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璧——蜜桃牛奶冻
时间:2022-08-16 06:28:02

 
 
第2章 苏叶
  云淮清似乎有些意外,愣了一愣,才接过酒囊,随手拔开皮塞子。
  那年跟云淮晏一同跪在磬竹宫外,他也渴望大漠孤烟旌旗万里,他也曾渴望金戈铁马与子共袍,只是后来见多了宫中描金绣银的器具,如今看见云淮晏递过来的一只粗糙皮革酒囊,一时有些恍惚怔忪。
  云淮清有些别扭地举起酒囊,还未凑到嘴边,皇后却突然厉声道:“清儿!”
  她的声音尖利而透着慌乱,在安静的宫殿中尤为刺耳。
  云恒看向她,云淮清和云淮晏也看向她。
  皇后愣了愣,旋即意识到自己失态,微笑道:“既是好酒,自然要用酒杯细细品味,清儿你一番牛饮岂不是辜负了晏儿一番好意?”说着转头吩咐贴身的丫头:“木槿,去取酒杯来。”
  “母后,不必那样麻烦的……”云淮清皱了皱眉头。
  云淮晏歪着头看了一眼云淮清,又看了一眼皇后,再看云淮清手里的那只酒囊,在满室堂皇下,那只酒囊真是粗陋至极。
  他笑了笑,取过云淮清手里的酒囊:“酒是好酒,只是酒器实在有些寒掺,怨不得母后看不上眼。喏,给你倒进杯子里,就赏心悦目得多了,三哥,快尝尝!”
  说话间,他已经在云淮清面前的青玉酒杯里倒了一杯酒。
  云淮清捏着酒杯举到眼前。
  酒液澄清,酒气清冽,仿佛夹着北方冷泠泠的寒气。
  此时,皇后忽然起身,拍落他手中的酒杯,玉杯质地薄脆,落地一声脆响,酒与酒杯一道碎成一片。
  她摆明了不想让云淮清喝这杯酒。
  云淮晏有些觉得委屈,知道三哥喜欢酒,他尝遍了边境的好酒,才给他挑了这么一户酿酒的人家。只是开拔回朝时太过仓促,他伤重昏沉,没来得及带一坛酒,想着自己剩了的半囊酒,至少让三哥尝尝味道,却不想被摔了酒杯。
  他抿紧了唇,低头塞上酒囊。
  “老三最近身子不好,这酒以后再喝。”云恒没有抬头看他们。
  福海赶忙上前给皇后、云淮清、云淮晏依次布菜。云恒不动声色地将话引到别处去:“晏儿说点军里的事情吧,看你憋着一股劲儿,就等着有人问起,让你好好得意一番吧。”
  本来云恒说得没错,长平军如何大败燕军,如何乘胜追击连夺数城将他们赶回老巢,而他又是如何骁勇,带着先锋营如何打中敌方七寸要处屡立战功……
  这些云淮晏从到了闵阳城就打起了腹稿,想着要怎么好好在父皇面前邀功,兴许父皇一高兴,就能把他觊觎了很久的,三哥养的那只碧眼波斯猫抢过来送给他。
  可是如今他什么也不想说了。
  云淮晏灵敏地感觉到,因为一囊酒,蕙兰宫里的氛围似乎有些怪异。
  他一时没了高谈阔论的兴致,推说皇后必定对战事不感兴趣,战报明日早朝上苏木将详细禀报,兴致恹恹地抿着碗里半碗凉了的鸡汤。
  宫殿里生了炉子,京都也不比北地寒凉,可是一碗凉透的松茸鸡汤却让云淮晏从手指尖开始全身发冷。烈酒用来暖身最好,他想再敬父皇和三哥一杯,手指碰了碰酒杯,又收了回去,只低下头来仔仔细细地挑起鱼肉里的刺。
  被皇后遣去取酒杯的木槿手脚慢,喝酒的兴致都退了,她才端着托盘将酒杯送上桌的时候。
  云淮晏刚刚夹起一筷子鱼肉送入口中,无聊地抬头看了一眼。
  那酒杯高约三寸,杯身上雕刻了一条栩栩如生的蛟龙翻腾在浪涛之间,首尾相接,绕着背身一圈。
  那是一只漂亮极了的银杯。
  一直是到这个时候,云淮晏才想起来刚刚的氛围是哪里出了问题——
  方才皇后看到那只酒囊的神色是惊慌与戒备!
