驿丞脸上又重新挂满了笑。
棠棠觉得这驿丞也难当,来来往往都是自己得罪不起的人,偏偏这些得罪不起的人还时不时因房间吵架,自己一个都不能帮,最后还得担心两边儿都得罪了。
“棠棠,你今日就好好休息,明日我们一早出发。”秦老夫人与她说了两句话,便起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这回过来,棠棠嫌麻烦,就带了两个丫鬟过来,她原想一个都不带的,可舅母硬是不许,她没了法子,这才将红杏和绿苹带上。
秦府的丫鬟对她十分恭敬,可若是说亲近就谈不上了。
就如此时,两人规规矩矩垂手立在一旁,她不开口,她们是不会说话的。
她指尖轻点褐色的小几,发出笃笃的声音,让屋子里更加安静。
“红杏,你去打些水来。”
她只能道。
红杏自然称是,正要走,就听棠棠说道,“哎,等等,绿苹,你也随红杏下去,给我找些点心上来垫垫肚子。”
两人一走,棠棠松了一口气。
想着前些日子还未看完的书籍,她趿着鞋子下榻,去旁边箱子里翻找。
“咚咚。”
外面响了两声。
棠棠没有回头,只当是红杏两人这么快就回来了,“进来吧。”
可门外没有任何动静,外面仍有咚咚的响声。
她疑惑地抬头。
顺着声音而去,发现并不是有人扣门,而是有人扣窗。
可她住的是二楼……
棠棠正疑惑,就听外面似有孩童的笑闹,她只当是小孩子淘气,在用石子砸窗,原不想计较,可底下的小孩似乎没完没了。
“咚咚。”
又是两声沉闷的响声。
棠棠抱着书籍,气呼呼地就要打开窗教训教训这不知礼数的孩子。
“你们……”
她一打开窗,对上一张俊美的脸庞,刚刚喉咙里的话统统被吓得堵住了。
直到季宴淮翻身进了屋子,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怎么在这里?”
她睡觉时习惯不绾发,墨发散在肩头,刚刚开窗吹了风,一缕碎发落在她嫣红的唇上,豆大的灯影洒进她一双杏眼里,宛若璀璨的星子,又娇又媚。
让季宴淮险些就忘了前几日两人之间的不愉快,想将人拥进怀里。
不过,他很快就回过神,故作冷淡,没有回话。
直接越过棠棠,往外间儿的贵妃榻走去。
红杏和绿苹随时都可能回来,她怎么敢让季宴淮大剌剌出去,若碰见了,她该怎么解释。
“你别出去!”
棠棠回过神,慌忙扯住他的袖子。
季宴淮一挑眉,并未出声,而是慢悠悠一根一根拨开她攥着他袖口的手指。
棠棠顿时欲哭无泪。
季宴淮这人还真是有病,时好时坏,此时又不知道发什么疯,竟在夜里翻姑娘家的窗子!
可她此时又不敢让人发现他,只能违心道地垂着脑袋,“对不起。”
“哦?”季宴淮饶有兴致地看着落在手背上的乌黑发丝。
也不知她今日用了什么香膏,竟这般香。
棠棠开始还没想明白,他今日来的目的,这会儿听他漫不经心的语气倒是想起那日两人的不愉快了。
虽然心中的确觉得他不该迁怒姐姐,可此时也只能老老实实道,“那日殿下是为我着想,我的确不该和殿下置气。”
她仰着小脸,一脸真挚,若不是眼睛些许飘忽,或许季宴淮便信了。
去了秦府不过一月,倒是学会撒谎了。
刚刚打算不和她计较的心思也淡了,“是么,那棠棠该如何道歉呢?”
棠棠看着他放大的俊脸,有些生气,这人怎么还得寸进尺了?
可他眼下那颗红痣过于蛊惑,棠棠脸色渐红,“我不知道。”
“呵……”
季宴淮一笑。
然后慢慢凑近了她的脸,灼热的气息将她嫩白的脸颊烫成一片红色。
棠棠屏住了呼吸,然后,伸出手指按住了他微凉的唇瓣。
“不行。”
季宴淮长眉一挑,似乎没想到她敢拒绝。
不过,他也没再勉强,与棠棠对视了一瞬,便直起了腰,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棠棠没想到他今日这般好说话,长长松了一口气。
“你快走吧,红杏她们要回来了。”
她伸出手,将人往窗边推。
棠棠不是什么娇娇小姐,还是有两分力气的,以前连周大婶他们家那头老黄牛都能牵走,可如今对季宴淮是一点法子都没有。
他颀长的身躯如同一棵青松,任她这股风怎么吹,都不动分毫。
棠棠累极,偏偏季宴淮气定神闲,还有空玩她的头发。
她气呼呼将缠绕在他指尖的头发抢回来,瞪他,“你快走!”
