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完了,徐获撇开曹生娇的手,牵起云依就往府里去了。
跨门时,云依问:“这位张姑娘哪来的?”
徐获回了句:“捡来的。”
“捡来的?”云依不解,却没多问。
“那将军想让张姑娘住哪?”徐获拍了拍云依的手,看来早有想法:“长川阁吧,安静些。”云依明白徐获的意思,点头应下。
被搏了面子的曹生娇,看着他二人离去的身影,气的握紧了手中的捧炉。封凌不识趣的凑过去,贴着曹生娇的耳边说:“您这张脸可真热。”
“你别得意,这府中可又添新人了。”曹生娇恶狠狠盯着封凌,看着她那副小人得志的样子。
“您看将军搭理她吗?”封凌不屑的看了眼张邯茵。
曹生娇冷笑了一下,讽刺挖苦起封凌来:“你看将军搭理你吗——”前脚曹生娇说完,头也不回的进了门。后脚封凌“嘁——”了一声,跟着曹生娇也进去了。
宁梧在旁,对她们的争锋表现出的冷漠,看来是见怪不怪了。她走去对着张邯茵俯身行礼,准备走前说:“今日夫人准备了家宴,进去用宴吧。”
张邯茵赶忙回礼相送。
宁梧走了,门外就只剩下姬红绫和张邯茵。
张邯茵质问起身边的姬红绫来:“徐获安排的这一切,你早就知道对不对?”
“不知,但我觉得将军这么做,定是有他的安排。”姬红绫摇头否认,徐获想什么她一个护卫怎么会知道,“既来之,则安之。你有疑,改日去问将军就是了,不若现在走也还来得及。”
她听了姬红绫的话,回头看了看远处漆黑的街巷,不禁倒吸了口凉气。张邯茵心里想着方才那些个如花美眷,定都是徐获用各种手段,哄骗回来的可怜女人。再回过头来看,姬红绫一只脚已经迈进了门。
“你们肯定是一伙的。”姬红绫转身看向张邯茵,高声问:“你不饿吗?我可走了。”一阵冷风吹过,张邯茵打了个寒颤,她不再敢一人停留。这将军府的门,是不进也得进了。
“你等等我啊——”张邯茵快步走去,紧跟着姬红绫进了去。
走在将军府的小道上,她问起:“沈大哥呢?”
“去后骁营报道了。”姬红绫走的快,张邯茵跟不上,“徐获的军队?”
“将军让他从头开始。”姬红绫突然停下,跟在后头的张邯茵没来及,撞上了姬红绫,她揉了揉撞到的额头回了句:“那也挺好。”
将军府很大,甚至比豫王府还要大。
姬红绫带着张邯茵绕过五六间屋舍,穿过一条长长的水石游廊,才抵了相和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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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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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中“盈盈秋水,淡淡春山。”出自《眼儿媚·楼上黄昏杏花寒》为北宋阮阅所作。
文中“既来之,则安之。”出自《论语·季氏》(第八章中引用同一处。)
第8章 长川阁
灯火辉煌的大堂,一张大大的圆桌上摆满了珍馐美馔。云依向张邯茵招手。
“夫人。”张邯茵走去,向云依问安。
“张姑娘,请入座。一路奔波肯定饿了。”云依热情招待。张邯茵坐在了下位,抬头正好能瞧见徐获,可徐获并没有看她,只是说了句:“开宴吧。”
席间,大家也都只是自顾自。只曹生娇一人,时不时奉承上徐获两句。
云依想起方才与徐获说的话,有意开口道:“西苑的长川阁雅致清净,张姑娘住正好。将军觉得如何?”徐获装作什么也不知道,低着头回了句:“依你吧。”
徐获应下,云依随即叫来身边的平华,让她带着人收拾去了。
宴接近尾声时,宁梧最先起了身。
“将军,夫人。妾用好了,先告退了。”她的语气平淡,徐获只是点了下头,什么也没说。
宁梧离开不久,徐获看了眼张邯茵,站起身只同云依道了别,也走了。
看着这一个个起身离去。张邯茵不舍的搁下筷子,意犹未尽。但还是忍不住感叹起——这将军府的饭菜实在是太好吃了!
