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见白已经向无数人解释过，是个安全话题，她也没有什么可避讳的，“想给家里换电线，爬上凳子一不小心就摔了。“
“啊？女孩子还是不要自己换电线，这种事还是要交给男人做。“相亲男是真心实意这么认为，甚至为了表忠心，他委婉道，”我们家都是我换电线。“
这话听着没什么问题，但可能林见白过于敏感，她下意识地觉得有些不适。在她眼里，没有什么事情是特别需要区分男孩子和女孩子的，至少换电线这件事她可以自己搞定。
林见白忽然走神想到季明彰，他虽然几次三番讥讽她是一个电工，倒好像从没从性别上给这件事下定义。
“林老师，你们学校老师的小孩有没有上附属学校的名额？按照现在海城的教育竞争激烈程度，能上附属学校也是不错的选择。“
林见白压根没关注过这些，她甚至不确定自己一定会生育，但相亲对象似乎默认一定会有小孩，甚至已经开始洋洋洒洒规划起小孩的升学路径。
按理说，相亲对象看起来很靠谱，听上去以后会是一个世俗意义上的好丈夫、好父亲，也符合她为自己寻找的家人的条件，但林见白就是觉得有些不对。
她尴尬一笑，“这些我不太清楚。“
饭毕，相亲对象依然很热情，林见白长得好看，气质好，工作也不错，无论是从条件还是感觉，他都很满意，坚持要送林见白回去。
不要说林见白现在腿脚不便，就是腿脚灵活，他也不想放过这个献殷勤的机会。
林见白无奈，她的冷淡已经很明显，但相亲对象好像没有意会到，只能过会儿和冯老师说清楚。
“你家这么偏啊？不过没关系，以后可以住城区。“相亲对象自认为很体贴，他不是很在意女方的家境。
林见白觉得可能得说清楚，明示道，“我比较喜欢住乡下，谢谢你送我回来，饭钱我一会儿转给你。“
气氛一时间有些凝滞，还好马上到家。
相亲对象像是受了很大打击，但还维持着礼貌，“林老师客气了。“
林见白下车，拐杖不好拿，相亲对象特地跑过来帮忙开门，顺势扶了一把。
林见白有些不好意思，其实对方人真的不错，算是耽误了别人时间，等目送对方车开走，转走拄着拐杖慢慢向院里挪步，天色已经有些晚，林见白注意着脚下，却见院门口的阴影里，站了一个人。
第36章
林见白吓了一跳,定神一看，不是季明彰是谁？
林见白皱眉，不以为意地开院子的门,她拄着拐杖不方便，季明彰也不知道上前帮忙，只双手抱臂站在那儿，一言不发，气势惊人。林见白原先还会被吓到,现在林见白却觉得没有什么感觉。
“他是谁？”季明彰声音低沉，是个人都能感觉得出他在生气。
偏偏林见白无所觉,甚至觉得这人说话也不会说完整,鬼知道他说的他是谁。
“一个相亲对象。”林见白觉得没有什么好隐瞒,虽然她觉得自己也没有告知的义务。
季明彰急促地喘了两口气，手指着林见白，林见白第一回 见他情绪激动成这样,真怕他晕过去,“你这是在出轨。”
林见白脚下的拐杖不稳,她差点摔出去,还好指责她出轨的人这时还愿意扶她一把,只是，林见白转过头去，她什么时候出轨了？
应该说,她记得，她现在还是单身吧？怎么就出轨了？
林见白的疑惑明明白白,季明彰终于发现,好像哪里有些不对劲,他们两个人对于目前的关系的认知似乎不太一样。
季明彰平缓了一下语气,“那天晚上，我说明天早上是不是和从前一样，你没有回应。”
“是啊，我没有回应啊。”
难道没有回应，就是默认吗？林见白不敢多说，她怕真的触怒到季明彰，毕竟她现在手无缚鸡之力，尽管她相信以季明彰的体面和骄傲，即便真的生气，也不会做什么。
林见白承认，那天晚上，她被撩到，但也仅此而已，这在成年人当中不是很正常吗？难道就要因此郑重地开启一段感情吗？更何况后续，他们也实在不像在谈恋爱的样子啊。
林见白没有说出口，但她的表情已经明明白白说清楚了一切。
“你。”季明彰拿手指了指林见白，顿了半天，像是不知道说什么，只憋出一句“很好。”，便头也不回地离开，看背影很有些恼羞成怒。
林见白在床上翻滚，滚到一半想起自己的伤腿，又停下。
她回想起季明彰离开前的表情，莫名真的有些心虚，又觉得自己的理解没有错，哪有人开始得这么不清不楚，而且季明彰好像…………有些纯情。虽然林见白很难将这个词和一个年近三十岁的男人联系到一起，但联想到他的种种举动，包括他的那句诗句，林见白觉得他确实和她想得不一样。
