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爬上山头,另一边的山下就是刘家村,村中不过十几户人家,有几家应该正在做饭,炊烟直飘到了半空中,又听见几声狗吠,一番世外桃源的模样,若不是熟悉路径的人,谁能知道这样的山谷中竟然还藏有这样一所村落。
郑云青一屁股坐在山顶上,将行李甩在一边说道:“走不动了,休息一下吧,一会儿下山更是费力呢。”
张子鱼也坐下来休息,感叹自己当初虽来过刘家村,也只是大概知道方位,这上山的路七拐八拐,若不是郑云青带路,估计还得找上半天,又想起当初来这儿是因为一个富户在刘家村的山上买了块风水宝地建墓室,不知道现在建成了没有,她大概还记得那地的位置,便展目看去,却发现那块地方依然树木葱郁,没有一点动土的迹象,看来所谓的布置风水果然也只是背后布局之人的一个借口,就是为了两年前将他们引来刘家村。
褚昱站在那儿,只觉得清风吹来,分外凉爽,又见张子鱼一脸的惆怅,便走到她身边关切地问道:“怎么了?”
张子鱼看了一眼郑云青,见他坐的地方离自己还远,便轻声说道:“没什么,只是发现当初来刘家村的一切都是假的,枉费我和师父师母三人还信以为真,所以心中郁闷。”
褚昱说道:“幸而这背后布局之人选的是你,否则,我又怎能遇上你,说起来,我倒要谢谢这人才对。”
张子鱼看着他,心里也感到欣慰,没错,他们的相遇是人为的,但缘分却是天定的,不管这布局之人的目的如何,自己也只是其中一颗引路的棋子,既然目的已经达到了,自己对布局之人来说也没有其它的用处,可以安心去过自己想要的生活了。
下山的时候,果然比上山还要费力,幸而这几天都没有下过雨,路还算干燥,若是下雨天路滑,还不知道要怎样的难走,张子鱼想起自己在刘家村的半月里,村民若不是要出售新鲜山货或是采买些必须物品,轻易是不会出村子的,估计就是因为这路太艰难了,进出一趟都不容易。
好不容易到了村口,已经是将近落日时分了,村子里的人见了郑云青,都知道他的身份,便恭敬有礼地和他打招呼,见和他同行的人不像他往常带的奴仆,又见张子鱼有些眼熟,村民中便有人好奇地问了一句,张子鱼说起两年前来过,众人才想起当年来村子里住着布置风水的三人中便有张子鱼,只是两年过去,张子鱼长相变化了些,所以一时都没有认出来,又听张子鱼说起她师父已然去世,大家都惋惜不已,褚昱暗暗观察了一番,果然村里无论男女老幼都带着赤珠花样式的香囊,只是新旧程度不同而已。
郑云青轻车熟路,一路走到一所简朴的房屋前,房屋前得了消息的主人家早已迎了出来,是一对中年夫妇,衣着十分朴素,恭敬对郑云青拜手道:“郑公子,您来了。”
郑云青回了礼,而后说道:“听说刘暄病了,我这几日忙也没有顾得上,今日有空就带了两位朋友一起来探望,希望刘大哥刘大嫂不要嫌我带的人多。”
刘氏夫妇忙说道:“哪里哪里,欢迎郑公子的朋友还来不及,倒是几位不嫌弃我家屋子简陋才好,请里面坐。”
三人被请进院子里,黄泥地的院子里摆满了农具,还养着一群鸡四处觅食,又堆着柴禾草堆,院子西边的一间小房子里,一个十六七岁的年轻男子躺在那儿不停咳嗽,见了郑云青忙要起身行礼,却又体虚无力,只能半撑着身体沙哑说道:“学生一点小病,倒劳烦郑先生来探望。”原来郑云青日常不光管理书院,也帮着教习学生,所以梧桐书院的书生都喊他先生。
郑云青将带着的几包药放在桌子上,说道:“你几日不去书院,我很是担心,今日带了些补药来探望你,等你病好了,和我们一起回书院,路上结个伴,我们也好路上照顾你些。”
这话听起来,好似郑云青等人要在这儿住上些日子,刘氏夫妇面面相觑,自己儿子这病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好,怎么好让郑云青等人耽搁在这儿。
郑云青好似知道他们的想法,便说道:“左右这几日书院里无事,我正好带朋友住在这儿散散心,也不劳烦刘大哥刘大嫂,我自然还是去刘村长家中叨扰几日。”
刘氏夫妇家中房屋窄小,郑云青每次来都是去村长家中居住,村长家人口少房屋多,郑云青每次都酬谢不少银两,所以村长也巴不得他去,刘氏夫妇倒也不挽留,又和郑云青说了一番儿子的病情,便送了三人到村长家。
村长家的房屋在村子里是最好的,黑瓦白墙,院落齐整,几人还没进门,就跑出来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子,淡红衣衫,面容娇俏,一串银铃般的笑声对着郑云青说道:“云青哥哥,你来了。”
郑云青笑道:“灵儿今日这件衣衫真好看,衬得你肌肤雪白,身形窈窕。”
刘灵儿听了,更是满脸喜色,拉着郑云青的衣袖说道:“云青哥哥,这是我爹特意带我去城里做的,就是为了等你来特地穿给你看,可是听说你最近一直忙着,便是刘暄哥哥在书院里也见不到你的面。”
郑云青叹了一口气:“最近忙着扩建书院选地的事情,所以不常去书院里,这几日忙过了,特地来探望你们,顺便带两位朋友来散散心。”
刘灵儿专注在郑云青身上,并没有留意到褚昱和张子鱼二人,听了这话,才打量了一番褚昱和张子鱼,问道:“这两位是?”
