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有木兮——徐青舟
时间:2022-08-16 05:49:00

  张子鱼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只觉得胸口翻江倒海,忍不住干呕起来,好不容稍稍平复了一下,她只觉得双腿发软,一下子便跪倒在地上,眼中渐渐模糊起来,心中依然不敢相信早上才见过的活生生的这么多生命瞬间就变成了一具具的尸体,这肯定是自己的幻觉,是自己的梦,只要醒了,就不会是这样可怕的景象了。
  褚昱和郑云青也是大吃一惊,这样的景象实在太让人震颤,褚昱冷静下来后,走过去抱住张子鱼说道:“子鱼,不要再看了,你会受不了的。”
  张子鱼看了他一眼,情绪终于奔溃了,大哭着说道:“为什么,他们到底做错了什么,要受到这样的灭顶之灾,你告诉我,我看到的一切都是假的,一切都只是我的梦,这样的梦太恐怖了,你把我打醒吧,把我打醒呀。”
  褚昱将她紧紧搂在怀里说道:“你冷静一下,这和你没有关系。”
  “不,”张子鱼挣脱他的怀抱,大声喊道,“这是我们的错,如果我们不来这儿,他们就不会被杀,这个村子就不会被屠戮,这一切都是我们的错,我为什么要带你来这儿,我为什么要去破坏他们的宁静的生活,这一切都是我的错。”
  “子鱼,这不是你的错,要错也是我的错,对不起刘家村的是我,你应该替他们惩罚我,但是你不要惩罚你自己。”褚昱眼圈红红地看着她说道,心中一阵锥心的痛楚。
  张子鱼放声大哭,四面的高山回应着她的哭声,仿佛天地也为之悲恸,直到张子鱼哭尽了眼泪,方才摇摇晃晃站了起来,慢慢地走过所有的尸体,刘村长夫妇的尸体,刘暄的尸体,刘灵儿的尸体,她曾是那样的活泼天真,如今却躺在那儿,胸前被深深砍了一刀,眼中是无望不舍的神情,她还那么年轻,对这世间有着无穷的眷念,临死前她该是多么的不甘心啊。
  张子鱼撕下一片衣袖,替刘灵儿擦拭脸上的血迹,她这么可爱漂亮的女孩子,不该带着任何的污迹离开,若是她在天有灵,也会希望自己美丽的样子被人记住,尤其是被她的云青哥哥记住。
  褚昱跟在她后面没有说话,张子鱼替刘灵儿擦干血污后,站起来对褚昱说道:“褚昱,我想把他们埋了。”
  褚昱点了点头,说道:“好,我们一起。”说完,从一户人家里找出两把铁铲,递给张子鱼一把,而后两人便在村后的一块空地上开始挖坑,郑云青自己找了一根粗木棍架着,一瘸一拐地走到两人旁边,默默地看着他们做这一切。
  突然,一阵窸窣的声音传来,一个人影停留了一下就迅速往村外跑去,褚昱身形快速移动,瞬间就转到了人影前面,只两下就制服对方,而后将人提到张子鱼前面,竟然是刘灵儿的三叔。
 
 
第19章 变故(下)
  “我什么都不知道,回来的时候就是这样子了。”刘三叔抱着头说道,眼色不时地偷看他们。
  张子鱼见他这副心虚的样子,知道他说的不是真话,便问道:“若是你回来就是这个样子,你又为什么要躲,你定然是看见了什么,若你不老实说的话,我挖的这个坑正好把你埋了。”
  刘三叔没料到她一个看似柔弱的女子说出来的话却这么狠,又见褚昱这般的身手,知道自己逃不了,便索性说道:“我刚才回来的时候,正好看见一群黑衣人拿刀将大伙儿围在这儿,我就赶紧躲在墙后面,看到那些黑衣人逼问村民你们几个的下落,村长说你们已经走了,他们不信,说肯定是被村民藏了起来,本来一直僵持着,黑衣人也没动手,可没想到不知道又从哪儿冒出几个我不认识的村民,拿着斧头对着那群黑衣人就是一阵乱砍,那些黑衣人以为大伙儿要拼命,一气之下,就将全部人都杀死了,然后,我一害怕就赶快躲地窖里,刚才出来我没细看是你们,所以才想跑。”