季宴淮不开口,只摇了摇头。
“就剩绿豆糕了?”
“是啊,厨房里说这会儿什么都没有了,就只有绿豆糕了。”
……
红杏与绿苹两人说话的声音渐近,棠棠侧耳听着两人上了楼梯。
“殿下……”
她被季宴淮气得没了脾气,拉着他的袖口轻晃,语气也娇娇的。
此刻的棠棠,只要季宴淮能走,她是没有什么骨气的。
季宴淮看着小姑娘鲜活的模样,唇角微勾,不过,她这般急切地让他走,也让他心中不悦。
他指了指自己的唇角。
棠棠一愣,然后坚定地摇了摇头。
“吱呀~”
那门一声响,红杏与绿苹进来,见着外面的榻上没人,有些疑惑。
绿苹将一碟子绿豆糕放在小几上,一边往里走,一边喊道,“姑娘?”
棠棠吓得一抖,颤声道,“我衣服打湿了,我换衣裳呢,你们先别进来。”
察觉到某人震颤的胸膛,棠棠气得脸色发红。
“是,姑娘。”绿苹恭敬地回道。
没有一丝怀疑,毕竟平日里棠棠也不需要她们帮忙。
刚刚一听见推门的声音,季宴淮就被棠棠推到一旁的角落,她这会儿正虚虚趴在他的胸膛应付外面的两个小丫鬟。
季宴淮看着她泛红的耳尖,觉得这般情形也十分有趣。
棠棠不知道季宴淮看着她又在打什么算盘,阻止了红杏和绿苹进来的脚步,这才抬头解决眼前最大的麻烦。
见她望过来,季宴淮也低头看她。
一对上他不怀好意的眼神,棠棠就知道今日是躲不了了,眼睛一闭,干脆踮起脚尖,如蜻蜓点水一般触碰了他微凉的薄唇。
“唔……”
她正要离开,就被季宴淮狠狠咬住唇瓣,然后强势地撬开她的牙齿,攻城掠地。
外面的红杏听见动静,疑惑地叫了一声,没听见棠棠的回答,连忙往屋里走。
“姑娘,您坐这里干嘛?”
红杏一进里间,就见棠棠坐在窗楞边,脸色通红,头发凌乱。
她连忙走过去将人扶下来,见棠棠发愣,担心道,“姑娘莫不是发热了?”
说着,探手过去摸她的额头。
“我没事儿。”棠棠躲开她的手,勉强笑道。
“姑娘的唇怎么破了?”红杏正收回手,突然又道。
“我,我刚刚不小心磕到了。”棠棠听着红杏的话,下意识一摸,果然出了血。
也不知道他上辈子是不是狗,怎么还咬人呢?
第42章 同船
翌日清晨。
“昨夜落了雨,天有些凉,姑娘今日穿这个吧。”
棠棠正迷迷蒙蒙坐在床榻边儿上,绿苹就从箱子里翻出一条天水碧描金折枝长裙出来。
她下意识望过去,窗牗紧闭,实在看不清外面的情形。
不过,胳膊生出细细密密的鸡皮疙瘩,倒是让今日的凉意明明白白摆在外面。
于是,她点了点头。
梳洗好之后,棠棠正要去秦老夫人房里,刚一出门,就见宝芝从那楼梯上来。
“姑娘。”
宝芝见着她,脸上带了笑。
“宝芝姐姐。”棠棠朝她点头,视线却不经意落在她沾了水渍的绿色裙角上。
宝芝察觉她的视线,笑道,“因昨夜落了雨,老夫人担心耽搁行程,便叫我去船家那里问了问。”
棠棠道,“那船家如何说的?”
