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会分开吗?”脑子里思索飞奔,在一桩又一桩往事中掠过。曾几时起,她不自信地问他。
他那乌黑,深邃,又充满着笑意的眼神,她到现在还记的。
“不会,我们会一直,一直在一起。”他探出手来,与她十指交扣。
于是,一颗晶莹的泪珠静悄悄地停留在她的唇角。??
第5章 哀求
翌日,於奕可像往常一样,走在去花店的路上,途经过报摊的时候,她随手就买了一份报纸。一上午花店的生意并不怎么好,没有几个客人。当她准备吃午饭的时候,她的父亲於文宇出现了。
她大概有五六年的时间没有见过她的父亲了。他的父亲在她十岁那年就跟母亲离婚了,她跟了母亲,父亲的音容相貌在随后的日子里变得淡漠模糊。
这次见到於文宇,骤然地发觉他老了许多,那时正值壮年的於文宇长得还是很俊朗的。
“奕可!”於文宇因为岁数的增长,眼皮也开始变得松驰,而且脸颊两侧有些凹陷了进去。“你都这么大了。”
“爸。”她叫了他一声,轻轻的,好像不太情愿。
要说对于她父亲有多么恨,倒也算不上,只是眼前的这个自称为她父亲的中年男人,她只是觉得陌生而又疏离而已。
“我就是想来见见你而已。”他抬起袖子揾了揾深陷的眼窝。“你妈还好吗?”
“很好。”她轻描淡写地说道。
“听说她又嫁人了?”於文宇一边环顾着四周的陈设,一边嘴里念叨着。“她能找户好人家嫁了,我也替她高兴。这些年是我对不起你们娘俩,如果不是我……”
“爸,过去的事就不要再说了。”她将脸扭向了一边。
当年於文宇出轨的事还是她先发现的。
偶尔母亲的单位发了两张电影票,她就随母亲高高兴兴地看电影了,至于那天放的是什么样的电影,她完全没有印象了,而且这部电影根本就没有看完。因为在电影院里她发现自己的父亲跟一个从未见过的女人坐在他们的前几排,她还兴冲冲地指着他父亲的背影告诉母亲。她母亲一见到自己的丈夫跟别的女人在看电影,脸都气绿了。虽然后来两人重修于好,於文宇还因为这件事狠狠地打了她,使她记忆犹新。
“好,好,不说了。今天我来,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来见见你。看到你现在这样,我也算是放心了。”於文宇的嘴唇干而泛白,他伸出舌尖来舐了舐嘴唇,欲语又止。
她看到她父亲如今这般模样,好像过得不是很如意。听闻他早就娶妻生子,可是身上穿着那件陈旧的外套,看得出来已经穿了很多年了。她到底心肠软,从抽屉里拿了一叠纸钞,卷成一团塞到他手上:“这些钱你拿去买点吃的吧。”
“那怎么行呢。”於文宇搔了搔头皮,口中虽然是这么说,但是手早已经握成了拳头,将那卷钱牢牢地攥在了手心里。“我怎么一来就问你要钱呢。”
“没事的,你拿着吧。”她扬了扬下颌,这时门外刚好走进来一位男顾客。
“那好你忙吧,下次我再来看你。”他说着随手将卷钱揣进了兜里,大步流星地走出去了。
替那男顾客包装好了花束,她才坐下来,看到收银台上放着一份今天早上刚买的报纸,吃饭的兴致也没有了,于是就翻开来扫了一遍,发现娱乐版上有一个斗大的标题赫然地映入眼帘:曾为巨星的乔承驰未婚妻靳心琪于今天早上七时抢救无效去世。
她想起那天发生车祸里看到副驾驶座上的那个女人……
最近的雾霭很严重,所以她习惯于回家途中带着口罩。从花店步行十五分钟左右就能走到她所住的公寓。在走廊上,她发现自己隔壁的那套房子已经闲置很久了,可是今天却在门口堆了很多废弃的纸箱子。正在这里,有一个穿着白衬衫的男人从安全门走出来,一直走到她的面前。
“你好,冒昧地打扰一下,我是新搬来的,只是我刚才丢垃圾的时候,不小心将钥匙留在了家里。能不能借用一下你们家的阳台?”
