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然明白,那日老爷和老太太从外头将她带回来我便明白,她顶着这样不明不白的身份心里定不会好受的。自老爷走后,我就瞧着她一日比一日安静,一日比一日懂事,我这心里头也疼啊。”
“您自然是最疼姑娘的,待她如亲生女儿般。姑娘也正因为知道您对她好,才不愿您为她操心,回回被二姑娘欺负都忍着。”
余氏皱起了细眉,看向落梅,“什么?怎么了?”
“这次倒也没什么,就是嘲讽了咱们姑娘几句,说她见不得世面什么的,我才想着姑娘都已经及笄了,是时候该看看外面的世界了。”落梅说着,眼里也尽是心疼。
余氏轻叹了口气,扶住落梅的手坐到了床上,思索了一番道:“我糊涂了,小时候总想着把伶玉保护在身边是最好的,可她现下已经不是小姑娘,该放放手了。”
落梅这才舒展开眉头,帮余氏整理好床铺,语气轻松地说:“姑娘若是知道了定十分开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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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院灯火通明,嬉笑声不绝,孟大老爷带着宾客邻着花灯,坐在亭中赏月。孟伶玉回到房间后双手托住下巴伏在窗前,看着远处的光亮,一点一点,摇曳着火花,就像方才在野外见到的萤火幼虫一般,那样美妙却又遥远不可及……
自父亲去世后的每年元宵均是如此,伶玉都会趴在窗前,望着前院那些与自己无关的热闹,想着父亲还在时,他们这个院子也是一样热闹的。父亲会为她编连母亲都不会做的漂亮花灯,会将她举过头顶去够根本不可能够到的星星,虽然有时会罚她在院子里蹲马步,可总是在她站不稳时挠她痒痒不再让她蹲了……
上元节那天亦是如此,一家人团团圆圆地围坐炉前,话往时,聊趣事,放明灯。
孟伶玉想到这里泪水不自觉地就落下来了,她笑着用手拭去眼泪,继续趴在窗户前,眼眸里均是光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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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院里一片狼藉,地上全都是纸筒和麻茎,昨夜又是响了一夜的爆竹声。
伶玉早早地起了,坐在一面雕工双鱼镜前头梳妆打扮着。若说孟琰玉是国色天香,那孟伶玉这姿色便是叫牡丹也害羞,粉腮红润,眸含秋水,尤其是笑起来的时候,酒窝浅浅,令人心生愉悦。使得馨儿每日替她梳着头都要夸姑娘,“若我是个男子,第一眼见了就定要求娶姑娘。”
今日也是如此,馨儿正替伶玉挽着发髻,又油然而生感慨了,“姑娘这浓密的黑发,若是借我一些该多好啊!”
孟伶玉噗嗤一声轻笑了出来,“你头发这般密,我若是再借你一些,岂不是要变瀑布了。”
馨儿被调侃了将手往后一别,娇嗔地说:“姑娘!你又取笑我。”
伶玉转过身站起来拉住馨儿的手,又温柔地摸摸她的头,“我哪里在取笑你啊,我们馨儿容貌如此姣好,又那样懂事,何必羡慕别人呢!”
馨儿一下笑了,外头清晨的阳光洒进来,屋内一派祥和。
孟伶玉梳妆完便去留香阁给母亲余氏请安。
“女儿给母亲请安,愿母亲日日身体健康,事事心愿顺遂。”
“母亲也愿女儿一直安康幸福!” 余氏欢喜欣慰地朝伶玉笑着道,随即前去扶起她,“快起来吧,地上凉。”
伶玉起身搀母亲坐下后便替母亲倒茶,雨后龙井的清香一下子扑鼻而来。余氏稳稳接过,脸上依旧是幸福的模样。
“这龙井甚香,吃着也不错,落梅,你过些时候再买些备着吧。”
“是,夫人。”落梅恭敬地答应了余氏,随后看向伶玉,“姑娘屋子里的白茶还多吗?不够奴婢一道再添置些。”
“还有许多,让梅姨费心了。”
“你素喜白茶,可是这茶稀有,估摸着也只永嘉南三百里的长溪每年小量产出,你梅姨便回回都亲自去集市上找茶农特意去寻。”余氏说着有些嗔怪伶玉任性。
“这都是奴婢应该做的,姑娘和夫人喜欢什么,奴婢便做什么,只要主子们开心足矣。”
“梅姨自幼便待伶玉好,伶玉都记着呢。”伶玉朝梅姨开心地笑着。
“现下还早,待会子等下人们将院子收拾干净了,咱们再去前院给大房的请安吧。”
“嗯。”
余氏轻轻拉过伶玉到自己的身旁,依旧很宠溺地看着她,柔声询问道:“昨晚睡得怎么样,外头爆竹味是不是又惹得你没睡好?”