  托盘中纯银打制的杯身闪闪发亮,只是银白色的光芒有些寒凉。
  银器,遇毒物,作青黑色……
  云淮晏舌尖上突然一痛,刚刚那口鱼肉里有一根漏网的鱼刺。他低头吐出那根鱼刺,可是舌尖上还是隐隐作痛,那种不舒服的感觉甚至蔓延到了他心里。
  也许,这座宫殿和他之间已经横亘上重重铠甲。
  ——————
  磬竹宫的偏殿。
  家宴已散,云淮晏被云恒留了下来。
  云恒手上端了参茶细细吹着气,抿了一口茶水,摆手示意云淮晏坐下。
  殿里有更漏滴滴答答的声音,云淮晏偷偷瞟了一眼刻度,天色沉沉,已是戌时。如果他没猜错,此时宫外应当有一人一马在等他,并且恐怕已经等了好一会儿了。
  “晏儿。”云恒放下茶杯,云淮晏从神游中回过神来,“刚刚的事,你不要怪你母后。”
  云淮晏站直了身子:“儿臣不敢。”
  云恒摆手示意他不必拘束:“今年年初,老三的饮食中被下了毒,呕血昏迷了大半个月险些救不回来。那时你战事正紧,怕你挂心,朕不许他们将消息传到你那里去。自那之后,你母后对老三护得更紧,吃穿用度都要亲自过问。你不要多想,更不要因为这些事情同你母后、兄长生分了。”
  “是。”云淮晏垂首回应,忍了忍又追着问,“是谁下的毒?三哥如今怎样?”
  他与云淮清素来亲厚,像是料到他会有此一问,云恒面色舒展:“朕已经让人彻查此事。幸而老三没事,但毒药终究伤身,皇后如今对老三多有回护也是情理之中,你不要往心里去。”顿了顿,放下手中茶盏,长长舒了口气:“你和你三哥关系好,你回来了,朕和皇后都能放心些。”
  磬竹宫里燃的香还是云淮晏幼时熟悉的那一味,他恍惚记得他和云淮清的功课是云恒亲自盯着的。每日云恒下了早朝都会抽空把他们两个叫到磬竹宫里来,抽背近日的功课,磬竹宫的戒尺比太学院里的还沉,云淮清背不出书,戒尺便落在云淮晏手心里,云淮晏背不出书,戒尺便打在云淮清手上……
  “想什么呢?”云恒已经走到云淮晏面前,云淮晏仓皇起身,被他拉住,仔仔细细地上下打量起来。他笑了,眼角上的纹路越加深重刺目起来:“不说这些了,晏儿,来,让朕好好看看,带兵打仗太辛苦,这一趟回来,好好歇一段,不走了。朕想想,这回要赏你什么好。七皇子如此军功,便是朕明日立了你做储君,也无人敢有非议呀!”