她打量了一下那男人,长得白净斯文,脸部的轮廓很深,仿佛在哪里见到过一样。
“你放心,我不是坏人。”男人变得有点口吃起来。
她点了点头,打开门,让他进来。他却站在门边不敢走进来。
“我怕鞋子会弄脏了你的地板。”
她从鞋柜里取出一对鞋套递给他。
他套上鞋套,这才放心地走了进来,跟着她来到了阳台。
她往下一看,虽然从这里爬到他家的那个阳台,距离很短。但是她所住的楼层是十楼,万一有个闪失,非死即伤。
“你真的要爬过去吗?”她不无担忧地说道。
“我试试。”那男人咽了一口口水,搓了搓手掌心,脸上露出心虚的笑容。
她看到那男人爬到阳台的外面,踩在装空调的基座上,她不由得为他暗暗捏了一把冷汗。
突然间那男人发出一声惨叫。她吓得脸色都变了。
“你真的没事吗?不如我帮你去叫开锁的人来好了。”她盯着那男人惨淡的脸色说道。
“没事,刚才一只脚踩空了。”看得出那男人虽然也怕得要命,但还是强装镇定地说道。接着他顺利地跨过阳台,跳到他自己的阳台里去了。
“谢谢你。”那男人拍了拍手掌,这一次他脸上的笑容是舒心的,也是坦然的了。
她淡淡地一笑。
“我叫齐牧秋。”那男人在自己的手掌心里虚虚地划了几个字,指示给她看。
她既没有点头也没有任何表示,搬来这里住三年,她从不与左邻右舍打交道。她默默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里,这才发现口罩居然没有摘下。
从那次之后她再也没有碰到过齐牧秋了,只不过总能从他的房间里总是隐约地传来音乐的声音,她想这个男人大概很喜欢唱歌吧。日子平滑而又缓慢地度过了,她仍像以往那样,将大部分的时间留在花店里。
直到有一天下班回来,在幽暗的走廊上,响起了一个男人熟悉而又低沉的声音。
“怡晨!”
她左右扫了一遍周遭的环境,除了尽头有一个男人站在那里,只不过距离太远,光线又很微弱,走廊上的三盏灯坏了一盏,物业一直没有派人来修。
“怡晨!怡晨!我终于找到你了!”
她感觉到似乎是走廊尽头的那个男人在叫。可是怡晨是谁?听起来是个女性化的名字,走廊上除了自己之外,已经没有第二个女人在场了。
他在叫谁呢?
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她看到那男人走过来了,一直到她的面前才停下来,也让自己看清楚了他的长相。
“齐牧秋。”她吃了一惊,想不到竟然是他。
“怡晨!”齐牧秋微微地涨红着脸,但是他的语气流露出激动与兴奋。
“你怎么了?”她惶恐地望着他,不明白为什么他与那天判若两人。
齐牧秋的嘴角微微地痉挛了一下,他突然间意识到眼前站着的她,并不是他的前女友卜怡晨,而是一个长得跟怡晨很像的女孩子而已。
“你住在这里?”他终于缓过神来,指了指钉在门上的门牌号说道。
她点了点头:“那天你不是说你忘记带钥匙了,要借用我们家的阳台吗?”
齐牧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醒悟之后的他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搔了搔雪白的头皮,一向口拙的他竟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过了半晌,他才说道:“对不起,刚才我太冒昧了。你跟我的前女友长得很像,那天你带着口罩,所以我才会错认你……”
她望着他诚恳的眼神,也许他说的是真的。于是浅浅地一笑:“算了,我进去了。”
“等一下。”齐牧秋又叫住了她。
“你认不认识一个叫卜怡晨的女孩子。”
她愕然地瞪视着他,在自己的印象里,从来没有一个姓卜的朋友。看到他那焦灼的眼神,不自觉地摇了摇头:“对不起,我不认识。”
“哦。好吧,再见。”他那白净的脸上顿时笼罩了一层淡淡的阴影。他那失踪了九年的女朋友,也许早已不在这个世上。
她走进了自己家的大门,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像往常那样,烧一顿简单的饭,再洗个澡,睡前看会儿书。然而从隔辟房间传来歌声,这是一首透着深深忧伤的情歌。她似乎在哪里听见过。
等待着你再次出现在我的面前
想再见你从前甜甜的笑
别让我一直等待
等待着你知道你会回到我的环抱
告诉我你从来没有离开
除了你我别无所求
唱歌的人富有一把磁性的嗓音,声音温和,感情自然流露。她听了之后不由得和着他的歌声也哼了起来。
直到有敲门声打断了她。
匆忙中她在单薄的睡衣外面套了一件睡袍,打开门一看,竟然是於文宇。
“爸,这么晚你还来干什么?”
