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情被风吹散。
他的眼睛像幽谷中的一潭湖水,此刻盛着她身后郁郁葱葱的山林,却因没有阳光,有些阴郁。
看着他眼中的自己,棠棠忍不住移开了视线。
“我……”
她想说,她的身份低微,与他是没有结果的,与其两人彼此怨恨,还不如现在就各自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可看着他眼中的不可置信和哀痛,棠棠竟有些说不出口。
但是,一想到他成婚以后,恐怕两人之间的一点情谊也会被消磨殆尽了。
以她的身份,怕是只能成为他的侍妾之一。
况且,嫡妻都尚未进门,他就收了侍妾,这不是存心恶心人家姑娘么。
他是太子,或许这便不算什么了,可她有些不愿意那个侍妾是自己。
她情愿嫁给一个普普通通的庄稼人,哪怕是孤老一生,也不愿意去当一个如同奴婢的妾。
“其实我就是想我们……”
她开口。
“嘶。”
季宴淮突然痛呼出声,刚刚恢复了些的脸色瞬间苍白如白纸,额角也冒出了细密的汗水。
“你怎么了?”
棠棠被他的模样吓了一跳,连忙俯身去看,只见他背后湿透的衣裳正往下滴血,水混着血,将他身后那片石滩染成了红色。
“你受伤了,怎么不说啊!”棠棠吼他。
只见一条两寸长的伤口横满整个背,皮肉翻卷,被水泡得有些发白,看样子,刚刚是没有流血的了,不知到是不是伤口又被碰了。
她皱着眉头。
而季宴淮听着她略微有些着急的语气,轻轻勾起了嘴角。
“没事。”
他轻声道。
只是声音里带着微不可察的痛苦。
棠棠看了一眼两人湿漉漉的衣服,又往后一望,瞧见那边似有个山洞,她走到他面前弯着腰将他的手搭在她肩上,“我们先找个地方给你处理一下伤口。”
季宴淮点了点头。
他背上的伤的确有些疼,只能半靠着棠棠往过去走。
这山洞应该是有人来过的,里面铺着厚厚的干草,还有燃尽的火堆。
“这会儿日头正大,你把外面的衣服脱下来,我拿出去晒着,顺便找一找附近有没有草药。”
棠棠将他扶到干草堆上坐着,说道。
或是被晒着了,她小脸一片通红,微微喘着气。
季宴淮道,“先休息一会儿吧,外面太热了。”
棠棠白他一眼。
“你伤口需要敷药,而且我看了,旁边的山上树林茂密,晒不着太阳。”
季宴淮觉得自己有些麻烦她,“那我陪你去,你一个人我不放心。”
棠棠被他这啰啰嗦嗦的模样弄得有些生气,“你不用觉得不好意思,要是你真的不想麻烦我,你就别跳下来,还让我照顾你。”
季宴淮唇一抿。
看着他垂下的长睫,棠棠也自觉刚刚的话有些伤人。
可让她再和季宴淮这么僵持下去,也不是办法。
戚叔他们也不知道何时能找来,若今日他们找不到路下来,那到了晚上,他们还需要吃饭呢。
想着,便转身出去了。
季宴淮听见动静,抬起头看着她有些纤细的背影消失在洞口。
这几日她似乎有些瘦了。
棠棠在河滩上望了望,发现前边儿似乎有一条小道往山上去的。
她抬脚便走了过去。
走到小道旁,又回头望了望那洞口,见季宴淮并未出来,她便放心地攥住一旁的树枝,踩着布满青苔的石头,往上去了。
这山林似乎离人家有些远,里面人迹罕至,野樱桃红殷殷地挂在绿油油的树枝上,看起来十分诱人,果子挤挤攘攘,好些都被鸟儿啄得只剩一个淡色的核儿。
棠棠将刚刚找来的天王七叶用一根细细的长藤捆着,挂在一旁的树枝上。
然后将衣裙一扎,轻轻一跳,便抓住了一根略粗壮的树枝。
像只灵活的小猴子一般,踩着左右横枝,便到了野樱桃树上。
原想只摘樱桃,可自己并没有小兜,只能折了几支最繁密的樱桃枝轻轻扔了下去。
可她的动作再轻,从高处扔下来,也抖掉了不少的樱桃果子,虽有些心疼,可枝上留着的,也够他们吃了。
棠棠从那个被青草掩住大半的小道下去,就见季宴淮穿着薄薄的单衣站在河边,手中持着一把木叉。
她看着他白色的单衣被血迹染红,皱紧了眉头。
“你做什么呢?”
