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齐遇妈重重地哼了一声，“他不只对那女的好，对那女的孩子也好，我看着比对你们这几个亲生的孩子可好多了。你爸这混蛋丸子，以前就经常说什么孩子六岁前不用对他好，好了也白好，因为六岁以前不记事，可咱到这儿的时候你都七岁了，一起生活了好几年了，我也没见他对你们有多好过，尤其是对你。他对你姐姐还算不错，可比起对他那个后儿子来，还是差。人家好的父母不该是这样的吗？知道自己要当爹妈了，上街路过婴幼儿商店都会忍不住走进去给未来孩子买点啥，等孩子出生时，所有东西都准备齐全了，你爸可倒好，你小时候问他买点什么他都不高兴，还骂你馋你说你小小年纪就知道虚荣攀比，光知道吃好的不知道学。他也不看看人家是怎么当爹的！”
“人家好丈夫是为老婆考虑，是想让老婆能过得舒服，总想着对老婆好，出门在外看到什么好的，都想着给老婆带回去，想到老婆穿上这件新衣服，戴上这个戒指，吃上什么好吃的，心里就美滋滋的，心里有老婆，才会这样做。你爸呀，教的曲子唱不得，你使劲教他应该怎么对老婆孩子好，他也不会照做，因为他心里根本就没有老婆孩子，在他眼里，老婆孩子都是累赘！不，咱们才是他的累赘，换个外人，外人给他当老婆孩子，他就不嫌人家是累赘了，就当成宝了，咱们都是草！我呸！想到这些就来气。我才不会和他复婚呢，反正他也不是真心要复婚的！我可不想再过从前的日子了，现在自己当家做主多好，想买啥就买啥，想干啥就干啥，再也不用看他脸色了。”
七月份的一天，齐遇爸准备去接他爹过来，齐遇早知道了消息，要求同去，说是这样路上更热闹些，齐遇爸没多想就同意了，反正也多花不了几个钱，不就是搭上来回火车票嘛。
父女俩经过一路长途颠簸，回到了老家，住了几天这才返程，毕竟，故土难离，爷爷还要和一些亲戚街坊朋友告别，齐遇爸也要借这机会拜访一下亲朋故旧。爷爷还怕齐遇一个少女整天净和一群七大姑八大姨老爷们混在一起闷得慌，可齐遇才不这样想，她有自己的安排，或者说，她选择跟着回来是另有目的，上次回老家是奔丧，没时间，现在，她是特意来见一个人的，就是小云，大名徐云，她现在也上了高中，齐遇这几天没事就常跑到她家找她说话，她家还是老样子，破败的土房子显得更寒酸了，徐云见到齐遇很开心，见她每天雷打不动地来找她玩更是开心，两个少女凑在一起，有说不完的话，谈理想，谈将来，每次都说得意犹未尽的满足。
这天，两人约好了一起赶集，齐遇天一亮就起来了，赶到她家等她，看她在有点不好意思的状态下以最快速度扒完了一碗棒子面糊，啃完了半个馒头并几筷子咸菜，然后，有点羞涩地抹了下嘴，两人便上路了。
到集市有几里路要走，周围都是庄稼地，两人走在土路上，吹着晨风，倒也不觉得热，“我真羡慕你。”徐云道。
“羡慕我什么？”
“你搬去了大城市，从此以后就不是咱这儿的人了，是城市人了，可以上很好的学校，有比在这儿更好的出路更多的机会，以后你结了婚，你的孩子一出生也是城里人，从小就会过着挺好的生活，大城市的生活环境不是咱这儿能比得了的，下去多少年都比不上。咱这儿的人就算是再有钱，又能怎么样呢？你看北京人，要去逛故宫长城国家大剧院看□□升旗什么的不是随便哪天都能去？北京的孩子，从小多见世面啊，去的图书馆不知比咱县城的大多少倍，还动不动就能上□□广场欢迎外国元首，咱这儿呢，省城的还好些，可农村呢，就是县城，也是多少年都见不到一个外国人。”
齐遇一时语塞，不过她很快安慰起来，“我能过上这样的生活都是沾父母的光，纯属运气好，说起来没啥好羡慕的，你将来考上大学，留在城市工作，那样白手起家得来的好生活才是真正让人佩服的，毕竟是通过自己努力付出才拥有的，像我这样属于不劳而获，实在不值得羡慕。”
“所以我才不愿意考中专，我就想考大学。我父母他们还不同意，他们哪知道我的理想？”
“中专确实也不错，我听说能考中专的都是班里的尖子生，尖子生考中专，考不上的才上高中，将来考大学。”
“我知道我爹为啥非要让我考中专，一考上中专就能农转非，不再是农业户口，上了中专三年就能分配工作，就能吃上公家饭，端上铁饭碗了，就能给家里挣钱了，一家子都跟着轻松沾光，可要是上高中的话，三年后的情况什么样谁能说得准呢？到时候说不定还考不上大学呢，那三年不就白费了？很多人都说女孩再聪明上了高中都不行了，他觉得有风险，可是我不想。”
