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什么,无非觉得她有些不合群,无趣,接不上话,虽然他们礼貌地找寻别的借口逃离,但潜藏的神情已经告诉时笺一切。她能够读懂,却没有能力解决。
转了一圈之后,陆译年回来,重新在她身边坐下。
“他们都在唱歌,”他的视线扫过台上,善意地寒暄,“你不打算上去唱一首吗?”
现下握着麦克风的是一位大三的学姐,名叫徐妙勤,穿一条时髦的黑色小皮裙,笑容自信漂亮,从周围的叫好声中就能看出她在同龄人中很受追捧欢迎,与时笺形成强烈的反差。
学姐整个人就好像在发光一样。
“啊,我?”时笺觉得这个问题令她有些受宠若惊,不知道怎么搪塞,只能小声地正面回答,“我唱得一般,就不献丑啦。”
“我觉得你唱的挺好听的,嗓音条件也很好。”陆译年专注凝视着她,少顷微微一笑,“不然也不会在面试时选择你。”
后来火锅餐馆被大家整成了卡拉ok,场面喧闹混乱,二十岁的年纪活力无限,嗨到灵魂爆炸。
团建完的这个晚上,时笺回到宿舍把衣服洗了晾起来,又去做吉米多维奇习题册上的数学题。
她此刻的感觉有点混乱,就像是游鱼刚刚涉足一片陌生的海域,也许有对未知的天然期待,但更多的却是小心、谨慎和恐惧。像是在走钢索,担忧而缓慢地试探出步伐,患得患失。
不过更直观的感觉是疲惫。时笺的好精神因刚才的派对消耗殆尽。舍友们还没回来,她手脚并用地爬上床,蜷缩在被窝里小憩。
主观上还不想睡,但是又想保持着这样的状态“休眠”,消化一下这与众不同的一整天。
安静的时候很容易追溯什么。
时笺将脑袋埋在枕头里,再没有曾经她如何也甩不脱的陈年发霉气味。
一片漆黑中,时笺感觉呼吸有些过于落寞冷清。
「海」:【阿午。】
屏幕亮了一下,时笺目光顿住,确认几秒前刚收到他的信息。
床帘中偷溜进来的月光好像比之前更熠熠生辉一些,她心扑通扑通地跳,登时坐直身体:【在!】
他问:【怎么不继续给我发消息了?】
时笺下意识咬住嘴唇,抱紧双膝,心跳似悬停,如坐上摩天轮一样倏忽轻盈。
他——
希望能收到她的信息吗?
屏幕在黑暗中微弱的光也照见了她莹润的双眼,时笺垂落的眼睫微微扑朔轻闪,仿似秋夜里表面附着潮湿雨露的蝶翼。
也许有什么原因,他没看到之前那条信息。
不是因为反感了她。
反而是期待的。
——他一直在等她。
时笺飞快地敲字输入,绝口不提自己前几周在心底偷偷闹的小别扭,把那一页翻篇:【刚开始接触大学课程,排布得很紧密,有些吃力。学校活动很多,一时之间有些忙不过来。我加入了校学生会文艺部,今晚才刚参加完迎新团建。】
这条信息刚发出去两分钟,就收到「海」的回复:【好,加油。好好学习,你可以做得很好的。】
时笺忽地有些鼻酸:【其实这次社团迎新不是很好。】
【我不会喝酒,也不会恭维说场面话,显得格格不入。他们总是聊一些我没有办法参与的话题,我听不懂他们究竟在笑什么。】
【在那种环境里我觉得自己好笨拙,一点也不灵光。没有人喜欢和我聊天,因为我会让他们感觉到无趣,厌烦。】
时笺和他说话的时候总是很容易哭,抽抽搭搭地抹泪,许多年后她才明白那是对于自己亲近之人表达依恋的一种方式。
【不会。】「海」说。
时笺吸了吸鼻子,看到他跟上一句:【我觉得你很灵光,很讨人喜欢。】
第5章 2015
秋季学期很快过去,时笺终于开始习惯在清大的校园里生活,不过有一件事是她没料到的——北京的冬天怎么这样冷。
穿好几件棉衣、外加羽绒服还不顶用,冷风呼呼地刮,寒意可以渗入肌肤。
时笺不再从事需要体力劳作的兼职,相反,她在网上帮人撰写一些报告、文稿,用知识来换取金钱。这样效率和金额都要比原来高得多。
也经常会和张玥联系,得知对方的生活一切如意,时笺也就放心了。她也陆陆续续攒了一点钱,说要给张玥寄回去,被她严词拒绝。
不过张玥提醒她:“你姑妈家自你走之后一直都没歇过,期间还来我这里闹过两次,不过我什么都没说。”
时笺明白她的潜台词——以袁志诚和时夏兰的性格,总会从学校那里查到她的去向,说不准还会来北京找她。
但这毕竟是大动干戈,目前来看可能性不大。
“张妈,给你添麻烦了。”时笺内疚道。
“没有,哪里的事。”张玥声音一下子扬起,“倒是你,学习累不累,辛不辛苦啊?”