可看他日常的一些行为，又实在不像。
等林见白意识到季明彰已经出现在她脑海中十分钟，这是从前从未有过的事情，她决定拿出电脑看文献。
毕竟比起不清不楚的感情和捉摸不定的男人，清晰明了的论文和事业路径才是她一直追求的东西，没道理季明彰一出现就要打破这些原则。
“林老师，这个相亲对象真的不错，人品好，条件也好，家里有房，工作是工程师，长得也还行。”
林见白刚到办公室，就被冯老师抓住念叨，冯老师是真的觉得这个相亲对象不错。
林见白也是真的决定不再相亲，她试过正常的相亲以后，才确切地意识到，她不适合这样认识人的模式，“冯老师，人是很好，就是不合适。”
“不合适也得处处看，你们年轻人就是什么都看感觉，感觉这东西就是不靠谱的荷尔蒙，荷尔蒙过去日子还接着过不过。”
林见白知道冯老师说得有一定道理，但她只能说，双方观点不一样，她也不厌烦，甚至觉得如果她父母在她身边，大概也是这样念叨。
这样一想，莫名有些亲切，尽管她连自己父母都不具有什么印象。但她跟着外婆长大，被外婆的处事原则影响更深，倒不觉得女人一定要结婚，依靠一个男人，像她母亲一样，离婚之后迫不及待将自己又嫁了出去，甚至为了不拖累自己的现段婚姻，将孩子扔给老人，数十年不看望一次。
冯老师还想再劝，却听林见白道，“冯老师，我有早课，得先去上课了，下回再说。”
说着，便拄着拐走了，冯老师看了看，无奈嘀咕，拄着拐倒走挺快。
冯老师是真心喜欢林见白，拿她当自家侄女疼，别人她还懒得操这份心，这都快三十的人了，也还不忧不急的，冯老师看着都着急，年龄再往上哪还有的挑挑拣拣。
林见白不擅言辞，一般遇到可能要和人争论的情况，她都选择找个借口逃遁，这是她惯用的伎俩，只是她看着实在是太乖巧太文静太真诚，让人很难将找借口和她联系在一起。
林见白虽然生活有些古朴，像个老人，毕竟是在家里连空调都不习惯用的人，但此刻她也确实想要感谢科技的进步，尤其是电梯的普及，若是等她一级一级爬上去，先不必说怕是没有力气上课，可能都已经下课了。
课堂上气氛热烈，这在理工科老师的课上不常见，往常有人直接在课上睡觉都是常有的事，玩手机的更是常见，林见白通常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传统工科就业前景没有那么好，大半的学生都会选择转行，比如转去计算机，这在名校也是常见的事。同学不听讲，她也不觉得被冒犯，只将该讲的知识点讲透，便算是对得起每月的工资。
到了问问题的环节，林见白终于意识到和往常的不同在那里。
“老师，网上说你写假论文，是真的假的？”发言的是一个个高的男生，林见白没什么印象。
她回到学校，办公室老师再没有提起这件事，她也快忘了。
现今看来，是办公室老师年纪比较大，他们也不怎么上网，按他们的想法，这事已经澄清已经发了声明，就过去了。
但在网上，许多人相信空穴不来风，往往沾上就很难甩掉，幸好林见白也不混网络这个圈子，学界认可即可。
男生问完，教室里许多同学噤若寒蝉，但很快，他们发现，林见白连脸色都没变，便开始起哄。
“当然是假的，如果我真的造假，今天也不能来上课。”林见白甚至笑着说道，“既然大家对我的论文这么感兴趣，正好你们也是一个专业的同行，大家回去读一读，写建议也好，看法也好，如果有启发也可以写启发，批评也来之不拒，总之交一篇读后感。”
教室里哀嚎一片，谁能想到都读了大学，学了一个工科专业，还要写读后感，还是电学前沿领域文献的读后感，作文和电学相结合，同学愿称之为劫难。
林见白笑笑，不以为意。
同学们这才意识到，这位看起来好相处的年轻女老师，好像也没有那么好相处。
林见白为防去办公室被冯老师逮住，特地拐去实验室，金侨到底是排得上号的学校，实验室的设备还算新，当然和上回参观的季氏电缆的车间还是比不上。
却看到设备上有一个图标，林见白怀疑自己眼花，有一些实验器材遮挡，林见白上前拨开，确定自己没有看错，应该也没有记错。
“严老师，设备是学校统一采购的吗？”林见白似是随口一问，严老师是实验室的值班老师，主管实验室的设备器材，偶尔实验的时候也在实验室待着。
“这套设备啊，季氏电缆捐赠的。”严老师随口答道。
还真没有记错，林见白有些惊异，这样一套设备上百万是必须的，“是和我们学校有合作吗？”林见白只能想到这个理由。