  他眼神闪烁,自然还有其他的事情隐瞒,张子鱼正要继续追问,远处却传来一阵凌乱急促的脚步声,几人大惊,难道是那群屠村的黑衣人去而复返,褚昱紧紧握住手中的铲子,这次没有带剑出来,只能凑合用这把铲子挡一挡了。
  等脚步声近了,一群人急奔到褚昱面前,却是之前失散的萧安和护卫十几人,众人跪在褚昱面前,萧安愧疚说道:“主子,我等来迟了,请主子责罚。”
  褚昱说道:“起来吧,你能找到我沿途留下的线索已是不易了。”
  众人站起来后,有两个护卫将一个绑着的黑衣人推到褚昱面前,萧安说道:“主子,我们在来的山路上遇到了一群黑衣人,打斗的时候将他们全部都杀死了,只留下了这一个活口。”
  张子鱼听见是黑衣人,两眼冒火,拿着铲子就要朝黑衣人头上劈去,褚昱拉住她说道:“等一下,话还没有问清楚。”而后转向黑衣人问道:“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找我们?”
  黑衣人死咬着嘴不肯说话,眼睛却瞟了一眼站在那儿的刘三叔,刘三叔脸上冷汗都冒了出来,偷偷的便要开溜,早被萧安逮了过来,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果然,这件事情和你脱不了干系,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若你再有半句谎话,我就一剑杀了你。”褚昱冷冷说道。
  刘三叔不停地在地上磕头说道:“我说我说,我全都说。”而后看了一眼黑衣人,心一横说道:“十几年前,有一个熟人捎口信将我约到城里面,给了我不少银子,只让我注意村子里的动静,若是有人来打听关于他和他家人的消息,就立刻通知城里面他留下的杀手,这些杀手就会来解决打听消息的人,可是,我也没想到,他们竟然会下狠手将村子里面的人都杀了,我便是再贪银子,也不敢干这样伤害亲族的禽兽事情。”
  “熟人,那个熟人是谁?”褚昱问道。
  “便是,便是……”刘三叔半天说不出来,只怕褚昱他们不肯相信,以为他说谎,毕竟当初这人找到自己的时候,自己也是大吃了一惊,“你们前几日打听过的三十多年前为躲债逃走的二伯一家,来找我的就是二伯本人,当时见到他我也是不敢相信,他不仅没死在外面,还好似发了大财,带着几十个保镖护卫,他看起来那样有权有势,我也不敢得罪他,只能答应他的要求。”
  张子鱼问道:“所以,灵儿说一大早找不到你人,你就是去城里联络这些杀手了?”
  刘三叔不敢正视她的眼睛,只敢看着地面点了点头,张子鱼又说道:“你说这些黑衣人本来没打算动手,只是因为有几个不认识的村民冒出来拼命,那这几个村民在哪儿?”
  刘三叔说道:“这几个村民虽有些功夫,但是寡不敌众也被杀了,尸体,尸体……”他站了起来,到处看了一番,而后指着其中一具尸体说道:“便是这个人,他不是我们村的村民,却不知道怎么会突然冒出来。”
  张子鱼蹲下来细细查看了一番,而后对褚昱说道:“耕种农地的人,双手都有老茧,这人双手掌面却非常光滑,只是这指甲缝里怎么有黑色的东西,”她抓起尸体的手在眼前仔细看过,又放在鼻子前闻了一闻,脸色一变,而后转向郑云青说道:“这人手指有洗不掉的墨,应该是长期磨墨写字造成的,难道他是读书人或是在书院里待过,你一直生活在汝阳县城里,你过来看看可见过此人?”