她有些没好气道。
季宴淮回头,指了指身后。
两条巴掌大的鱼被刺穿了肚子,奄奄一息地躺在身后的小水坑里,时不时抽搐一下,弹起小小的水花。
棠棠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的野樱桃。
刚刚绿油油的叶子此刻蔫哒哒地垂着,看起来有几分可怜。
季宴淮也看见了。
他拿着手中的叉子,又用一根粗粗的茅草从鱼鳃里穿出去。
两条鱼挤着一块,即将踏入地府。
“走吧。”
他率先开口。
眉目清冷。
棠棠想起刚刚的情形,又觉得自己无趣,便拎着那樱桃枝跟在他身后,进了山洞。
将樱桃枝放下,她将天王七叶拿出来,走到季宴淮身边,“我给你上药。”
季宴淮抬眼看她一瞬,然后顺从地将衣服脱了。
刚刚还滴着水的衣衫,此刻已经干了。
棠棠没说话,只蹲在他身后,将天王七叶的叶子揉碎,一把糊上了他的伤口。
亳不温柔。
“嗯。”
季宴淮感受到身后姑娘的怒气,只闷哼一声。
“次啦~”一声。
棠棠眼皮也没抬,从他衣服上麻利地扯下一块长布条。
季宴淮看着那挂着小须的破烂衣裳,嘴唇翕动,到底没有开口。
身后的姑娘柔软的手臂从他身后绕过来,微热的气息拂在他的背上,漾起一股丝丝缕缕的痒。
而后,又迅速地退开。
感受她柔嫩微暖的手指若有若无地抚过伤口附近的皮肤,季宴淮终于开口了,“你说你饿了,我才去的。”
棠棠手中动作一顿。
先是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地想反驳,她什么时候说饿了。
而后立马想起,刚刚在崖上,她的确是饿了。
心中的气又蓦然散了。
察觉到自己情绪之后,又暗骂自己没出息,不过就是记得她饿了,有什么好感动的,说不定,他对其他人也是这般细心的。
“嗯。”她淡淡应了一声。
察觉到身后姑娘动作轻柔了些,季宴淮心中也松了一口气。
第33章 暧昧
“这山洞应该是猎人落脚的地方,我刚刚看了一下,那里面有些有用的东西,那鱼叉就是我在这里找到的。”他指了指里面。
终于将他的伤口包扎好,棠棠站起身,“不知道戚叔他们什么时候才能找到我们,刚刚我在那前面看见有一个泉眼,你要是渴了,我就带你过去。”
季宴淮点了点头,“我现在就渴了。”
……
棠棠觉得,季宴淮这人实在有些莫名其妙。
两人去了刚刚的小道旁。
嶙峋的怪石间,汨汨的泉水清澈明净,水花飞溅,声音响脆,时有时无,时大时小,溅起的水珠宛若一粒粒珍珠,落在水里,又恍然消失不见。
棠棠四周看了看,从旁边的藤上,摘了一片肥厚宽大的叶子,在水中洗了洗,然后折成一个斗形,接了一半的泉水,递给季宴淮,“喝吧。”
季宴淮看着泉水旁杂乱的水草迟疑了一瞬。
棠棠有些恼火地往他面前一递,“干净的,喝不喝。”
听着她语气有些不对劲,他只能抿着唇接了过来。
棠棠也不管他了,自己又去摘了一片叶子。
泉水从山间而来,带着凉意,从喉咙一路下去,进入腹中,好像刚刚的暑气都消散了。
最重要的是,更饿了。
“还喝么?”
棠棠丢了手中的叶子,看向季宴淮。
他只摇了摇头。
“那走吧。”棠棠知道这位一向养尊处优,也不勉强。
等他自己渴了自然会来喝的,更何况,或许不等到他渴,戚叔他们就找来了。
想到戚叔,她又觉得有些奇怪。
以往,不管季宴淮去哪里,宋纪是不离左右的,上次去普陀寺他都跟着的,为何这回回去,他倒先让宋纪回去了?
还有唐初瑞,竟也跟着宋纪走了。
看他腰间的软剑,想来平日出门也会遇到刺杀,为何这回偏偏就将所有人支走了,留下经验稚嫩阿时阿秦。
“棠棠?”
季宴淮将手中的叶子也学着她扔进一旁的小河中,看着两片叶子晃晃悠悠地说着水流而下,他才抬起头。
发现棠棠正看着他有些发呆,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嗯?”
棠棠回过神。
“你在想什么?”
