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一个人在这儿发呆?”郑云青从房间里出来,坐在她对面问道。
张子鱼看了一眼他,不知道要不要问出心中的疑惑,想了想说道:“没什么,只是觉得这村子的夜晚很是宁静,正适合考虑一些事情。”
“什么事情,说出来也许我能替你分忧。”郑云青看着她,微微一笑说道。
“我烦忧的事情,就是害怕有人会破坏这村子的宁静。”张子鱼回看着他,语气冷冷说道:“灵儿也好,这村子的村民也好,他们都是淳朴善良的人,从来也没有害过其他人,他们不该被信任的人利用和欺骗。”
郑云青一愣,而后明白过来张子鱼看出今天他和褚昱的配合,便冷冷一笑,而后说道:“淳朴善良,从未害人,没错,他们就是这样的好人。”顿了一顿又接着说道;”其实,我早已猜到褚昱来这儿的目的绝不是寻药那么简单,所以今日也只是随着他顺嘴一说,帮着打听他想知道的事情而已,若说我利用和欺骗灵儿和其他村民,倒实在是冤枉我了。”
张子鱼半信半疑,问道:“既然你知道他目的不简单,为什么还会帮他?”
郑云青两手一摊,无奈说道:“他是太子殿下的人,我不帮他,难道我要和东宫作对吗?”
张子鱼惊讶地看着他,郑云青怎么会知道,是褚昱告诉他的吗?可是,褚昱不可能随意泄露自己的身份啊。
郑云青看着她惊讶的神情,好似看穿了她的想法,便说道:“你不明白我为什么会知道,那你就小看我郑云青和梧桐书院了,梧桐书院这些年考上科举进入朝堂的学子不少,要收集一些朝廷和皇宫里的消息有何难的。”
“你,早就知道他的身份了。”张子鱼依然有些不敢相信。
郑云青答道:“当然,从你介绍了他的名字,我就知道了,他这样的年纪,这样的气派,又是京师口音,便是猜也猜到了。而且,我不光知道他的身份,还知道他的家世。”
“他的家世!”张子鱼有些愣了,褚昱一直不肯说自己的家世,总说要等合适的时机,可是,什么时候才是合适的时机。
郑云青看张子鱼这样的神情,有些惊诧地说道:“莫非他没有对你说过他的家世,这倒是奇怪了,其实说出来也无妨的。”
张子鱼咬着嘴唇不说话,她在犹豫要不要从郑云青这里探听褚昱的家世,还是要等这褚昱亲口对自己说,郑云青见她这般犹豫,便笑着说道:“看你这纠结的模样,还不如我全部说明白的好,其实啊,这褚昱原本不姓褚,而姓赵,原名赵昱,是征夷将军赵复最小的儿子。”
张子鱼觉得这名字有些熟悉,回忆了一下,才想起听师父说过“赵复”这个名字,赵复,承华三年治流民之祸,承华八年平两广之乱,承华十二年收复河套地区,并一直合家镇守在平凉城,承华十三年蒙古鞑靼部以五万敌兵破平凉城,赵复战死,妻子儿女皆被敌兵砍其首级挂于城墙外,惨烈之状震惊朝野,当时民间百姓都为其英勇殉国而悲愤,师父提起之时,也是神色怆然,感叹赵将军的铮铮铁骨。
郑云青看她神色知道她想起了赵复的来历,便继续说道:“这赵将军满门遭遇不幸,只有这最小的儿子因为年纪小,当时养在京城中祖父祖母处,听到赵将军一家的噩耗后,赵将军的父母因悲痛过度一两月内相继去世了,只留下这孩子无依无靠,朝廷怜他为赵将军的遗孤,就将他养在东宫和太子作伴,并赐了他‘褚’姓荣耀,也算是安抚朝廷将领的意思吧。”
原来这便是他的身世,张子鱼感叹道,褚昱的命运比自己还坎坷些,可是,这家世并没有什么难以启齿的地方,为什么他不一早就和自己说清楚?