伶玉看着自己冰冷的手被牢牢地握在母亲温暖的手里,心里也暖和了起来。
“你自幼便是如此,嗅觉灵敏,这些个刺激味道你也是闻得比我们更敏感些,每次扰得你睡不着的时候啊,你就钻进我和你父亲的怀里,让你父亲帮你在鼻子前举一个香包。”余氏回忆过去幸福的样子,脸上的笑容就没停过。
只是伶玉却察觉出母亲笑容背后的伤感,轻轻将手从母亲手中拿开,然后蹲下反握住母亲的手,“母亲别总想着过去了,生活总不会事事圆满的,但有时这圆满亦或是换了一种方式存在,就像父亲,他在天上也定是一直陪着咱们呢,再说虽然如今伶玉大了,但也可以时常陪在母亲身边呀,而且母亲想伶玉什么时候陪您睡伶玉就什么时候陪您睡!”
余氏摸摸伶玉的头,“这都是跟谁学的,还有理有据的。”
“自然是跟…在书上看的啦!”伶玉顿了一下,随后又像乖巧地小鹿一样,依靠在母亲膝上,眨着自己有着长长睫毛的水汪汪的大眼睛,讨着母亲开心。
余氏被逗得忍不住发笑,赶紧用帕子捂了捂嘴,挺了挺身子,正经道:“昨日方才说过你,又开始调皮了。”
伶玉浅笑了笑,却默默低下了头,余氏则柔声细语地说道:“伶玉,昨日是母亲太过着急了,母亲向你道不是。”
“您说什么呢,女儿知道母亲担心我,怎么会要您道歉呢?”伶玉抬起头,有些不解。
“我知道,只是母亲也不希望你终年闷在这府里,马上就是你的生辰了,日后出去的时候多带些人在身边。”
伶玉眨了眨眼,她明白母亲允诺自己出府了,也不再多说什么,窝进了母亲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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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前期男女主感情线进展较缓慢,不过很快就来,大家耐心等待哦!
第4章 上学(一)
前院,书宝斋里,孟长柳一家子正也准备吃早茶呢。
孟琰玉扭了扭身子,又用手慵懒地把玩着耳坠,嘴里嘟囔着:“这都等了多久了,二婶婶怎么还没来啊。”
孟大老爷依旧坐的端正,丝毫不觉得累,这下瞧女儿这般坐不住便厉声呵斥道:“这才一炷香的功夫不到便坐不住了,你看看院子里光是你点的那些爆竹就够下人们扫好几炷香了!”
“母亲!女儿不是故意的嘛。”孟琰玉赶紧去拉母亲韩氏的袖子,朝她撒娇。
韩氏素日里受惯了女儿撒娇,也就是因为她的宠爱,使得这个二姑娘恃宠而骄,时常撒娇打诨。这会子又细心安慰她道:“你父亲说的没错,你昨晚上玩的那样疯,难怪今日精神欠佳,待会子午时回去好好补会儿觉吧!”
“我说的是这个意思吗?”孟大老爷看向过度宠爱女儿的韩氏,看得韩氏有些不自在了,立马提高了音量驳斥,“那你说二房那位是不是也叫我们等的太久了些,就你一天到晚地觉着自己亏欠了这个亏欠了那个,要待人家好些,我们才是你妻儿,你倒好,胳膊肘往外拐!”
孟大老爷看妻子有些生气了,上去的怒火随即降了下来,把声音低了一低,“我自是疼你们的,可什么叫胳膊肘往外拐,那是我弟妹和我侄女,怎么就是外人呢!”
“侄养女?可不就是外人嘛。”孟琰玉悄声说道,孟瑾文本心不在焉地想打哈欠,听到这里赶紧拽了拽妹妹的袖子,示意她闭嘴。
“孟琰玉!这样的话不许再说!我同你讲过多少遍了,如今要上家法是吧!”孟长柳真有些生气了,狠狠拍了一下桌子,惊得韩氏他们抖了个激灵。
孟琰玉吓得不敢再说话,韩氏安抚了一下女儿转头朝孟长柳急声道:“你有完没完!我知道你对二弟心中有愧,可你也不能亲疏不分吧!琰玉是你亲闺女,你还上家法!我看是你要受家法吧!”
孟长柳听到最后被韩氏气得说不出话,只干瞪着她,韩氏也瞪着她,想说瞪什么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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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余氏和孟伶玉已经到了,二人向孟大老爷韩氏行礼,孟瑾文孟琰玉也起身向婶婶行礼。礼罢,一行人坐了下来,余氏不好意思地开口道:“让大哥大嫂久等了吧,路上爆竹残料众多,下人们费劲清理着,我想等着稍微清理些方便落脚行走。”
“不碍事的弟妹,咱们也刚落座,昨夜爆竹声大,吵到你们了吧!”孟大老爷也客气回应。
孟瑾文自幼便被母亲逼着日日学习,这会子也想快快吃饭去学习,便开口敷衍道:“婶婶向来不爱这些个热闹场面,咱们不如就先动筷子吧!”
