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过殿下。”
棠棠眼见旁边周嬷嬷的脸色都变了,这才福身一礼。
不过,这回她倒是看了一眼季宴淮,微蹙的眉毛似在问他,为何在这里。
不过,季宴淮只略显冷淡地点头,并未其他动作。
她自然是也想被外祖母看出任何端倪的,只是他的态度又太过于自然,还真如两人不认识这般,棠棠悄悄碰了碰唇角的那个黑色的疤痕。
“那就给秦老夫人添麻烦了。”
季宴淮与秦老夫人说着话,余光却瞥见棠棠的动作,嘴角忍不住轻轻勾了勾。
“殿下客气了。”
秦老夫人倒是与季宴淮有过几面之缘,不过,倒是从未打过什么交道,他如今这般谦和有礼的模样倒是让她深信外面太子温良贤德的传言了。
棠棠还疑惑为何季宴淮在这里,就见他上了面前的船,然后,秦老夫人带着她也上了这艘船。
见前面的人并未注意到她们,她凑到秦老夫人的身边,压着声音道,“外祖母,为何殿下与我们同船啊?”
秦老夫人倒是没有怀疑她,只当是小女儿家的好奇,悄声道,“殿下此去饶州有要事,来不及雇船,这才和我们同行。”
她蹙眉。
堂堂太子殿下,难道雇不到一艘船?
虽不信,可也不能自作多情地以为季宴淮是因为她,只能闭了嘴巴,乖巧地跟在秦老夫人身后。
或是船比马车要稳上许多,棠棠之前担心自己晕船的情况并未出现,而且,季宴淮虽与她们同船,却也从未见到过,她的心情十分愉悦。
这一日,棠棠兴致勃勃到了秦老夫人的船舱外,才后知后觉发现季宴淮身边跟着的那几个护卫正守在外面。
她正要收脚,宝芝恰巧从里面出来,猛地见着她,不由喊道,“姑娘。”
她声音不小,想必里面的人也已经听到了,棠棠只能道,“我过来看看外祖母,既然殿下在这里,我就先回去了。”
宝芝正要应,就听里面清隽的男声道,“无妨。”
……
太子殿下都这般说了,棠棠自然要进去请安的。
她只当季宴淮过来不过是与外祖母说两句话,谁知两人竟在下棋,瞧见小几上的象棋,她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不过,在季宴淮看过来的那一瞬,又连忙低了头,“殿下安。”
“嗯。”他只淡淡应了一声。
“外祖母。”棠棠朝盯着棋局的秦老夫人走过去,柔声道。
“哦,棠棠来了呀。”秦老夫人似这才察觉她的到来,抬头朝她一笑,便又低头思索棋局。
……
她还疑惑刚刚为何季宴淮都开口说话了,祖母还没搭腔,原来是被这棋局困住了。
她和姐姐都是半吊子,虽能与外祖母过两招,却也只是替她解解闷罢了,如今一看,季宴淮应当是擅棋艺的,不然,也不会让外祖母将她都给忽略了。
她正想着,余光就瞥见季宴淮抓起了一旁影青色的茶杯,他骨节分明的手指微微用力,更显姿态。
棠棠有一瞬间的出神。
“叮。”
茶盖碰到杯沿,发出清脆的响声,棠棠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在了他的杯子上。
她皱眉,怎么连杯子都拿不稳,磕碎了多可以,这可是汝窑的呢。
或是感受到了她的嫌弃,那白皙的手指捏着钮盖渐渐往上,棠棠的目光也随之往上。
然后,就对上了一双戏谑的眼睛。
她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是在做什么,耳尖瞬间染上了一层红色。
不过,她心中还计较着他这次和她们同船,便又狠狠瞪了过去。
季宴淮似觉得好笑,薄唇微微上扬。
“殿下,该你了。”
秦老夫人终于落了棋,抬头朝季宴淮道。
他十分自然地收回了视线,轻声应了秦老夫人一声。
执起黑子略思索了一瞬,便利落地落了子。
秦老夫人这回倒是没想多久,很快就执起白子落下。
季宴淮长眉微蹙,看着棋局似有些为难,正要端起茶杯,抿一口茶润润喉,却发现里面空了。
他不好意思地朝秦老夫人一笑,看向一旁的棠棠,“烦请姑娘替我斟一杯茶。”
之前碍于他的身份,秦老夫人还有几分慎重,如今倒卸下些心防。
毕竟都说棋品见人品,太子殿下的棋风温和稳重,想来人也是这般,对他也有了几分晚辈的关怀。
便朝棠棠略一点头,“棠棠,去给太子殿下斟茶。”
棠棠只能去一旁小火炉上拎了茶壶过来,轻轻拎起他的茶盖,垂眸为他斟茶。
茶气氤氲而上,有些迷了棠棠的眼。
第43章 青家
她将小茶壶稳住,正要替茶杯盖上盖子,谁知他也突然伸出手去碰茶盖,指尖似不经意般抚上了她的指尖。
指尖突然的凉意将棠棠吓得一抖。
她没忍住,朝季宴淮瞪过去。
谁知,明明他眼睛里的不怀好意都快漫出来了,偏偏唇角还挂着笑,语调清润,“姑娘怎么了?”