“他不和你坦白他的家世,自然有他的苦衷。”郑云青淡淡说道。
“你知道为什么!”张子鱼有些奇怪,褚昱心里的想法他也能看穿。
“我自然知道,”郑云青吸了一口气,而后看着张子鱼说道,“你想一想,他是什么身份,钦赐的国姓,太子自小的玩伴,亲如兄弟一般,等到太子即位他就是皇帝的左膀右臂,朝中的股肱之臣,这样的身份,他的婚事自然是由皇帝赐婚,定是要联姻重臣家的千金的,这样既不会降低他的身份,又可帮皇帝拉拢朝臣的关系,所以,小鱼儿,你明白吗,你和他是不可能的,即便他愿意娶你,他自己也做不了主。”
张子鱼脸色惨白,郑云青说得没错,即便自己不愿意相信也不行,难怪褚昱从来不肯和自己坦诚家世,因为他自己也没有找到解决的办法,可是,褚昱答应过一定会娶自己为妻,既然他如此坚定,那么他就一定能做到。
“我相信他,”张子鱼说道,“我不知道他用什么办法,但是我相信他会娶我。”
“难道你要当他的妾室?”郑云青问道。
张子鱼摇摇头:“不,我相信他一定会明媒正娶我当他的妻子,若只想让我为妾,既是对我的羞辱,也辜负了我对他的信任。”
郑云青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她,半晌才说道:“小鱼儿,这世上多得是飞蛾扑火,你不要也犯这样的糊涂,我今日如此劝你,全是为你好,你好好想想我的话吧。”说完,便转身进了屋。
院门外,褚昱一动不动站在那儿,两人之间的对话他全部都听见了,此刻心中也是一团乱麻,他很想立刻对张子鱼坦白一切,可是到最后还是忍住进去的脚步,默默地走开了,这一切还不在自己掌控中,自己还没有资格和张子鱼坦然相对。
“褚昱,我相信你。”张子鱼自言自语道。
可是,为什么你不肯对我坦白,而想着独自解决这些难题,只要你愿意,不过多大的困难,我都会和你一起面对,一起解决,所谓伴侣,不就应该如此吗。
第18章 变故(上)
一早起来,张子鱼就见刘家村村民都在忙碌着,村子口一块凸出的高台上摆着几张香案高桌,村民们正不断往桌子上摆放香火蜡烛点心果品等东西,好似要进行一场重大的祭祀仪式。
刘灵儿正从房间里拿了一只香炉出来,见到张子鱼便喊道:“子鱼姐姐,你起来了。”
张子鱼问道:“灵儿,今天村子里是有什么事情吗?”
刘灵儿点头,高兴说道:“今日是我们刘家村一年一次祭天祈福的日子,我们要虔心向上天祈告,希望我们刘家村风调雨顺,无灾无病,一会儿等到吉时我爹就要主持祭天仪式,我们所有村民都要叩拜上天。”
“这样啊,那我们在这儿岂不是有些妨碍。”张子鱼说道。
刘灵儿本来正在为此事为难,不知道怎么向他们开口,现在张子鱼既然主动问了,便说道:“子鱼姐姐你别生气,我爹娘昨晚就让我和你们说一声,说是这西边山上的风景很好,山上也有很多稀奇的药材,褚哥哥家既然是开药铺的,不妨今日去山上逛一逛寻些新奇的药材。”
张子鱼自然不会生气,这件事情本来就是他们打扰了别人,便说道:“正好我们也打算今日去爬爬山,只是本来要找你当向导的,现下你也去不成了。”
刘灵儿见张子鱼如此通情达理,更是高兴说道:“改日我一定带子鱼姐姐和两个哥哥好好逛逛,若说这刘家村的药材,第一奇特的就是山上长的‘赤珠花’,样子便如同我香囊上绣的一样,只是山上有毒蛇,你们没有防身的物件,要是遇到了怎么办。”
“遇到什么了?”郑云青正好过来,便好奇问道。
刘灵儿见了郑云青,便拉着他的衣袖说道:“今日我们村子里有祭天仪式,不方便留你们在村子里,子鱼姐姐说和你们去山上逛一逛,看能不能找到‘赤珠花’,我怕你们会遇到毒蛇。不过,”刘灵儿想了一想,从腰间解下自己的香囊递给郑云青,说道:“我这香囊里有赤珠花的花珠,带上它一切的毒虫蛇蚁都不敢靠近,云青哥哥,你先拿去。”
郑云青犹豫着不肯接,刘灵儿将香囊塞到他手中说道:“云青哥哥,你就不用和我客气了,反正今日我又不上山,香囊也用不上,等你们回来再还给我不就行了。”
郑云青脸色发白,盯着香囊看了半天,而后好似下了决心说道:“灵儿,我们对山上都不熟悉,你不如和我们一起上山吧,反正这祭天仪式年年都有,你也不缺这次。”
“那可不行,”刘灵儿摇头说道,“这祭天仪式十分重要,我作为村中一份子自然不能离开,再说了,今日一早我三叔就不知道去了哪里,一直找不到人,我还得帮着准备他家的那份东西。”
“可是,灵儿,我真的很想和你一起上山,就这一次你答应好不好。”郑云青几乎是用祈求的语气说道。
这话说得如此真诚亲近,刘灵儿脸上一红,正要点头答应,刘村长从屋子里走出来喊道:“灵儿,快些把香炉拿过去,这儿还有些馒头要摆放呢。”
刘灵儿答应了一声,转头对郑云青说道:“云青哥哥,今日我真得不能陪你了,以后我们在一起的机会还多着呢。”说完,便捧着香炉走了。
郑云青低着头站在那儿,手里紧紧攥着香囊,张子鱼看不见他的神情,却觉得他好似有些痛苦,便说道:“怎么了,若是你舍不得灵儿,我们一会儿就早些回来。”