  郑云青一拐一拐地走过来,盯着尸体看了半天,而后淡淡说道:“不认识,从来没有见过。”
  张子鱼看着郑云青,郑云青也是一脸真诚的神情看着她,张子鱼叹道:“本来还指望你或许见过他,能有些线索,现下什么线索都断了。”
  褚昱将她扶起来,翻过她的手,她刚才因为一心挖墓穴,两手磨得都是血泡,褚昱心疼说道:“你手掌磨破了,剩下的事情就交给他们做吧,我为你包扎一下伤口。”而后指着刘三叔对萧安说道:“这个人和那个黑衣人你们好好看管起来,不要让他们逃了,然后把这些村民都埋了吧。”
  萧安答应了一声,褚昱便扶着张子鱼进了村长家,又撕了些干净的白布将张子鱼的两只手都巴扎好了,而后握住她的手说道:“子鱼,对不起,不该让你卷入这样的局面中。”
  张子鱼茫然地看着他,究竟错的是他还是自己,如果自己假装不知道赤珠花的来历,就不会有和褚昱的交易,更不会为了“婚嫁自由”的一己之私,将他带来刘家村,给刘家村带来灭顶之灾,可是,没有自己,这一切就真的不会发生吗,冥冥之中,有人安排了这个局面,即使不是自己也会选择别人。
  “褚昱,你到底要查的是什么?”张子鱼问道,经历了所有这一切,自己却始终不知道褚昱到底要找的是什么,那些不明不白死去的刘家村村民,他们都需要一个理由。
  褚昱没有说话,思考了许久说道:“对不起,我应该一早就告诉你真相,只是我一直担心你知道得越多,就越容易陷入危险,如今,我应该坦诚这一切了。”而后,深吸了一口气,整理了一下思路,继续说道:“你知道皇贵妃郑婉儿吗?”
  张子鱼点了点头,一个宠冠后宫朝堂弄权的女子,天下又有谁人不知。
  “皇贵妃郑婉儿,左耳缺了一个小口,郑婉儿的父亲郑贵,左腿残疾,右眉角有一个大痣,郑婉儿的弟弟郑泽,说话结巴,他们一家人的特征听起来是不是有些熟悉。”褚昱说道。
  张子鱼回想了一下,这不就是刘村长那因赌债逃走的二伯一家的特征吗,难道,郑婉儿一家就是那刘二一家,莫非他们更改了姓名,然后又送女入宫,可是,这也没有什么稀奇的。
  褚昱看她神色,继续说道:“若是他们只是更改了姓名并没有什么稀奇,可是卷宗上写得是郑家是青州渚县人,天景十三年因亲属犯罪害怕被牵连,变卖祖宅遣散奴仆后举家迁往顺德府,而青州渚县的郑家并不是虚构出来的,是的确有这样一个郑家的。”
  张子鱼脑袋一时有些转不过来,想了一会儿才明白褚昱的意思,只要证明刘二一家冒名顶替了郑家,那刘二一家就已经是犯了欺君之罪,更何况,他们变成了郑家,那么真正的郑家又去了哪里?想到这儿,张子鱼有些不寒而栗。
  “真正的郑家去了哪儿?”张子鱼问道。
  褚昱摇了摇头,说道:“我们并不知道,但是,只要知道这个郑家是假的就够了。”
  “所以,”张子鱼说道,“太子殿下是想用这次机会扳倒郑家。”
  褚昱说道:“没错,郑婉儿一直带着‘赤珠花’的香囊,只是后宫中人从来不认识此花,太子殿下曾经当着皇帝的面问过一次,她也只说是家乡无名之花,这香囊刘家村人视为祈福避灾的吉祥物,那郑婉儿最是信奉神鬼,自然不敢将这从小戴着的护身符扔掉。”
  “郑贵安排了了黑衣人留在这儿灭口,可是,那些挑起争斗的陌生村民又是谁派来的?”张子鱼不解地问道。
  褚昱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显然是特意要挑起黑衣人和村民的矛盾,或者,目的就是为了让黑衣人屠村,一旦郑家为了隐藏秘密屠戮村子,那郑家的罪名便更大了,即便是皇帝也保不住他们。”
