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船过去已经不是一个好的办法了。
汪睿看着一旁的闹剧,点了点头。
便带着一行人又从底舱绕过去,去了另一边。
“姑娘,您真的能行么?”
汪睿看着微微晃荡的水面,又大致估量了一下到对岸的距离,有些不放心地问道。
棠棠肯定地点头,以前在桐花村,她可是泅水的好手,这般距离,对她来说还是比较容易的。
汪睿见她那般肯定,也不再多话浪费时间。
虽是夏日,可夜里的水仍十分冰凉,身上衣裙紧紧贴在身上,有些不舒服,可棠棠不敢多想,只屏息往前。
突然,腰间一紧。
想起刚刚那些水匪,她头皮发麻,奋力挣扎了两下,可那手紧紧禁锢在她腰上,棠棠发了烧,额头又受了伤,本就是凭着一股力气强撑着,此刻被水匪逮住,惊惧之下,小腿一阵抽搐。
口鼻中猛地涌入了冰冷的湖水,让她脑中忽地一阵空白。
腰间的手似乎松了一下,还没等棠棠庆幸,下一刻又重新覆了上来,只是这回要温柔得多。
心肺似要爆裂开来,棠棠眼中也充了血,只以为今日要死在这里,身子忽地一转,随即一抹柔软覆在了她的唇上。
窒息的感觉终于消失,她这才睁眼去看。
季宴淮面目沉静,乌黑的长发顺着水流四散开来,宛若云中谪仙。
棠棠忽地记起从奉新回京途中遇刺那回,他也是这般落到水中,只不过那时他唇色虚弱,分明是不会水的模样。
“咳咳……”
两人猛地从水中冒出头来,棠棠顿时咳得撕心裂肺,扯着额头上的伤口都隐隐作痛。
湿透的衣衫紧紧贴在身上,被夜里的风一吹,她竟忍不住打了一个颤。
季宴淮自己也浑身湿透,无法将衣裳脱下给她取暖,只能弯腰将人抱在怀中往一旁茂密的芦苇丛去了,用地上已经干枯的芦苇铺的厚厚一层,才将人放在上面。
河边风大,吹得芦苇丛簌簌作响,棠棠咳过之后,抱着膝盖坐在芦苇上,瞧着远处那几艘大船,火光冲天,兵刃相接的声音随着风隐隐传来。
第61章 情意
听动静,应当是卫所的人赶到了。
那船上的船客,应当没事了吧。
棠棠松了一口气,也不知红杏与绿苹怎么样。
“我们怎么回去?”
棠棠回头看身旁的人,刚刚跟在她身后的护卫应当是被那水匪冲散,此刻也不见踪影。
“等会儿。”
季宴淮道。
月亮高悬,淡淡的月色从高天顺流而下,芦苇叶上像是结了一层薄薄的霜,泛着冷意。
对面的那张脸,也异常苍白。
棠棠心中一悸,连刚刚心中生气他骗了自己的事情都抛之脑后了。
她撑着身下的芦苇,往他身边挪了挪,猛然闻见一阵血腥味儿,“季宴淮,你怎么了?”
他没有搭话,只是伸手在她头顶揉了揉。
额角的伤口似乎更疼了。
她轻嘶了一声。
“你怎么了?”
棠棠额角上的血迹早就在水中被冲了一个干净,碎发又恰巧将伤口遮住,所以刚刚他将她抱上来时,并没有发现那个伤口。
以为是刚刚在水下,那水匪伤了她,不由得有些着急。
可刚刚还凑在自己跟前的姑娘却并没有搭话。
季宴淮又急急问了一声。
她仍旧没搭话。
朦胧的月色下,她白皙的脸颊只余一个模糊的轮廓。
“呵。”
他有些无奈地轻笑一声,反应过来她这是生了气。
刚刚她问自己,因着不想让她担心,这才没说,谁知道这姑娘这般执着。
“来时我不小心受了伤。”
“哪里?”
果然,她开了口。
虽硬邦邦的,季宴淮心中却十分柔软。
他拉着她的手,轻轻碰了碰他的胳膊,“这里。”
入手全是濡湿一片,她也不知他伤得重不重,也不敢再去碰,担心不小心碰到他伤口。
右手突然摸索着腰间,却发现那小荷包不知何时已经掉了。
脸上不由得有些懊恼。
“无事,宋纪他们应当很快就到了。”
他声音着实有些虚弱,棠棠心中莫名不安,右手摸索着过去,握住他的手指。
察觉到她不安,季宴淮食指轻轻动了动。
月亮不知何时已经钻到了云后,芦苇丛彻底暗了下来。
棠棠脑袋也越来越沉,手中的那根手指许久也没再动,她忍不住叫了一声,“季宴淮?”