  从军时云淮晏年纪还小,不懂这些。可这趟回来,皇后戒备在先,云恒试探在后,他虽常年不在京都,但却依然分外敏感。
  “儿臣只求我大梁不受外侮,从来没有别的想法。”云淮晏猝然跪下。
  云恒看着闻言跪在面前的云淮晏,他的脊背清瘦却挺得笔直,看起来结实有力。他伸手拍了拍云淮晏的肩膀,声音却带着叹息:“好孩子……“
  他的孩子们长大了,懂事了,可是他却思念起儿女年幼时不谙世事,不惧怕他时的模样。他想起小时候的云淮晏、云淮清,还有云淮定、云淮安。
  最是无情帝王家,要守护一些人,终究要舍弃一些人。
  这么想着,云恒眼中竟有哀伤,在烛火下跳了跳,眼角的纹路越发显出老态。
  他摆摆手:“去吧,朕也不留你了,反正你心也不在这儿了。”
  被从磬竹宫放出来的时间比云淮晏自己预计要稍微早了一点。他出来就看见守在殿外的福海。福海过来恭恭敬敬地行了礼:“平王殿下要出宫去了吗?老奴去找人来给殿下掌灯。”
  云淮晏隐隐觉得自己应该跟福海多说几句话,随便问点什么都好。可他咬了咬嘴唇,想却不知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终究只是点了点头:“有劳公公了。”
  秋风瑟瑟,灯火微微。
  福海站在磬竹宫偏殿高高的石阶上,看着两队小太监提了几盏红灯笼为云淮晏照路,被火光簇拥着的身影颀长而清瘦,挺直了脊背每一步都走得稳当,但终究是离磬竹宫越来越远,直至灯火微茫,被黑夜尽数吞噬。
  ——————
  皇城之外,确实已经有人等了云淮晏很久。
  苏叶拢了拢披风,又一次钻进马车里拨了拨里头的炭火。车厢里头暖融融的,铺了厚厚的一层毯子,角落处有一只精致的木头小箱子,正中央点着一只红泥小火炉,上头支起了架子摇摇晃晃地吊着一口小锅,锅里温着一只药盅。
  她不是第一次来皇城外等他,这也不是她来等他最冷的日子。
  往年里腊月的天气,她也是裹一件披风牵一匹马在皇城外一等就是几个时辰。
  这回深秋时节他就回来了,天气已经算是很暖和的了。
  何况这一回还驾了马车,还生了炉子。
  远远地看见侧面的角门开了条缝儿,五六个小太监一溜儿钻出来,手里的灯笼点点火光落在暗夜里排成整整齐齐的一列。苏叶心花怒放,跳下马车朝那点亮光跑了几步,又转回身去将马车上的马灯取了下来提溜在手里,追着那头的那点灯光赶去。
  左右不过十来丈的距离,在暗夜里格外漫长。
  又或者是久别重逢的欣喜,夹杂着近乡情怯般的忐忑,过分难熬。
  苏叶提着灯走过去,那头也有人提着灯走过来,近到可以看清彼此面目时,苏叶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云淮晏也没有说话,大步向前迈了几步终于能握住她的手。他拉起她的手便走,宫门外第九棵梧桐,她每回都在那棵树下等他。
  “马车?”
  “嗯。”苏叶应了一声,将手里的马灯挂在车头,低头吹灭了云淮晏手里的灯笼,将他往车上赶。
  甫一进皇宫,厚重盔甲就已经换下,他如今穿了一身轻便的玄色箭袖衣袍,布料柔软,苏叶抱着正觉得舒爽。
  “踏雪呢?怎么今日驾了马车来?”云淮晏被苏叶拉着坐进马车里,登时暖意融融。
  往日她也在宫门外等过他,牵着那匹他们俩一道亲手接生的白色小马驹,夏夜繁星满天时,隆冬大雪纷飞时,等着他满面风尘地赶来,共骑一驾而去。
  苏叶放下车厢的棉布帘子,捧起云淮晏冰凉的手在小火炉上烤了烤,小心翼翼捧出药盅递给他:“伤得下不了地居然还想骑马?疯了吗!你快把药喝了,让我看看你的伤。”说着反身去将角落里的小木箱取来,打开一看,里头刀片、纱布、伤药一应俱全。
  青瓷药盅放在铁锅里隔水热着,外面秋风凄凄,这一碗汤药捧在手依然温热。
  到底是苏木心细,队伍还未进城就派了快马赶往苏府送信,这才有了苏叶驾马车来接人。
  苏叶将手在火炉上烤热了,接过云淮晏喝空了的药盅放在一边,随手取了一颗梅子塞进他嘴里,就开始动手解开云淮晏的腰带。
  “小末,哪有一个姑娘家急着解男人腰带的?”云淮晏按住苏叶的手,耳坠微红。
  苏叶瞪大了眼睛,拿手指狠狠戳了戳他:“想什么呢!我就看看你的伤。”
  云淮晏握住她的手,借势将她拥入怀中:“小姑娘家家的,不害臊吗?”