“棠棠?”
棠棠背对着秦老夫人,所以她并不曾看见两人之间的小动作。
季宴淮突然出声,她只害怕自己外孙女失了礼,得罪了殿下。
棠棠听着外祖母声音,猛地反应过来,连忙道,“水汽不小心迷了眼睛,还请殿下恕罪。”
季宴淮没想到她反应这般快,又见她恼怒的眉眼,自知不能再逗她,便道,“无事。”
棠棠听他这般说,便又垂眸收起小茶壶退了下去。
棠棠只当那日季宴淮是心血来潮,谁知,接下来的路程他几乎每日都会去外祖母船舱陪她下棋,每每都会趁着周嬷嬷和宝芝出去逗她,偏偏还没让外祖母发现。
气得她后面几日都不再去外祖母船舱,可她不去,季宴淮便撺掇着外祖母差宝芝来叫她,也不知他给外祖母灌了什么迷魂汤,外祖母也忘了什么男女大防。
她除了在外祖母背后瞪他两眼,似乎什么也做不了,甚至到了晚上,还要让红杏和绿苹守着,以防他像那日在驿站那般,悄悄偷溜了进来。
索性,他没来。
这日,细雨刚过,天朗气清。
棠棠正窝在船舱里,就听外面一阵吵闹,正要出去,红杏就兴冲冲进来了,“姑娘,到了。”
到饶州了?
她随着红杏出去,果然见着了不远处的码头,人头攒动。
青家的人得了信,几日前就派人来候着了,生怕错过了他们。
这会儿终于见着一艘大船停泊靠岸,脸上带了喜色。
“二爷,来了!”
一个管事打扮伸长脖子朝船上下来的人看,一见着秦老夫人,就兴奋地对一旁穿着蓝色祥云纹滚边长袍的男人说道。
那男人身材挺拔高大,眉目沉静英挺,如崖边迎风而立的劲松,此人正是青家的二老爷,青松。
青二老爷顺着管事的手看过去,果然见着秦老夫人,身边还跟着一个十五六岁的粉裙少女,娇若春花。
他心下一动,可此地人多眼杂,倒也不是说话的地方,只连忙赶过去,“老夫人。”
他神情激动,虽朝着秦老夫人走来,眼睛却是在棠棠身上流转,又觉得不好,连忙又看向秦老夫人,可已得知棠棠身世,哪里还忍得住。
“青松,今日怎么是你亲自来了。”秦老夫人问道。
青松又看了一眼棠棠,见她望过来,朝她一笑,这才回答秦老夫人,“父亲原想来的,可家中实在走不开,这才是我来的。”
秦老夫人见他们这般看重棠棠,心中也十分高兴。
便拉着棠棠上前两步,柔声道,“棠棠,这是你二叔。”
棠棠刚刚见着青松的小心翼翼,心下就十分感动,这会儿外祖母一说,便柔柔一礼,“二叔好。”
“哎,好好好。”青松口中连连应到,伸手欲拉她,又不合规矩,只能讪讪收回了手。
秦老夫人见他一个大男人似要在这里红了眼眶,连忙挥手,“快走快走,坐了半月的船,这老骨头都要散架了。”
青松回过神,收了情绪,招呼身后的管理小厮将秦家的东西搬上车,自己则带着秦老夫人和棠棠上了马车。
季宴淮看着棠棠被一众人簇拥而走,竟连一次头也没回,心中不快。
可他如今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处理,便收回了视线,朝一旁的宋纪道,“走吧。”
棠棠握着秦老夫人的手,手心里起了一层薄薄的汗。
见着二叔,她便知道青家的人也是极好相处的,可不知为何,心中还是紧张得紧。
秦老夫人看了一眼旁边樱唇紧抿的小姑娘,突然道,“棠棠这是第一次到饶州吧?”