今天是北京的第一场雪,雪花纷扬落下,时笺鼻尖冻得有些红,裹紧自己的棉服领口,很乖地回答:“不累。”
“那就好,那就好。”
挂了电话,时笺看到一片纯白的操场上有三三两两的学生在堆雪人,雪地松软,他们互相追逐着打雪仗,时笺专注地看了一会儿,感受到口袋里震动一下。
是她的「海」。
他说:【北京天寒,多穿件衣服。】
时笺看到他的信息就将烦恼短暂地抛到九霄云外了,她笑眯眯地弯起眼,向他汇报:【我穿了五件呐,很暖和了。】
【要带防风口罩。】他像长辈一样叮嘱。
他怎么会知道她鼻子都冻得没知觉啦?时笺听他的话,把围巾提上一点,只露出一双乌黑圆溜溜的眼睛。
时笺主观上认为他发这句话的时候是在笑的,她问:【你那里天气好吗?】
这回等了有五分钟,他回复:【和你一样。】
时笺颊边笑出了小酒窝。
“和你一样”,有种令人欣喜的巧合及缘分感,比所有其他的回答都要好。
时笺:【那你也要多穿件衣服。别受寒。】
同时引用重复他的话:【要带防风口罩。】
「海」说:【我很少去室外。】
时笺愣了下,疑惑地输入:【为什么?和职业有关吗——】
然后又删掉后半句,只留了个“为什么”。
时笺到现在仍没有问过他的名字。
——有关于他的一切、现实中的任何信息她都不想知道。哪怕知道一分一毫都是对脑中已经构建起的那个具象的破坏。
这次一直到时笺晚上回寝都没有收到他的消息。
认识大半年以来,虽然次数不多,但他偶尔会出现这样的情况——突然一下就消失了,好像世界上没有这个人似的,杳无音讯,但是隔几天再去敲门,时笺发现他仍停驻在原地。
这有时会让时笺忍不住胡思乱想,不过这段关系本就不可捉摸,也无法定义。她认他做亲近的长辈、可依赖的人,只要他还回信,她也就不纠结于这样那样的问题了。
-
2015年夏季学期之后,时笺成为系里学习成绩最好的学生之一。
学校也是捧高踩低的小社会,难免会看这些光环,一些原来不太和时笺搭话的同学也开始慢慢和她熟络起来。
虽然时笺在这中间往往都是被动社交,但一切都在向着更好的轨迹发展。
参加文艺部让时笺得到了很大程度的锻炼,第二年秋季学期要办校歌赛,决赛大约在十一月左右进行,从七月多的时候部员们就开始忙碌起来。
一场文艺晚会成功举行背后的要素很多,场地、灯光、舞美、嘉宾,缺一不可。
密集的集会和排练铸就了战友情,文艺部的这些同学之间的情谊要比他们各自班级里还要交好。
紧锣密鼓的安排之下,校歌赛重磅推出。
他们这次请到了华语乐坛金曲奖歌手过来坐镇当评委,时笺在灯光组,听总指挥调度——陆译年竞选成为部长,是这次校歌赛最大的负责人。
全体部员花费四个月的时间准备这次大型比赛,其中包括多次歌手试音彩排和走位,加上外联赞助和现场设备乐器的沟通。
每一秒钟的神经都高度紧绷,直到主持人最终念完总结词下台,大家才蓦然放松下来——忽略小磕小绊,这是一场近乎完美的文艺汇演。
校歌赛庆功地点仍然定在学校附近的餐馆,这回直接上了白酒。
时笺能够看出来陆译年很高兴,这是他第一次亲手操办的校级活动,眼角眉梢都是笑意。
室内灯火通明,饭菜佳肴配美酒,香气四溢。
一直到凌晨两点,众人才四散回校。
有人是乘的士过来的,这会儿没有驾驶工具,于是大家便各自分配,有自行车的男生负责载女生回去。
时笺为了省钱,从来都是骑共享单车,现下街道冷冷清清,一辆都找不到。
餐馆距离学校一两公里,眼看着大家陆陆续续都找到人带,她想实在不行也可以自己走回去。
就是有点危险。
还在踌躇之时,时笺看到徐妙勤跑到路边,软着嗓子对陆译年说:“年哥,你带我吧。”
陆译年身高腿长,一只腿蹬踏板,一只腿支在地上。
他置若罔闻地将视线越过徐妙勤,凝视向更后面的方位:“时笺,过来。”
时笺有些怔愣,周围好几个人都看过来,徐妙勤脸色有些挂不住,原先明媚的容颜盛满薄怒,陆译年温和地解释道:“时笺的宿舍位置比较远。”
说完压了压铃,笑起来,直白看她:“发什么呆?”