  “不小了,早已经及笄了,我娘说,说我都可以嫁人了。”
  苏叶尖尖的下巴抵在云淮晏肩头,说话的时候呵气如兰,就飘在他耳畔。
  他轻轻笑了,微凉的唇划过她柔嫩温软的脸颊:“知道了,父皇说这趟回来,就不让我走了,我去求父皇给我们赐婚。”
  苏叶趾高气昂起来:“谁说是要嫁给你了?”
  “也对,你爹总是想要将你许给大哥。”
  苏叶气结,抬起手来作势要将他推开,掌心落在他胸口触摸到微微濡湿,摊开掌心竟是一抹血色。苏叶拽住云淮晏的手臂,扶着他坐好:“不闹了不闹了,伤口出血了,快坐好,我看看。”
  借着灯火,苏叶打开药箱,熟练地扯下一块纱布倒上伤药,放置在一旁,伸手便要去解开云淮晏的衣裳。
  云淮晏按住她的手:“小末,我自己来,你去驾车。”
  “我又不怕看伤口。你和哥哥小时候练功受伤了,都是我帮你们……”
  那种小打小闹的伤口怎么能一样?云淮晏笑笑,却没将这句话顶回去,将她朝外推了推:“知道你胆子大,但你不去赶车,我们要在这里过夜吗?”
  “我就看一眼你的伤。”
  云淮晏坐直了身子,伸手捂住苏叶的眼睛,一手扶着她的肩膀推着她背过身去:“小姑娘怎么就不知道害臊?不行,成亲了才给看。”
  苏叶被堵得说不出话来,红着脸钻出车厢。
  不多时,马车缓缓向城外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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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女主上线
 
 
第3章 封赏
  那一夜,京都城外火光成片,篝火爆出的火星霹雳作响,热闹得如同大年初一。各色肉食酒水呈上来,羊肉猪肉源源不断地烧烤炖煮,香气要飘进城里头去。
  兴致高时,有人随手操起树枝比划得兴起。
  酒意正酣,在边塞时思乡的歌曲再被轻轻哼起,有弹剑的清脆嗡鸣相和。抢酒喝的,争肉吃的,有人上蹿下跳地闹腾,也有人抱着兵器,依着树干睡去,此夜终于可以安眠。
  各营主将被自家兄弟拉着灌黄汤。
  吴一遇和冯途一人提着一坛酒对饮,面前还摆了三坛未开封的酒。赵尔不知哪里翻了一只桶拍得砰砰作响,给他两人造足了声势。
  吴一遇占了上风,率先喝尽一坛酒,摔了坛子,一掌拍开封泥,仰头开始喝第二坛酒。周围的将士更是欢呼雀跃。冯途不甘示弱,那边的酒水未尽,这边已经腾出一手拍开封泥,左手丢开坛子,右手已经将第二坛酒续上。
  欢呼声里钱多的声音最是独特。“快押快押,吴将军和冯将军谁赢,买定离手!”钱多蹲在一旁的地上,手里晃着一串铜线高声吆喝,抬头朝站在一旁的迟谓和卫顾招呼,“你们两光喝酒有什么意思?过来一起玩啊!”
  “不了。”这里太过热闹,迟谓朝他大声喊话才能使他听清。他认真地在一旁喝酒,右手食指勾着酒坛子,左手微微抱胸肆意洒脱。
  身边有人撞了他,右手一抖,酒水洒了出来,可惜了半坛好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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