手指又轻轻动了动。
棠棠不知道叫了多少次他的名字,也不知道攥在自己手中的那根手指动了多少次。
等她听见宋纪的声音,她忍不住又叫了声,“季宴淮……”
只是这回,那根微凉的手指没再回应。
棠棠脑中的那根弦忽地断了,心中一急,彻底晕了过去。
“唐大夫,棠棠怎么还未醒?”
棠棠迷迷糊糊之中,似听见有人叫棠大夫,眼中忽地浸出了泪。
“爹爹……”
她费力地睁眼,瞧见身旁坐着一个青衣男子,只是看不清脸,不过他把脉的姿势倒是十分熟悉。
“爹爹,你怎么变年轻了?”
棠棠瘪着嘴,眼泪滚滚而下,而后,又很快合上了眼睛。
一旁的唐初瑞几乎被她的称呼吓得要跳起来,这位棠棠姑娘是不是与他八字不合,上次在长宁殿不过与她多说了两句话,便被殿下罚跪。
要是殿下知道棠棠姑娘叫他爹了,他是不是可以打包回老家了?
“秦老夫人,棠棠姑娘已经没事了,只要按时吃药很快就好了。”
他连忙起身朝老夫人说完,便带着身后的药童头也不回地走了。
秦老夫人刚刚离得远,棠棠声音又小,自然是没听见她的话,见这唐大夫这般谨慎,只当是因着太子殿下的缘故。
想到太子殿下,她忽地叹了口气。
棠棠刚回秦府时,她还猜测他们是不是瞒着事情,没想到,竟是和太子殿下有关的。
秦老夫人由着周嬷嬷扶着在床边坐下,瞧见棠棠眼角上挂着的泪水,拿出手帕轻轻替她擦净,突然叹了口气,“唉……”
“老夫人叹什么气,姑娘是个有福的。”
周嬷嬷日日守在老夫人身边,哪里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不过,太子殿下既不顾安危去救了姑娘,想来心中也是将姑娘看的极重的。
秦老夫人何尝又不明白,只是再有福的人,若到了皇室,也不知是个何种情形。
过了一日,棠棠这才彻底醒了过来。
身下的床微微摇晃,他们应当还是在船上,突然想起那日最后季宴淮并没有应她,棠棠将衣服穿好,趿着鞋子下了床。
“姑娘!”
绿苹端着药进来,就见棠棠慌慌张张往外跑,连忙伸手拦住她。
“绿苹?”
棠棠抬眼瞧见绿苹,脸上神情一松,“太子殿下呢?”
绿苹下意识指了指外面,“太子还未醒呢。”
当日,卫所的人及时赶到,船上的船客这才免于丧命,绿苹与红杏自然也得了救,这才知道棠棠不见了。
瞧着老夫人哭红的眼睛,两人心中也十分自责,索性,卯时左右,太子殿下身边的宋纪大人便亲自将姑娘送了回来,只是那时候的棠棠已经昏迷,将她吓得六神无主,哪里还思索得了为何姑娘被宋纪大人送回来,此刻猛然被姑娘问到,还有些发懵。
棠棠听闻他还未醒,心中一跳,也不顾还未绾发,便朝外面跑去。
只是她不知他住在哪里,只能茫然四处寻找,索性在一个舱门外瞧见唐初瑞,她连忙跑过去,攥住他的衣袖,“唐大人!”
乌发四散,面色苍白,一身白衣。
若不是白日,唐初瑞觉得自己肯定会被棠棠吓出个好歹来。
“棠棠姑娘。”
他拂开她的手,十分客气。
“季宴淮在哪里?”她急急问道。
唐初瑞虽已听她直呼太子殿下姓名无数次,可乍一听见,居然没反应过来。
“唐大人!”