於文宇的脸上,一颗豆大的汗珠滑过他棱角分明的眉峰。
“女儿,我也不想这么晚还来打扰你啊。不过我要不是走投无路,也不会来找你啊。”
听着他父亲的唉声叹气,她不由得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你还有钱吗?”於文宇冷不防地握住了她的手,眼光开始在这房子里打量起来。
“你要多少?”她怔怔地说道。
“我……我知道我没有脸来问你要钱,但是我真的是没办法才来找你的。”於文宇看到房子里的摆设,目光倏地转为暗淡,接着他开始把整个事情从头到尾都诉说了一遍。
第6章 相识
於文宇一张口就要十万块,这使得她大大地为难了。
“女儿,我知道自己真的没脸来问你要钱。这么多年以来,我没有付过你母亲一分赡养费,可是我真的是走投无路啊。如果我没有这十万块,恐怕孩子的病……”他挠了挠日渐稀疏的头发,面上愁云惨雾。
父亲问她借现任所生的孩子的医药费,这真是一个棘手的问题。
想到父亲曾经留给她一个破碎的家庭,一个灰暗的童年,还给了她母亲一个充满创伤的心灵。她完全有理由拒绝他的请求。可是那个年仅十岁的孩子,却是无辜的。他活在这个世上有什么错。父母所种下的恶果也不该由一个十岁的孩子来承受。
可是——
“爸,我现在手上没有这么多钱。你知道现在开花店利润又薄,我又要开销又要缴房租,实在没办法借给你这么多钱。”她面露难色地说道。她说的是实话,花店的生意从开业到现在,才开始盈利了起来,过去的一年时间一直在亏损,把她以前存下的那点积蓄也亏得差不多了。
“我知道,为这个孩子来问你借钱实在是太让你为难了。可是我现在年纪大了,只靠帮别人在食堂打打零工,体力活是一点也做不动了。你阿姨又没有工作,孩子治病的钱可不是一笔小数目,要不是走投无路,我是绝不会开口问你借钱的。不过,算了,既然你自己也经济困难,我再想想办法吧。”於文宇揾了揾脸,一脸沉痛地说道,但是他的眼神却流露出不死心,仍抱着一线希望。
“我这里还有五万块。”她想了想,从抽屉里取出一张银行卡给他。这是她最后的积蓄了。“你先拿去吧。”
“五万块?”於文宇望着手上的卡,浑浊的眼睛里冒出一点绿光。
“这也是我唯一能够帮你的了。”她嗟叹道,将卡的密码告诉了他。花店马上就要交房租了,她心里想着,不过治病的事总归是比交房租的事要严重许多。她想着到时能不能跟房东说几句好话,再延挨几天再付房租。
“好,好,我一定会尽快还给你的。”於文宇一叠连声地说道。
看着他父亲消失的身影,她将身体斜倚在窗边。於文宇在她十岁那年,就执意要跟她的母亲离婚。她母亲为了维持生计,不得不嫁给了一户姓邢的人家,那家的男人对她还可以,就是她的继父自己也有一个儿子,比她大五岁,横竖对她看不顺眼,常常在暗地里欺侮她。在邢家的日子她可谓是吃足了苦头,小的时候她对于於文宇恨之入骨,但是这份恨意随着她的成长,渐渐地变淡了,反而怀念起这一份亲情来了。看父亲的样子,看来在新的家庭他过得也不是很如意,既然这样她能帮他的话,她还是很乐意去帮助自己的父亲的。
这时隔壁的歌声还在持续着,她听着那个歌声,那充满治愈感的嗓子使得她沉醉在前尘往事之中了。
到了晚上正要打烊的时候,她正预备关店了,却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我要一打雏菊。”
她原想拒绝,可是听到那声音,不由得仰起头来,看到乔承驰站在门口。他的脸显得很憔悴似的,眼窝里也有疲倦的阴影。她想到他未婚妻去世的事,于是就默默地将他带到了那放有雏菊的花桶前,供他挑选。
然而他却弯下腰,修长的手指抚摩过那些花茎,却没有挑出一支来。
“先生,你到底是不是存心来买花的?”她等了他半天,还是忍不住开了口。
“我不知道怎么挑,我从来没有买过这样的花,你帮我选吧。”他的脸上露出了沉痛而又苦涩的表情。
她替他选了一把雏菊,并替他包扎起来。在包扎的时候,花店里的气氛变得有几分不自然。半晌他开了口,声音低沉:“我跟她在一起的时候,从来没有送过花给她,想不到在她去世了之后才……”
她偷偷地窥了他一眼,发现他眼里似乎含着眼泪,但是仍什么话也没有说。
“这香水百合好漂亮。”他突然间又振作起来说了一句,“我也要一打。”
她将已经包装好的雏菊放到了一边,又替他去选百合。
“我记得你很喜欢百合吧。”他伏下身,拿起她包装好的那束花,眼神里闪烁着悲伤的光芒。
她仍就没有开口,替他选了一束最新鲜,开得最好的百合。她想起以往他每年送给自己的那一束香水百合,他应该不会想到,这些放在花束里的卡片,她一直都保存着,因为那上面有他亲笔写的话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