“应该不是，很多高校都收到过捐赠，常年都是这样，大概他们老总喜欢做慈善吧。”
林见白嘴角一抽，她很难把老总这两个字和季明彰联系在一起，尽管对方已经有一点点年纪，但总归和老还不沾边。
不知怎得，林见白忽然想起，申报课题组时她曾查询过季氏电缆的信息，一则大约一年多前的新闻当时吸引了她的目光，大意是季氏电缆或遭西方制裁，告其倾销，那是上任以来季明彰为数不多的一次公开露面，原话她已经记不清，但季明彰的从容和镇定她印象深刻，中心内容是季氏电缆会不断追求技术突破，打造出属于中国的业内前沿的产品，全不见一丝慌乱。
林见白当时看见，也觉得对方是在讲空话，但也莫名被季明彰的笃定和认真感染到。
后来，顺着季氏电缆的新闻读下去，林见白知道季氏电缆确实投入了大量的资金进入到研发领域，他不是在说空话，他是真的在这么做。
大概是在国外做研究时，感受过太多落差，对于林见白这样纯粹的学者、半个技术工作者，这样的爱国主义情怀和对技术本身的追求，确实很打动她。
她想，或许季明彰是一个不错的行业引领者，无论如何，业界多一些这样愿意实际投入的理想主义者，对于学界、对于领域发展都是好事。
林见白在实验室耗了一个下午，不断地调试参数，终于有了一些思路，若不是她的腿脚不便，她甚至想当晚睡在实验室，想了想还是作罢，去食堂打完饭便回去。
因为在实验室耽搁了一会，到家的时候有些晚，林见白从窗户望出去，隔壁的灯亮着，看了一会，便随手关上窗，继续理实验思路。
第37章
林见白坐在餐厅里,有些恍惚。
她不喜欢外出就餐，但这礼拜已经接连几天来餐厅里吃饭。不过给陈于渊送别是早答应的事，不能也不适合推辞。
陈于渊给她倒上果汁,给自己却倒了一杯酒。
“这么快这里的事就都处理好了吗？我以为还要一段时间。”可能是因为早有预期，林见白少了一些离别的伤感。
陈于渊的神情不似之前那么萎靡，不过有些许落寞，“处理得差不多了，那边的工作也找到了,一位同学牵头的，是一家投行。”投行的名字林见白这个外行人都听说过,确实如雷贯耳,“那边催着入职,家里人也不想耽误我，催着我出去。”陈于渊说着有些无奈。
别人家都是希望孩子陪在他们身边，但他们家总觉得好不容易培养出一个他,要最大化收益,读最好的学校,做最体面最赚钱的工作,他是父母的谈资,自然也是父母的骄傲。不知何时，就自然而然被架在那儿，想下来都找不到梯子。
“挺好的,选择留在国外的同学也很多，可能再过几年见你,你已经财富自由。”林见白难得揶揄道。
顶尖外资投行的待遇她也知道一些,她曾在读博期间为之后的就业考虑顺便考过一个cfa,虽然考过一级就没再继续,却也因此因为复合背景拿到过一个外资行行业研究的机会，当然最后依然因为不适合没有选择去。
“有的时候真的觉得人生很荒诞。”陈于渊抿了一口酒，顿了一下，一口吞掉。
林见白微皱眉，“正是因为人生荒诞，才值得一过。”说着，敬了一杯果汁，却只抿了一口，适可而止。
她喜欢白开水，能接受果茶，果汁的味道甘甜，却总觉得有添加剂的口感。
“什么荒诞？“林见白被半环在椅子中，椅背上有一只手，耳后有气息传来，林见白讶异转身，嘴差点擦过季明彰的脸颊，他凑太近了，微向后仰了一下，才避免碰上。
林见白和陈于渊都不知道季明彰忽然从哪里冒出来，两人都有些反应不过来。
季明彰拉开林见白一旁的椅子，神色从容，脸带笑意，丝毫不见打扰了他人就餐的尴尬，镇定坐下，又对一旁候着他的几个中年男人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先离开。
想来是公司应酬，正好撞上，林见白不知怎得，心里暗自松了口气，碰巧就好。
似是见林见白和陈于渊两人都没有反应过来，季明彰笑着拿过一旁的酒瓶，拿过陈于渊的杯子，慢慢满上，一副主人样，笑着继续道，“刚刚在谈论什么荒诞？在聊加缪吗？“
林见白眼角微微一抽，她实在是不知道，这人怎么这么从容地加入进来。
陈于渊也是一愣，但他比林见白更擅长应付场面，当即接口道，“见白给我送行，我们随便聊聊。“
季明彰面上神色不变，心内却有些讶异，他将杯子递过去，问道，“哦？于渊是要去哪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