“是。”棠棠回道。
“明武年间,饶州曾是都城……”秦老夫人一边说着,一边悄悄掀起车帘一角,朝棠棠扬扬下巴,示意她往出去看。
她这般孩子气的动作让棠棠忍不住一笑,心中的紧张消散了不少,微微探身过去瞧。
只见一座热闹大桥如虹般跨过一条长河,桥上行人如织,两侧摆着许多小摊,有卖各类杂货的,也有卖蜜饯果子的,还有算命的,孩童的笑闹夹杂着小贩们的叫卖声飘进棠棠的耳朵。
她一双眼睛明亮如星,兴奋得脸颊微红。
秦老夫人看着她高兴的模样,心下松了一口气,看着外面繁华阜盛的模样,嘴角也微微上扬。
笑着笑着,又落了下来。
雨霏与青山两个孩子,从来都是明朗张扬的,从不会这般患得患失,可棠棠,自回秦家就是这般,担心家中的人不喜欢她,担心自己会给秦家带去麻烦,担心自己有一天被被迫离开。
实在让人心疼。
等一众人到了青家,外边儿就候了一众人,,都眼巴巴看着这边儿。
棠棠随着秦老夫人下了马车,被这阵仗吓了一跳,可还是稳住心神,亦步亦趋跟在秦老夫人身后边儿。
“老夫人,您可来了。”
一个长相秀美的妇人一见着他们,就热切地上前,朝秦老夫人柔柔一礼,便亲亲热热地挽着她的手,笑道。
“你这孩子,怎么还是这般娇气。”
秦老夫人拍着她的手,嗔道。
棠棠觉得有些惊奇。
看这人的打扮,应当是青府的哪位夫人,为何与外祖母这般亲热熟稔。
不经意的打量,却让妇人一下子就注意到了她。
她眼睛微瞪,一下子就红了眼眶,看着秦老夫人,有些不确定地问道,“这就是?”
秦老夫人点头。
那妇人松了挽着秦老夫人的手,过来将她拉她,仔仔细细打量,又哭又笑,朝秦老夫人道,“果然像表姐。”
表姐?
这位夫人口中的表姐应当就是她的母亲,难怪她对外祖母这般熟稔,原来是她的表姑母。
秦老夫人沾了沾眼角。
拍拍棠棠的手,“这是你二婶婶,也是你表姑母,原先与你母亲最是要好……”
说着,声音又哽咽了,哪里还说的下去。
青二夫人见状,也是红了眼眶。
她与表姐自幼一起长大,关系最是亲密,后来又同嫁入青家,成了妯娌,哪里还分你我。
谁知,表姐竟早早就去了。
两人顿时哭做一团。
后面一个圆脸妇人见着,连忙上前劝道,“二嫂嫂,老夫人路途劳累,你又何必惹她伤心,快别哭了。”
青二夫人听见这话,这才慢慢止住了眼泪。
棠棠便知道这就是青三夫人了,连忙福身,“见过三婶婶。”
青三夫人看着少女娇娇俏俏的模样,心中欢喜,执了她手仔细看了看,连连答应。
又叫了身后站着的一溜儿少女少年前来认人。
二房有一子一女,青萝,青洲,年纪都与棠棠一般大,青洲大些,如今十八。
三房有两女一子,青荷,青薇,如今一个十四,一个十三,还有一个清池,才六岁。
与诸位兄弟姐妹问完好,众人这才往府里走去。
“你姑姑今日走不开,明日才回来。”青二夫人牵着棠棠的手,一边和她说着话。
棠棠笑着点了点头。
她刚还想今日怎么没见着她那位姑姑,原来是有事耽搁了。
青老夫人吃了药,这会儿正睡着了,不好去吵醒她,便先去正院见老太爷。
棠棠悄悄呼了一口气。
也不知道她的祖父是什么样的人。
外祖母说,青家祖上也曾是簪缨世族,不过,在曾曾祖父那一代,便没落了,只剩了一个不上不下的爵位。
为了重振家族,祖父才答应了父亲去参军,父亲也不负众望,不但小有成就,还娶了母亲为妻,明明前途一片光明。
谁知,秦家被诬陷,父亲也丢了性命。
祖父并未责怪秦家。
外祖母说,这让她松了一口气,两家并未因此成仇。
可也更让她难受。
让她觉得,秦家更加对不起青家。
她也曾试图想办法弥补,可思来想去,无论她做什么,青山也不会再回来了,便吩咐秦霄暗中照顾他们。
可十多年了,他们哪怕遇到困难,也不曾主动找过秦家。
若不是这次青老夫人病重,恐怕两家再也不会相见了吧。
棠棠突然觉得难受。
明明两家人都是受害者,偏偏都怀揣着痛苦过了一生。
“到了。”
青二夫人轻声道。
棠棠抬头去看。
落日西沉,只余最后一缕橘黄色的光辉在那雕刻精致的屋檐之上。
四周似乎只有那一片金光有着些许温度。
半开的支摘窗旁,有一个模糊的黑色挺拔身影,宛若寺庙中的一棵老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