郑云青说道:“这位是张子鱼姑娘,这位是褚昱公子。”
刘灵儿猜到郑云青能特地带来这儿的朋友,关系肯定十分熟稔,便行礼道:“灵儿见过张姐姐,褚哥哥。”
张子鱼见刘灵儿如此乖巧有礼,心里很喜欢她,忙说道:“灵儿妹妹不必多礼,你我以前是见过的,两年前我和师父师母来刘家村,便是住在你家中。”
刘灵儿想了一刻,才惊讶说道:“原来是当初的张姐姐,那时候灵儿还小不懂事,只记得姐姐姓张,却不知道姐姐的名字,如今竟然都不认得姐姐了,真是该死。”
说话间,刘村长也出来了,四十多岁的年纪,慈眉善目,彼此见过了礼,刘村长又吩咐妻子准备酒菜,张子鱼爬了一日的山,中间只吃了两块点心,早已是饥肠辘辘,陪了两杯酒后就只管吃饭,任由他们几个男子在那儿敬来敬去,吃完了饭,刘灵儿引着张子鱼去了房间,依旧是两年前住的那个房间,张子鱼困乏至极,洗漱完毕,一躺床上就睡着了。
第二日,张子鱼被村子里的鸡鸣声音吵醒,洗漱完毕出门,天才微微亮,褚昱和郑云青已经站在院子里,两人正在讨论村子里的情况,见张子鱼出来,便说道:“正好刘大婶和灵儿做好了早点,我们预备吃完就去村子里逛一逛。”
早点花样不多,但是味道不错,显然刘灵儿是用心烹饪,她夹了一块腌萝卜到郑云青粥碗里,甜甜说道:“云青哥哥,这是我和母亲学着腌制的萝卜,你尝一尝。”
郑云青咬了一口,点头说道:“嗯,这萝卜吃着很脆爽,灵儿的手艺真不错。”
刘灵儿开心说道:“既是云青哥哥喜欢吃,以后我多做一些,云青哥哥可要经常来,等过几日山上的木耳蘑菇长出来了,我再给你做几样新鲜菜。”
郑云青笑道:“那自然更好,今日天气不错,景色也明朗,你若无事,我们吃完早点一起结伴在周围逛逛。”
刘灵儿见郑云青约她,更是开心,索性又帮他多添了一碗粥,又招呼褚昱和张子鱼多吃点,脸上如花朵一般盛开着纯真的笑容。
吃过早点,刘灵儿带了三人在村子里转了一圈,又领着在山上看了一回风景,从山上下来的时候,正好经过一所荒废的房屋前,房屋院子里长着一人多高的草,屋顶破损,长着厚厚的苔藓,墙壁都塌了一半,显然已经很久没有人住了。
“这是谁住的房子,怎么荒废成这样?”褚昱随意问道。
第17章 刘家村(下)
刘灵儿看了一眼房屋,说道:“这是我二伯公,嗯,也就是我父亲二伯的房子,他们已经搬出村子几十年了,最开始几年我父亲还替他们收拾一下,等他们回来时好居住,不过他们从此再没有回来过,连口信也不曾捎回来,我父亲出去找人打听也找不到,他们好似人间蒸发了一般,所以我父亲也就懒得收拾,这房屋自然就荒废了。”
“喔,”褚昱叹道:“人离乡贱,落叶归根,便是自己的祖先也该时时回来祭拜,兄弟姐妹间也需常常走动,怎么他们倒舍得抛弃亲人故乡。”
刘灵儿想了一想,说道:“具体情况我也不知道,好似是因为二伯公在外面欠了赌债,债主上门追债,所以二伯公带着家人连夜逃走,一走就杳无音信了。”
郑云青叹道:“赌博赌博,越赌越薄,便是千万的家私,也经不起骰子几声,你二伯公自作自受也就罢了,可怜他的家人也要和他一起背井离乡,颠沛流离。”
刘灵儿点头说道:“听说二伯公被打断了一条腿,连看大夫的钱都没有,都是靠自己的儿子女儿架着一步步爬过山逃走的。”
郑云青叹道:“没想到有儿有女的人做事也这样不考虑后果,如是他的儿子女儿成年了还好,若是没有成年,倒是更可怜了。”
刘灵儿正要说话,褚昱突然发现不远的一棵大树后又人影晃动,便喊道:“是谁在树后?”