这一顿饭下来,让张邯茵觉得奇怪的是,这看似热闹兴旺的将军府,实则每个人都很疏离。就连徐获也是如此。
正想着,那边曹生娇大摇大摆离了席,连一句道别的话也没。
封凌看不惯她,在旁不免多嘴起来。
“夫人,您看她那作态。知道的她是中书令的千金,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什么小门小户。”封凌的嘴不停,“不过是个庶出的,拿个什么架子。”
原这曹生娇的父亲是中书令,张邯茵不明白,就算是个庶女,父亲官居三品。什么样的人家找不到,还偏跑来给个将军做妾。
张邯茵坐着没搭话,只见云依的面色不悦,训斥起封凌来:“好了。再如何她也是侧夫人,她不懂事,可你也不要坏了规矩。”
“时候不早了,封姨娘,回了吧。”云依这么说,封凌不好再开口,只能悻悻离去。
堂下灯火正盛,张邯茵起身与云依道别,却被云依挽留:“请留步,同我一道吧。”张邯茵不好拒绝,只能应下。
一路出了相和轩,婢女在前提灯引路,张邯茵与云依就在后头慢慢行路。
云依一直没有说话,所以他二人就这么静静的走。月色晃晃穿过游廊,张邯茵透过斑驳偷偷去看,云依那修长的脖颈和白皙的脸颊。
她真好看。张邯茵自认为,在她见过的人中,除却自己那个做贵嫔的姑姑,便是云依最好看。
云依突然回头,张邯茵眼神来不及闪躲,便落进她满眸温柔。
云依笑着问张邯茵:“你从哪来?”
张邯茵下意识回了句:“邺城。”可云依似乎对她来自邺城并不感到惊讶。
云依想了想说:“邺城,中原。阿爹去过。”不知是不是错觉,提起她的阿爹时,张邯茵觉得云依更像是个灵动的少女。说到底是府门困住了她。
“嗯。”或许是第一次见面,张邯茵显得拘谨。
“多大了?”云依问起张邯茵的年纪。
“十八。”张邯茵回道。
“竟与我同岁!”云依笑了笑,话只说到这,什么都没接着问下去,剩下的云依明白不该再问。
她二人又归于平静。穿过一片冬青丛,云依领着张邯茵停在了一间小院前。
“到了。”张邯茵闻声,抬头往里望去,院子不大,却十分清新淡雅。白石铺地,青砖作路,庭中傲然独立的青松,缀零星灯火七八盏。
“往后你就安心在长川阁住。”云依指了指旁边的那座院墙,同张邯茵讲:“后头是宁姨娘的如意堂。这里清净,宁姨娘平日里,不怎么愿意见人。曹氏与封氏她们在前院,离得远,互不相扰。”
“夫人。”平华听见云依说话,从院子里出来相迎。
“都收拾好了?”平华点点头,云依说着往院里去。
“跟我来。”她领着张邯茵,穿过长川阁。到了后院,张邯茵一抬眼——别有洞天。庭后扶桑古树,缠绕着轻纱的旧秋千,是叙不尽的浪漫。
云依开口:“若是等到了六月,这里的扶桑茂盛。那边的绣球花也会开,很漂亮。”
“多谢夫人,夫人有心。”张邯茵开口致谢。
云依看着,张邯茵这样一个礼数周全,仪态举止端庄的女人,绝不像是徐获口中捡来的女子。
邺城福都,云依倒觉得张邯茵像是徐获绑来的官家小姐。与徐获成婚三年,府里那几个都是硬塞来的,云依还是第一次见徐获自己往回带人。
“客气了。”云依笑了笑,想着张邯茵一路奔波劳苦,便不再叨扰,于是开了口:“我住东苑,有什么事可以到那找我。时候不早了,你早些休息。”
“我送送您。”张邯茵说着,与云依一同出了长川阁。
送别云依,张邯茵站在院子门口,遥遥望去,终于松了口气。
她忽的想起“既来之,则安之”这句话,才发觉从开席后,自己就没再见过姬红绫。她以为姬红绫连个道别都不说就走了。
再想想这数月的相处,张邯茵觉得姬红绫的不辞而别,就显得有些薄情。
风吹过,张邯茵搓了搓肩膀,转身一个人回到长川阁。
走进内室,她一头倒在松软的床上,枕头散发着淡淡的皂角香。很久了,张邯茵都没有睡过这么松软的床了。
渐渐地,眼皮下沉,她累了,什么也不去想了,剩下的事,以后再说。她真的需要安稳的睡一觉了。长川阁内张邯茵睡着。
北苑的昆山筑里。徐获沐浴后,只穿了件薄衫,就裹起大氅坐在庭后的莲池边。小桌上还摆着出征前剩下的那场残局,却无人对弈。
姬红绫站在门外,叫了声:“将军。”徐获听见后让她进来。