季宴淮问她。
棠棠看了他凤眼一瞬,然后摇了摇头。
太阳渐渐偏西。
刚刚满河细碎的阳光,此刻已经退到了河岸上,再过一刻,想来就完全退出这条长河了。
棠棠与季宴淮对面坐着,看着那两条已经死透的鱼面面相觑。
他们并没有火折子,怎么生火?
“要不,试一试钻木取火?”棠棠想了一阵,试探着说道。
季宴淮虽觉得这个法子有些不可靠,可还是点了点头。
然后两人就从外面找了些易燃的枯草,一根木棍,还有一个有小凹槽的树根。
一脸郑重地钻起了火。
“是不是要快一点儿啊?”
“哎呀,好像要燃了。”
“要不我来吧。”
小小的山洞里,棠棠的声音似乎要将它的冷寂填满。
虽然被她嫌弃,季宴淮还是十分开心。
他手中动作不停,却悄悄抬眼看棠棠,只见她蹲在他身前,一脸认真地瞧着那个树洞,红唇微抿,眉头紧皱,似乎这样,那火就能被她盯燃了似的。
他第一次醒来看见她,只觉得这姑娘善良得有些傻气,都不认识他,就敢将他带回家中医治。
后来,当她尽心尽力地照顾他,心中又升起了莫名地占有欲。
因为,在她眼里,他只是阿宴。
执念渐深。
他不顾宋纪的劝阻,装作失忆留在桐花村,日日赖在她身边,只想有朝一日,能让她心甘情愿地和他回去。
然后他渐渐发现这个姑娘十分爱笑。
似乎不管什么时候,她都是一副眉眼弯弯的模样。
见他被药呛着,她先是着急地拍拍他的背,然后看见他咳红的脸,便会笑。
给桐花村的小孩子递糖,她也会笑。
后来,他的眼神在她身上停留的越来越久。
所以,当她拒绝和他走时,在心中藏匿已久的心思便迅速生根发芽,然后壮大,甚至钻透了他的理智,他将人打晕强行带回东宫了……
“算了,吃些樱桃垫垫肚子吧。”
棠棠看着连一丝烟儿都没有的凹槽,叹了口气。
说完,没听到季宴淮的反应。
他手中还不停,如同机械一般用掌心搓动着木棍。
棠棠心中猛地一顿,不会搓傻了吧?
“季宴淮!”
她略略提高了声音。
季宴淮回过神,抬头看她,“嗯?”
漂亮的眼睛里全是迷茫。
“我说,算了吧,先吃点樱桃垫垫肚子,说不定戚叔他们很快就到了。”
她忍不住放柔了声音。
早知道就不弄什么钻木取火了,将季宴淮都给钻傻了。
堂堂大越太子殿下,若被人知道是因为钻木取火钻傻的,可有些丢脸。
季宴淮看着她有些出神,还以为是因为不能吃东西,有些失望,便摇了摇头,“再试试吧。”
棠棠闻言,连忙抬手阻止,“算了,算了。”
季宴淮看着她的眼神,觉得有些奇怪,可她坚持,他便丢了手中的木棍。
“那你在这等会儿,我去将樱桃洗洗。”季宴淮拿着那樱桃枝,站起身说道。
棠棠摇了摇头,“一起去吧。”
太阳渐渐下山,山中黑得比较早,这山洞又只有一个小小的洞口,此时也已经有些看不大清了。
她有些害怕。
季宴淮也瞧出来了,便没有出声拒绝。
“哎哟。”
棠棠一出洞口,没注意脚下的石头有些松动,一不小心崴了一下脚。
季宴淮赶忙扶住她,“没事吧?”
她握着季宴淮的小臂,慢慢试着动了动脚踝,有些刺痛,但没有大碍。
“没事。”她回道。
然后正要松开手,就被季宴淮反手握在手中,“这石头有些滑,你扶着我。”
他的手掌干燥温热,指腹似乎有一层薄薄的茧。
以往更亲密的事情,他们也做过,可不知为何,看着暮光里两只交握的手,两人心中莫名一跳。
此时暑气虽已消,热气却蔓延开来。
刚刚被暑气蒙上一层薄烟的野樱桃,此刻被浸在清澈见底的水中,又成了那副红彤彤泛着晶莹的模样。
棠棠坐在一块大石头上,手中拿着樱桃枝,一颗颗扔进嘴中。
突然,一股酸意就从瞥见瞬间弥漫到舌根,口水就如同开了闸的洪水,瞬间汹涌而出。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