树后转出一个男子,大约四十岁左右的年纪,穿着一件深蓝的长袍,带着打量的眼神看着几人。
“三叔,你在这儿做什么,我们都没有看见你。”刘灵儿问道。
刘三叔举起手里一条灰色头巾说道:“我头巾丢在这附近了,刚才一直在这儿找,你们在这儿做什么,现下正是暑热的时候,赶快回去吧,不要热昏了头。”
刘灵儿答道:“我们这就回去了,三叔要和我们一起回去吗?”
刘三叔摇了摇头:“我还要去河边转一会儿凉快凉快,你们先回去吧。”说完,就转身离开了。
郑云青说道:“这日头确实毒了些,我们先回去吧。”
众人回了村长家,村长夫妻二人正在院子里喝茶,见了他们便邀请他们一起喝茶,刘灵儿说道:“这茶叶是我们这儿山上产的苦茶,清热解毒效果最好,热天喝了就不易中暑,云青哥哥,你们尝一尝。”
张子鱼拿起茶杯喝了一口,初入嘴时极苦,而后又微微回甘,只是不知道解暑效果是不是真的那样好。
郑云青也喝了一口茶,而后对刘村长说道:“我们刚回来的时候经过一所残破废弃的房屋,一时好奇问了一下,灵儿说是家中的长辈以前居住的房屋,现在这长辈已经杳无音信,我这位朋友家中是做生意的,在各地都有些人脉往来,若是村长愿意,我们愿意帮忙寻找,也算是谢谢村长和灵儿对我们的照顾。”
褚昱接过话头说道:“郑兄说得没错,我家中做药材生意,常年往各地采购药材,也算认识不少人,想来应该能帮上些忙,若是能替村长找回亲人,也算是做了一件好事儿。”
刘村长叹道:“若是公子能帮忙,自然是好事儿,只是这件事情犹如大海捞针一般,恐怕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
褚昱说道:“不过是顺手帮忙的事情,找不回来便罢了,若是有了些消息也是意外之喜,只是不知道村长的长辈有些什么面貌特征,家中又有几口人,总得有些线索才能寻找。”
刘村长当然不相信褚昱会真心帮忙,自己与他又没有什么交情,他一个富家少爷怎么会这么热心,而后又看了一眼刘灵儿和郑云青,瞬间明白了过来,郑云青和自己女儿互有好感,恐怕这件事儿是郑云青为了讨好自己一家人所以拜托褚昱帮忙的,如此一来,自己倒不好辜负郑云青的一番好心,便说道:“说起来,老夫和二伯已是几十年没有见面,他的长相已经记不太清楚了,只记得他容貌平常,右眉角上有一颗大痣,左腿又被打断了,二伯娘容貌并无稀奇,倒是他们的女儿,离开村子时才十六岁的年纪,容貌很是清秀,右耳,嗯,不对,左耳缺了一个小口子,是来我家午睡时被老鼠咬掉的,他们的儿子也就是我堂兄比我大两个月,当年不过八岁的年纪,面皮白净,说话一直有些结巴,老夫记得的,大概就是这些了,线索少了些,能不能找回来只看天意吧,不管怎样,老夫都要谢谢褚公子和郑公子的一番好意。”
褚昱沉着脸色听完,而后说道:“晚辈自会尽力,只是还不知道他们一家人的姓名。”
刘村长说道:“看我这记性,老夫的二伯排行第二,名字就叫做‘刘二’,女儿叫‘刘秀’,儿子叫‘刘千’,他们离开已经三十多年了,不知道容貌名字变了没有。”
郑云青安慰道:“村长不必忧心,这件事情只要用心去查,总会有些眉目的。”
刘灵儿也说道:“是啊,爹爹,云青哥哥和褚公子会尽力的。”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聊得热闹,张子鱼却始终没有说过一句话,今日褚昱和郑云青言语配合默契,慢慢地将刘灵儿和村长的话套了出来,这一定和褚昱要探查的事情有关,可是,为什么自己都不知道褚昱要探查什么,郑云青却好似知道并且话里话外还帮忙打听,他们到底是什么时候达成的共识,为什么都瞒着自己。
眼见事情已经说得差不多了,郑云青才注意到一直沉默的张子鱼,便问道“你怎么了,看起来没精神的样子?”
张子鱼回过神来,说道:“没什么,可能是天气太热了,有些困乏,我坐坐就好了。”
褚昱也回头来看着她,关心地说道:“今日走得有些远,看你脸色都有些苍白,不如回房间休息一些吧。”
张子鱼摇头说道:“不用了,这苦茶解热,我再多喝几杯。”
刘灵儿笑道:“既是子鱼姐姐要喝茶,我再去泡一壶来。”说完,就蹦跳着进了房间,张子鱼看她欢快的身影,心里总觉得有些不舒服,她这样天真善良不谙世事,又爱慕着郑云青,可是郑云青却帮着褚昱利用她,郑云青的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到底只是顺手帮褚昱还是一开始就算计好了,可是,如果这一切都只是算计,那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张子鱼看了一眼褚昱和郑云青,感觉到有些不寒而栗。
刘家村四面环山,夜晚来临时就更是安静,除了村里偶尔的说笑声外,就只能听到周围的虫鸣声,张子鱼一个人坐在院子里,对着远处黑黢黢的高山出神,白天的事情让她有些烦闷,此时怎么也睡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