视着她那张略带生气的脸,尖锐的目光刺痛着他的双眼。爱情能够使人忘记时间,而时间也能使人忘记爱情。纵使他对她还是如往日那般爱情,而她呢。她的眼中到底还有没有对自己燃起的爱火。他颓然了,心脏抽搐在一起,猝地绞痛了起来。
  “对不起!”他低低地重复了一句,忍住心中不断翻涌而起的痛楚,掉头走出了门口。
  她看到他的身影在门后面消失,才陡然地放下全部的武装。为什么她的心还会痛?在三年前她已经痛过一次了,为什么到现在她的心还是会痛?他遇到了什么事?她伸出双手虚虚地在半空中划出一个弧度,似乎在重温刚才他拥抱自己的样子。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