  张子鱼冷笑道:“只是为了太子殿下和皇贵妃之间的争权夺利,就毫不顾及他人的性命,在你们这些掌权人的眼里,普通百姓的命是不是都如蝼蚁一般,一脚踩下去心中都没有一点愧疚。”
  褚昱沉默了一刻说道:“郑婉儿和郑家一直想扶持八岁的四皇子褚枫为太子,四皇子褚枫母妃早逝,一直养在郑婉儿处,只要四皇子当了皇帝,郑家就能继续掌控后宫和朝廷,可是,这朔朝的后宫、朝廷和百姓受郑家荼毒已久,子鱼,你想一想,若是这次不能将他们铲除,郑家之祸还不知道要延续多久。”
  张子鱼没有说话,这些年,郑家仗着皇帝的宠爱把持着朝廷,卖官鬻爵,铲除异己,朝堂上尽是奸臣当道,贪官横行,民间百姓赋税苛重,苦不堪言,可是,就算是为了扳倒郑家,有了证据就行了,又何必一定要屠刘家村,就只是为了加重郑家的罪孽,让皇帝无法包庇他们,这样惨痛的代价到底是何种残忍心肠的人才能谋划出来。
  “到底是什么人,和郑家有这样的仇恨,竟不惜残害刘家村村民这么多的性命,这人心肠的歹毒和郑家又有什么区别。”张子鱼咬着嘴唇,而后又看着褚昱说道,“你和郑云青一开始就配合这样默契,你怎么笃定他一定会帮你?”
  褚昱没料到她会这样问,原来她早就已经看出来了,既然如此,也只能对她坦白,便说道:“其实,梧桐书院不光这些年有不少学子中举进了朝廷为官,暗地里还在全国各处资助有实力的学子进入朝堂,现在朝廷上有不少他们的势力,这些势力这些年一直都在与郑婉儿和郑家作对,只是这些势力的官阶都不高,所以根本打压不了郑家。”
  “郑云青从一开始就知道你的身份,所以他会帮你,帮助东宫。”张子鱼说道。原来如此,郑云青知道褚昱身份这件事情,褚昱早就知道了,所以他才笃定郑云青会帮自己,那么,郑云青只是因为褚昱东宫的身份顺手帮一下,还是知道褚昱在刘家村查探的事情与郑婉儿一家有关,所以才极力相助,那么,屠村的事情又和他有多少关联,又和梧桐书院有多少关联。
  张子鱼只觉得脑袋里一团乱麻,越想越觉得痛苦。
  褚昱看出她难过的神情,便伸手将她揽在怀里,这些事情,本来就不该让她承受,她应该在自己的保护之下,无忧无虑的生活,永远都不受到任何的伤害。
  第二日,护卫们已经挖好了所有墓穴,又将尸体一一抬到墓穴中埋好,包括挑起争斗的三个冒充村民的陌生人,张子鱼扶了刘灵儿的尸体安入墓穴,为她合上了双目,将手绢遮在她的脸上,郑云青杵着拐,将刘灵儿给他的赤珠花香囊系在她的腰间,而后盯着尸体看了一会儿便退到一旁,不想让任何人看到他脸上的神情。
  “灵儿,你安息吧,去另一个世界和父母村民们过宁静祥和的生活,不会再有人打扰你们了。”张子鱼心里说道,因为一朵小小的赤珠花,这么多无辜的性命白白死去,自己这辈子欠他们的,只能等到下辈子为他们做牛做马偿还。
  等埋葬完所有村民,已是午后,萧安对褚昱说道:“主子,一切都安排妥当了。”
  褚昱点头对张子鱼说道:“我们该走了。”
  张子鱼最后看了一眼七十二个坟墓,将眼中的泪水逼了回去,是我的到来引起了这场灾祸,但是你们不会白白冤死,杀害你们的元凶会付出代价,背后策划一切的人会付出代价,那一天,不会太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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