韩氏则是还在气头上,露出了一抹假笑,没好气地说:“弟妹向来不喜咱们这些贵族世家举办的那些个上层集会,人多复杂,怕自己养的姑娘见识短浅惹人笑话。”
余氏和孟伶玉听到这里依旧面不改色,自孟二老爷过世的这些年她们母女俩在孟府受的气不少,每次伶玉都默默受着,只有余氏会同韩氏杠上那么几个回合,毕竟她也是有娘家撑腰的,自己养的姑娘受委屈她更不能坐视不理。但这会子还不等余氏开口,韩氏便又说了一大堆话。
只见孟大老爷揪了揪韩氏的衣袖,韩氏不管不顾挣开了,朝孟瑾文笑道:“文儿饿了就先吃吧,你待会还要去学习,准备省试呢,快吃吧!还有琰儿,你也吃,待会要去见李教谕了,那可是你父亲专门为你请的原翰林大学士,可得好好学,快吃吧,别误了给教谕请安的时辰。”说到后头,韩氏特地提高了嗓门,生怕余氏听不见。
余氏方才还想怼回去,听到这儿却又一言不发了,李教谕?她怎么之前从没听说府里请来了这么位名人来给琰玉开课,一下子只顾想着蒙头吃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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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氏吃完早茶准备携伶玉去到老太太院里请安,都走到院里了,突然拉住伶玉站住不动。
“我方才没反应过来,凭什么她孟琰玉可以有李教谕单独教,你是咱们孟家二老爷的女儿,怎么就上不得学了?如今长松虽去了,这孟府也该是有我们一席之地的。”
伶玉则是被母亲这通话说得一愣一愣的,“母亲,您自顾自说什么呢,太母还等着我们呢,快进去吧!”
余氏依旧抓着伶玉不动,“这好处可不能让她一人独占了,不行,我得找大嫂说说去。”
“母亲!”伶玉一头雾水,见母亲这就要走,也不明白缘由,便拉着母亲喊叫着,这时一位衣着朴素的妈妈从房里出来了,是孟家老太太身边的管事张妈妈。
“二夫人,老太太已经在里头等着了,您这是在做什么呢?”
余氏立马回过头,朝张妈妈笑道:“张妈妈,我们这就进去,方才扰到母亲清闲了吧!”
二人进屋里,屋子收拾得十分整洁,左边紫檀木架上放着一个大官窑盘,盘内盛着几串玲珑大佛珠,不时飘来一阵檀香,右边一个大红漆雕梅花梳妆台,上头摆着一顶极耀眼的金镶宝钿点翠凤冠,在往里头瞧去,卧榻上伏着一位老太太,眼睛微闭,手中还盘着一串佛珠。
“老太太,二夫人到了。”
榻上的便是孟家老太太,当今开元皇后宋氏的娘家姐姐。她一听则慵懒地起身,张妈妈上前去扶,余氏也去给母亲沏茶。
“方才在外头吵吵闹闹的做什么呢?”老太太接过余氏递过来的茶,面色沉静。
“媳妇知错,只是心中有气难忍。”余氏低下了头,声音里尽是委屈。
老太太不解地望向旁边的张妈妈,张妈妈随即了解恭敬回答道:“听说是大老爷把前翰林院大学士李老翁请来府里做教谕了。”
孟老太太随即明白了,点了点头又看向余氏,“婧琳啊,你好歹也是伯爵府出来的嫡女,怎么这般沉不住气,这才刚刚请来教谕,还没坐定,再说也还在元宵节呢,你急什么!”
“是,母亲。只是伶玉是我和官人的女儿,我看不得她受委屈。”
“没有的,母亲。”伶玉现下明白了,也焦急地去拉余氏的手。
“伶玉是长松认的女儿,也是我带回来的孙女,怎会亏待了她!何况毕竟不是家家女儿都必得念书的,而且你大嫂的脾气你又不是不清楚,如今正值元宵,都高兴着呢,你这般气急败坏地上前去,她能给你好果子吃吗?”转而向伶玉问道,“伶玉,告诉太母你想去李教谕那儿吗?”
伶玉一听跪下,沉默了许久,似是有些为难,母亲抚了抚她,她才缓缓开口说:“太母体恤伶玉,伶玉十分感激,母亲也看重伶玉,希望伶玉有长进,自己自然,也是想能多学些知识的。”
伶玉从被带回这个家就一直忍受着二姐姐的不屑和一些下人的闲言碎语,不敢说是老爷在外头偷生的便说是捡来的棺材子,一句句都难听的很。而且她明白,自父亲离世后母亲也一直承受韩氏的打压,她也不愿再出头而置母亲于不顾,重蹈当年的覆辙。所以善解人意的她总是能退则退,绝不争抢什么,让母亲为难。余氏也明白伶玉的心思,总觉得自己亏待了她。
可现下,伶玉倒不像是在退让,而像是真不想去李教谕那儿上学,瞧,那眉头都拧在一团了。
“先起来吧,元宵节一过我就去找你大伯父,聊聊你大哥哥和余氏的婚事。”
“谢母亲”“多谢太母”···
余氏扶伶玉起身,余氏一下握住伶玉的手,“母亲知道你从小就不喜武喜文,可每日自己躲在屋子里念,总不如有教谕教。”
伶玉低头,也不知该说什么,便只是点点头,“多谢母亲。”
“你呀,别总是畏畏缩缩,小心谨慎自然是对的,但你要记得,总还有母亲给你撑腰的。”余氏目光坚定,拍拍伶玉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