“姑娘不必担心,今日定是能启程的。”宝芝笑了笑。
棠棠点头,正要随她一同去秦老夫人的房里,谁知宝芝笑道,“姑娘,老夫人已经在楼下等您用饭呢。”
这话倒让她闹了一个红脸。
昨夜被突如其来的季宴淮弄得有些失眠,清晨就起得有些晚了,她紧赶慢赶,竟还是迟了。
宝芝瞧着她的模样,安慰道,“老夫人也才刚下去呢,姑娘这会儿去正好。”
棠棠朝她一笑。
不再与她多言,连忙下了楼。
果然,秦老夫人坐在窗边,侧头瞧着外边儿。
绿苹没哄她,外面果然飘着微微细雨,缕缕薄烟随着风飘起来,迷迷濛濛的。
“外……”
她提着裙角正要过去,却不曾想一个人比她更快。
他一身天青色圆领长袍,腰间束着躞蹀带,墨发由鎏金冠束起,收了平日里脸上的清冷端肃,倒是一副温润公子的模样。
棠棠刚刚抬起的脚又收了回去。
心中嘭嘭直跳,她不知道季宴淮这又是在做什么。
自回了秦府,她从未和外祖母提过她在东宫一事,按姐姐所说,舅舅当日也是未向外祖母提过的。
她慌忙抬头去看,只见秦老夫人有着脸上一闪而逝的惶恐,而后就要站起身向季宴淮行礼,不过被他托着手臂扶住了。
不知两人说了什么,秦老夫人先是一皱眉,而后又点了点头。
棠棠心中慌乱,只当说的是自己,下意识地就想走,可脚下太急,不小心就是一个趔趄,吓得红杏赶忙扶住了她,“姑娘!”
她声音虽急,却不十分大,可棠棠只觉得这屋里所有的视线都看向她们这里了,只低着头就要往楼上走。
“棠棠。”
秦老夫人正和季宴淮说这话,似乎听到红杏的声音,转头就见着正要离开的棠棠。
十五六岁的女孩儿的确该避嫌了,可她面前的这位是当今的太子殿下,没得她知道人家身份,还不让棠棠过来请安的。
秦老夫人的声音一传来,棠棠就知道,她避开的可能是没有的了。
只能老老实实学着周嬷嬷这些时日教她的规矩,低着头缓步走了过去,“祖母。”
“棠棠,给这位殿下问安。”秦老夫人拍拍她的手,柔声道。
棠棠赶忙道,“殿下安好。”
“姑娘不必多礼。”
他声线清冷,如同她果真是一个陌生人一般。
想着他昨日夜里悄悄潜进她的屋里,棠棠忍不住翻了翻白眼,这才恭顺道,“多谢殿下。”
害怕秦老夫人瞧出端倪,自给季宴淮请了安,她便没再抬头,只规规矩矩站在秦老夫人身边听着两人闲谈了几句。
窗外的雨似乎更大了些,雨水顺着瓦檐而下,落进底下的瓮里,发出清脆的响声。
耳边的繁杂的声音渐消,只余那让人神清气爽的水滴声。
“棠棠?”
秦老夫人将人送走,回头见身后的小姑娘正直愣愣发呆,觉得好笑之余又有些嗔怪。
也就是这太子殿下性子温和,这才没有介意棠棠这丫头的失礼。
不过,见她眼神飘忽,也只略略提醒了两句,便没再多说。
底下的人已经将饭食备好,两祖孙用了饭,便上楼收拾好了东西,撑着伞往码头去了。
雨小了些。
细细蒙蒙,要落进水里才能看见。
远处山上薄雾飘散,葱茏的绿意隐现,棠棠忽地记起桐花村来。
雨一过,后山上那片松林里便会长出许多野蕈,她便背着小小的背篓和爹爹上山,山路泥泞难走,爹爹就会牵着她的手。
想着,棠棠嘴角挂了一丝笑。
“姑娘,想什么呢?”绿苹撑着伞,见棠棠神色温柔,不由问道。
棠棠了一眼烟波渺渺的湖面,轻声道,“就是想起小时候的事情了。”
绿苹听了这话,倒是没有接嘴了,也不知从哪里传出来的消息,说棠棠姑娘是前头那位姑奶奶的女儿,当年将军府遭人陷害,这才让姑娘流落在外的。
虽不知道真假,按绿苹想来,姑娘应当是不想提起以前的事情的。
被绿苹这么一打岔,心里那股子愁绪倒是淡了不少,她饶有兴致地看前边儿的船,这还是她头一次坐船呢。
以前倒是见过,不过都是一艘独木小船,哪里有眼前的客船气派。
船长约七丈,宽两丈,如楼般高大,在微动的波浪之上,巍然如小山。
棠棠哪里见过这般气派的大船,一时看得入神。
“棠棠?”
秦老夫人碰了碰小姑娘的胳膊。
“外祖母。”棠棠回神。
“快见过太子殿下。”秦老夫人有些无奈,为何棠棠每回见到太子殿下都这般心不在焉。
嗯?
棠棠看过去,这才发现季宴淮竟站在她们面前。
她似有些不相信地回头看了一眼驿站,又看了一眼眼前眉目温和的男人,他刚刚不是在里面么?为何又出现在这里?
“棠棠……”
秦老夫人朝季宴淮有些抱歉地一笑,又轻声提醒外孙女,这孩子,今日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