他有些喝醉了,但还是骑得很稳很快。时笺抓住陆译年的外套,风吹着扬起她的围巾,冷空气让她的心跳变得更快了。
冲下新民路那个大坡的时候时笺觉得自己都快飞起来了,车身颠簸之下不得已抱紧了陆译年的腰。少年衣袂翻飞,迎着猎猎风声,时笺不可避免又想到今晚的校歌赛——鲜花、掌声、歌曲、恣意的青春。
“想不想大喊一声?”
前方传来陆译年含糊混在风中的清昂嗓音。
时笺愕然,却下意识对这个提议心动。
空旷的柏油路上,凌晨两点,她双手作喇叭状,长长“啊”了一声。
原以为声音很大,但实际上还没挥散出去就被淹没在风里,陆译年恣意地笑:“看我的。”
他也喊一声,结果却如同她一样,连声回响都没有。时笺突然觉得这个举动有些傻气的可爱,噗嗤一声笑出来。
到了宿舍旁边的马路,陆译年架好单车,送时笺到楼下。
时笺要上楼,被他用力抓住手腕。
陆译年耳朵还有些红,眼睛却很亮,如雨街下的长灯,一个轻柔的吻随之落在时笺额头。
年少的情意最是来去无由,不可追究。有人陪你疯,陪你笑,就以为是地久天长。
时笺不知道恋爱应该是什么样,却是第一次这样被人认真追求。
陆译年在学校里小有名气,他的追求也是坦荡直白的,隔三差五给时笺带早餐,等候她上早课,也会制造惊喜,不经意间拿出一束漂亮的桔梗。
起先姚乐安和褚芸等人见了还要起哄,一段时间后也就见怪不怪。
其实时笺也有点期待。她期待一下楼就见到陆译年早早等待在门口,期待他载她上课,她也会期待收到陆译年的花,心情会因为他的出现而发生变化。
时笺并不排斥陆译年的靠近,只是这种感觉有些令她茫然无措——她分不清楚。
时笺给「海」发短信:【我好像喜欢上了一个人。】
彼时上一段的话题仍旧停留在10月份,时笺说自己有两门课期中考得不好,才八十左右,她明明有努力学,所以难过得要命:【我好像进入一个什么都做不好的阶段了,这种阶段一旦开启就会保持下坠之势。】
「海」说:【你的精力是有限的,事情太多也可能导致注意力不集中,但那不并代表着你不聪明。】
他是真心这么认为还是只是说说哄骗她的话,时笺不在意。
她很相信他。
他说:【你只是需要一点“魔力药水”。】
他鲜少开玩笑,但其实本质上时笺感觉得到他是一个乐观的人。
千疮百孔的生活,需要用童话来面对苦痛,用魔法打败魔法。
“唔?”时笺甚至忘记了擦眼泪,整个呆住。
「海」说:【看过哈利波特吗?类似“福灵剂”的那种幸运水,“只要一滴,短时间内什么事情都能做成功”。这样的东西也许能够解决你的烦恼。】
时笺这才反应过来,他是在说她需要自信。
“福灵剂”的原理更像是安慰剂作用,人从根本上需要先相信自己,才能做成事情。
他是一位富有学识、风趣体贴的神秘绅士,和她谈话总是扮演着倾听者的角色,他的镇定和从容会让时笺在某种程度上觉得没什么大不了。
是的——这世上没什么真正的困难,一切都没什么大不了,放马过来就好。
时笺的思绪不由得跑偏:【我只看过第一部 ,很喜欢,但我们那里条件有限……】
当时还是张妈买的DVD,让时笺在家里看的,她很感兴趣,但囿于各种原因,就不了了之了。
「海」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问:【方便给我一个你的地址吗?】
时笺对他天生就有种信任感。
或许是因为,他是她濒死情况下第一个实施救助行为的人,就像是将溺亡时将她捞起来的那双手臂,会让人格外眷恋依赖。
时笺给了他学校集中快递点的地址。
没过几天时笺收到了一个崭新的小型粉色DVD播放机,还有《哈利·波特》的八集DVD光碟。附一句话:【送给阿午。希望你能够找到属于你的“福灵剂”。】
「海」的笔迹原来是这样的,行云流水,如苍松翠柏,挺拔隽逸。
时笺爱不释手地把那张纸放在手心里反复摩挲,按在心口,笑得像个小傻子。
未必有多昂贵,但是送礼讲求的是心意,她很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