棠棠瞧着他皱眉一言不发的模样,吓得眼眶通红,那日,季宴淮手指冰凉,难道……
眼前的姑娘摇摇欲坠,唐初瑞赶忙道,“殿下还未醒,姑娘若是想见殿下,请随在下来。”
听他如此说,棠棠这才松了一口气,又想到他还未醒,又皱起眉头。
“姑娘……”
绿苹上前将一件薄披风拢到棠棠肩上,刚刚她不过是瞧着姑娘穿着单薄,回身拿了一件衣裳,姑娘就不见了。
此刻见她魂不守舍的模样,又听唐大人要带姑娘去见太子殿下,想着前几次的巧合,心中猛地一突。
棠棠并未察觉到绿苹的心思,只皱着眉头跟在唐初瑞身后。
“姑娘来的正好,殿下已经醒了。”
棠棠抬头,见是宋纪,又听他说季宴淮醒了,眸中一亮,也不顾什么礼节了,越过几人便朝屋子里去了。
绿苹正迟疑,就听宋纪道,“姑娘在此等候吧。”
不知为何,她心中竟松了一口气。
*
棠棠急匆匆跑进去,桃红色的披风随着风扬起,在半空中划出一个好看的弧度,像是枝头落下的薄红,被风纠缠,风一静,它又乖巧地落了下来。
季宴淮刚醒不久,脸色的苍白显而易见,他肩上披着玄色的薄衫,靠在身后的竹叶纹引枕上,正垂眸看着手中的信笺。
听见动静,一双凤眼便轻轻移过了过来。
见是她,淡漠的脸上便带了笑。
棠棠刚刚急切的心情忽变得十分委屈,一眨眼,眼角便落下一颗晶莹的泪水。
“过来。”
瞧见她的眼泪,他放下手中的信笺,温声道。
棠棠抬手胡乱抹了抹眼角,走到他床前坐下。
“哭什么?”
季宴淮瞧着她眼睫上沾的泪水,正欲伸手替她抹去,就见她偏头一躲,他抿了抿唇,刚刚带着笑意的眼睛乌湛湛的。
“你骗了我。”
棠棠看着他凝在半空中的手,并未像往常那般乖顺地依偎过去。
“我骗你什么了?”
季宴淮收回手,与她对视。
“你会水。”
棠棠不甘示弱地瞪回去。
似没想到,她说的是这个,季宴淮先是一愣,而后唇角微微勾起,柔声道,“还有呢?”
“上林苑,你也骗了我。”
她十分肯定。
上林苑,他的确受伤了,不过后来的确装了些时日,让她心软,季宴淮挑挑眉,也默认了。
听着她揭露自己以往的谎言,季宴淮倒没有不好意思,而是饶有兴致地听她瞪着眼睛数落。
“那这回呢?”
她忽地问道。
季宴淮瞧着她眼中闪过的一丝光,也知道此刻就是最好的时机,他费力地起身,然后握住她搭在榻上的手,“没有。”
“那你怎么受伤的?”
他脸色实在不好看,可那双眼睛过于明亮,棠棠抿了抿唇,问他。
季宴淮手指在她如玉的手背上摩挲,问道,“还记得离忧馆的清风么?”
清风?
棠棠略一思索,便想起来了。
这清风是四皇子暄王的相好,可上回那司秋不是说,清风自去了暄王府便没再回去么,怎么又和清风有关系。
“去暄王府的,并不是清风……”
季宴淮一字一句道。
暄王遇到清风,从头彻尾都是一场阴谋。
暄王生母身份低微,因此并不受宠,他幼时在宫中过得十分艰难,九岁时,还被一个宫女猥亵,自此之后,暄王便对女子戒备异常,甚至厌恶。
昶王不知从哪里得到了这一消息,便派自己手下的清风故意接近暄王,想要得到他的把柄,从中利用。
所以这才暄王认下季宴淮受刺一事。
可这世上,最不可控的事便是感情。
昶王可能从未想过,清风会爱上暄王,毕竟在他眼中,暄王就是一个异类。
自清风得知暄王应下罪名不是因为昶王的把柄,而是因为他想保下自己的那一刻,便已经不是昶王手中的棋子了。
他没有按照昶王的吩咐去暄王府给暄王最后一击,而是在离忧馆找了一个平日自己的替身去了暄王府,自己则改头换面,逃出了京都。
“你怎么知道这些?”
棠棠不解。
季宴淮瞧着她蹙起的眉毛,用指腹碾了碾她的手心,没有立即回答,而是道,“暄王对清风用情至深,在奉旨成婚那日,都将与清风定情的玉佩挂在身侧,因为在他眼里,这就算在世人眼下,光明正大的与清风成了婚。就算知道清风一开始是因昶王的命令接近他,他也仍为了清风甘愿认下刺杀太子的罪名。”
棠棠撇撇嘴,那暄王妃可是最无辜的,嫁了一个不爱自己的人也便罢了,还要在新婚之日受这等侮辱。
她实在对暄王与清风这对苦命鸳鸯同情不了。
“所以,在这场阴谋里,暄王妃是唯一一个无辜的人,她恨极了参与其中的每一个人,无论是暄王,昶王还是清风。所以,自她发觉暄王府中的清风是假的之后,便差人送了信给我,唯一的要求,就是让我帮她和离。”季宴淮似猜到她所想,继续道。
棠棠瞧着季宴淮有些干裂的唇,便起身给他倒了一杯水递给他。
瞧着他捏着天青色瓷杯的指骨,棠棠脑中忽然想起一个问题,“既然清风心悦于暄王,为何还要悄悄离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