姬红绫进了去,莲池的灯火昏黄,徐获在暗处开口:“准备回去了?”姬红绫这么多年一直住在后骁营,徐获以为她是来问安道别的。
“属下有事请求。”徐获不动声色,等她接着说。
姬红绫如实说道:“属下想留在将军府,继续跟着张姑娘。后骁军,属下...就不再去了。”
没有解释,没有不解,他二人心照不宣。
这是徐获欠她的。
宣华十二年,在湘元的战场上,徐获被敌军刺中挑下战马,混乱中马蹄踢昏了他。
那是徐获打的第一场败仗。姬红绫奔去将徐获救下,背部却被敌军击中,忍着剧痛,姬红绫将徐获带了回去,徐获得救了。但姬红绫却昏迷了月余。
醒来的姬红绫虽捡回半条命,却再也无法像从前那样长久的战斗了。尽管身为徐获豢养的私卫,这就是他们的宿命。可徐获仍允了她三个请求。无论是什么,徐获不问,不究。
今日,姬红绫向徐获提出了第一个请求。
徐获将白子落定,手一挥说了声:“去吧。”
“是。”姬红绫离开了。
这些年,姬红绫虽不能再像从前那样战斗,但徐获并没有将她弃如敝履。而是留姬红绫在身边差遣,只是那落满灰尘的铁剑早就锈迹斑驳了。
姬红绫不再想到战场去了,每每见到他人拼搏厮杀,看着自己那双再也举不起剑的手,她就觉得自己快像是疯了。她觉得遇见张邯茵,就是如一和尚口中所说的缘分。
如今,留在张邯茵的身边,是她自己的选择。
回到长川阁的姬红绫,站在张邯茵床前,双手环臂站着。张邯茵睡的正香,翻了个身,迷迷糊糊瞧见有人站在床旁。
“啊——”张邯茵被姬红绫吓得一激灵,瞬间清醒,睁大了双眼。姬红绫瞧见她这副模样忍不住笑起来。
“你还笑!!!”张邯茵从床上坐起,有些生气:“你不是走了吗?回来干嘛?”
“我不走了。”姬红绫靠床站着。张邯茵以为自己没睡醒,于是又问:“不走了?”
“我以后就跟着你了。”姬红绫郑重其事的宣布。张邯茵被姬红绫的这些话,搞得有些糊涂:“跟着我?你这么好身手,不去打仗,跟着我做什么?”
“我其实,早就打不了仗了,留在将军身边也帮不上什么忙。”绫说出这句话时,显然有些失落。张邯茵看着她,不知所云。可姬红绫也并没有给她一个解释,而是沉默了。
张邯茵看着姬红绫半天,也不见她答。她便知道她是真的不想说。张邯茵也不再追问,那不愿说出口的话。
“那便留下吧。你在我身边,我也安心。”张邯茵笑起来,这么长时间的相处,她并不讨厌姬红绫。是真的觉得安心。
“现在怎么不说我与将军是一伙的?”姬红绫打趣道。
“行了,奔波了这么久。你也累了,就早些休息吧。”张邯茵困的没心思接茬。她将姬红绫安置在了长川阁东侧的小屋之后,便各自休息去了。
这一觉,张邯茵睡到了晌午。
睁眼时,听见院子里有动静,张邯茵迷迷糊糊的起了身,静静坐在床边醒神。姬红绫推了门,以为张邯茵还没醒,轻手轻脚的进了屋。
没想到张邯茵醒着。
“醒了?”姬红绫把端来的羹汤搁在一边,走去窗边,把窗子支了起来。
张邯茵揉了揉眼睛问:“几时了?”
“巳时了,这汤我都热了三遍了。”姬红绫早起来看过一回,见张邯茵睡得正香就没叫她。
洗漱罢,用完膳已近午时。
张邯茵刚推开门,伸了个懒腰。就瞧见五六个婢女站在屋外,齐齐冲她叫了声:“张姨娘——”这可把张邯茵吓坏了,赶忙转身进去,又将门关了上。
还在屋内收拾的姬红绫见状问起:“怎么又回来了?”
“外头的人都是哪来的?徐获安排的?”张邯茵死死用背抵着门。
“夫人安排的。”姬红绫端起托盘就要往外走,“你别走。”张邯茵顺势拽住姬红绫的手臂。姬红绫站在原地没动,笑了笑说:“张姨娘有何吩咐?”
“你叫我什么?”张邯茵不可置信的看着她。于是,姬红绫便又喊了一遍:“张姨娘。”
忽然之间,张邯茵从富贵显赫的豫王妃,变成了一个将军府的小妾。
这样的落差,让张邯茵一时改变不过来。听见有人叫她姨娘,张邯茵就浑身难受。邺城张氏的女儿给他人做妾,这要是传到张横的耳朵里,岂不是要扒了张邯茵的皮。
姬红绫拨开张邯茵,推门出去了。
张邯茵站在屋里头,出也不是,不出也不是。巴巴的透过门缝往外看,院子里那几个是一动也不动的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