郑云青抬起头看了她一会儿,眼中的犹豫逐渐消失,褚昱此刻也走了过来,郑云青果断说道:“我们走吧。”
穿过村子,家家都在忙碌,便是病着的刘暄也出了门,他的气色比两天前已经好了一些,只是依旧有些苍白,见了郑云青便恭敬行礼道:“先生,今日我病好了许多,明日便可启程回书院。”
郑云青看着他,眼中似有不忍,半天方说道:“那便好,你多多休息,”刘暄又深深行了一个礼,转身正要走,郑云青却喊住他,犹豫了片刻说道:“你是很有前途的学生,若是将来能致仕,必定会大有作为。”
刘暄谦虚说道:“谢谢先生教诲,学生一定会好好努力的,必不让先生失望。”说完,便转身走入了村民中。
张子鱼见他神色有些奇怪,正要问他原因,郑云青却看了一眼聚在那儿说笑的村民,而后果断转身往前走了。
出了村子不久就到了山下,山上都是低矮的杂树丛,除了村民们走的这条一人宽的小道,几乎没有其它路可以走,三人便沿着这条小道一路上去,倒也不算太难走,郑云青走在前面,一路沉默无言,倒不像是他一贯的风格,褚昱走在张子鱼前面,遇到难行的地方就拉她上去,幸而一路上不见任何蛇虫,果然这赤珠花花珠的效果奇佳,不到半个时辰,就到了半山腰的地方,这儿依旧可以看到村里的情况,村民们都已经聚集到了平台上,就等着祭祀仪式开始,刘灵儿活泼的身影穿梭在人群中,忙着摆放祭品等事物。
山腰的小路转了个弯,再往上走就看不见村子里的景象,张子鱼最后看了一眼山下的村民,心里希望他们的虔心能得到上天的回应,继续让这个村子过着宁静安详的日子,前面褚昱见她愣在那儿,过来拉着她的手,继续向山上走去,刘家村就此消失在视线中。
再往上走,树丛越来越稀,一路并没有看到赤珠花的影子,但是三人的目的都不在这花上面,所以并没有在意,走到山顶时,已是过了一个时辰左右,上面是一块开阔的平地,可以看到西边更远处的山峦,却看不到东边的村子,郑云青这次倒没有抱怨乏累,只是站在那儿看着群山,却特地背对着褚昱和张子鱼二人,是以二人看不到他的神情,褚昱也站在那儿,却是看向另一边也不说话,不知道在思考什么,张子鱼只以为他们站在山巅发了诗兴,也不去打扰他二人,只是在周围采集些花草。
过了许久,张子鱼手里抱着一大把野花,对二人说道:“时辰已经不早了,他们应该已经完成祭祀了,我们回去吧。”
褚昱点了点头,郑云青终于转过头来,说道:“小鱼儿既是想下山了,那我们就下山吧。”
三人沿着原路返回,张子鱼和褚昱走在前面,刚走了一小段路,却听到后面的郑云青“哎呦”一声,回头看不到人,找回去时才看到他坐在地上,捂着右脚腕,一脸痛苦的表情。
“小鱼儿,我崴了脚,好痛好痛。”郑云青恢复了他一向浮夸的表情喊着。
褚昱皱眉说道:“好好的路,怎么会崴脚?”
郑云青停止□□,冷笑道:“我一介文弱书生,又不想褚兄一样武艺高强,便是崴了脚又有什么稀奇的,反正现下走不了路了,你看着办吧。”说完,脱下靴子,拉起裤脚,果然脚腕处高高肿起,一片青紫。
张子鱼见状,便从袖中拿出一块手绢,又倒了水囊里的水在手绢上,正要帮郑云青冷敷消肿,褚昱已是拿过手绢,说道:“我来吧。”他一边冷敷郑云青一边嚎叫,连连喊道:“你轻一些,怎么下手这样重。”褚昱懒得理他,一直用光全部的水,郑云青的脚腕也依然青紫,不要说走路,连站起来都困难。
“这下怎么办?”张子鱼无奈说道,“你这样子怎么下山。”
郑云青叹口气:“小鱼儿,你们就不要管我了,留我在这儿自生自灭吧,等我好些了,我一路爬着下去。”
听他这样说,张子鱼又气又好笑,他嘴上这样说,不就是怕二人把他抛下吗,她看着褚昱,褚昱走过去将他一把提起,扶着他的胳膊,说道:“这样勉强能下山,只是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到村子里。”
郑云青一边喊痛一边歪倒在褚昱身上,由着他扶着自己往下走,道路狭窄不易行,扶着他走本就费力,郑云青走一小会儿便嚷着要休息,如此反复,等到半山腰时,足足花了两个多时辰,张子鱼往山下看时,村子里的平台上还摆着桌案祭品,但是却空无一人,张子鱼有些奇怪,难道村民们祭祀完又一起去了其他地方做什么事情?
又过了两个时辰,三人方才回到村子里,村子里静悄悄的,除了鸡鸣狗叫之外没有其他的声音,张子鱼更觉得奇怪,又转过了几所房屋,来到一块空地上,见到的却是她此生难忘的景象。
所有的村民都在那儿,但是并没有一个活人,他们全都已经死去,有些躺在地面上,有些趴在墙角里,有些村民的胸前被一刀致命,有些村民的勃颈处被割开,有些村民前后都是刀伤,应是惊慌逃跑时被人从后面砍伤后又被补了致命的几刀,死状凄惨,大都没有闭眼,还保持死前绝望恐惧的眼神,地面都已被血染红,便是人间炼狱的景象也不过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