“为什么不想？”齐遇试探地问，也略有点好奇。
“中专都是本省的，可供选择的专业也少，我不太喜欢，我想到外省上学，北京上海西安这样的大城市，它们要么是最繁华的要么就是各方面底蕴最深厚的，在那样的地方上学才能学到最多，见识最广，也能感受不一样的风土人情不一样的生活，还能见到来自五湖四海的人，不用出校门就能知道各地风俗习惯，多好！反正就是能见到最多的世面。咱们这里是农村，是最底层的，镇上就一条大街，楼房最高也就三五层，大城市里到处都是摩天大楼，干净漂亮，人的素质也高，挺文明的，不像咱这儿，随地吐痰的太常见了，人说话一张嘴就带脏字儿，还自认为是直率豪迈朴实，欺负人的人也不少，老师训起学生来也是经常动手，每次看到有成绩差的学生被老师扇巴掌抬脚踹，我就会想，幸亏我学习好，要不我也得经常挨骂挨打了。我想到最高处看一看。其实，我也挺想考到你在的那个城市，那里也有很好的大学，气候风景都很好，还有你在那里。其实我努力学习，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成绩好的学生不只会受老师喜欢，别的同学也不敢轻视，所以就不容易受人欺负，我小时候没正式上学前常被人欺负，他们就是看我们家穷瞧不起我们呗，所以我就努力学，成绩一好，老师重视，同学也不敢欺负了，他们要欺负我，老师见到了真会骂他们还会叫家长。我觉得学习好真是很有用，能让你免受欺负，还可以让你跳出农门，改变命运，拥有更好的人生，让你得到他人的欣赏重视。”
“唉，其实我这么用功也是没有办法，我要是不努力的话，就要像村里别的女孩一样一下初中就去打工，干的都是体力活，挣的是很少的辛苦钱，之后就开始相亲找对象，只要还顺眼挑不出毛病就算定下了，等到年龄就结婚生子，我觉得这样的人生太没意思也太可怕了，一点没有奔头，也没啥意义，而且，难道让我的孩子一出生也过这样不幸的生活？重复我这样的命运？这辈子都很难有出头之日，一辈子受穷受累过不好，而且像我这样的性格脾气，如果真是那样的话，一定还会像小时候那样经常被人欺负，我不想做那种人人可欺的人，我觉得不甘心。凭什么呀？就因为我出身不好家里没钱没有文凭？可这是我的错吗？谁不想生在好地方，有开明关爱自己的父母，有好的教育资源供我们享用？我们是这样的出身，可我们就该认命服输吗？我真不甘心，我不能指望父母，我只能靠自己，我想能靠自己的努力改变很多人眼里我命中注定的人生。齐遇，你觉得我将来能拥有我想要的人生吗？”
说完她看着齐遇，眼睛里漫过期待与坚忍，不甘与热望，齐遇被她触动，脱口而出，“肯定会的，我看好你，你成绩从小就很优异，你看都高中了你的成绩还是班里前三，考个重点大学对你来说不难，如果更努力的话，我觉得上名牌也是很有希望的。还有，你从小就有这样的志向，坚持了这么多年，很少有人能做到，这才是成功必备的基础。嗯，你刚才说你也想考到我在的那个城市，你是认真的吧？我可是很希望这样呀，那里虽然大学的数量不如北京上海的多，可好大学也不算少，能和北京上海的名牌大学相提并论的大学也是有的，而且，它的自然环境风光可是非常好啊，温暖湿润，从来不刮咱们这儿的大风狂风，水质也好，咱们这儿的水锈太多了，搞得人得尿道炎的就很多。唉，咱们要不说定了吧，你将来就考到我那儿去，到时候一到周末你就去我家玩，好吧？”
“好啊，那咱就争取考到同一所学校，做校友，周末就去你家。”
两人越说越兴奋，越说越开心，感觉未来充满了美好，热烈地盼望着那一天赶快到来。心情的极度愉悦让她们觉得脚下的路一点也不长了，走起来也一点不费劲了，似乎还越走越带劲，脚下生风似的，一路就到了集市。
乡村的集市很热闹，两人怀着愉快的心情在人群里穿梭，欣赏着各个摊位，齐遇很自然地请吃了牛肉包子，西瓜，也不动声色地任徐云出钱买了瓜子，两人嗑着瓜子看了场电影，最后，一人一支冰棍踏上了返家的路。路上，徐云边吮着冰棍边满怀期待地感叹，“这个集是我记事以来最开心的，你说以后我们要真的能考到一所大学，是不是就能天天都能这么开心地过了？”齐遇使劲点头，“那是一定的，我姐就已经上了大学，我听她说，大学里就有电影院，想看电影每天都能看到，学校里还有很多商店，想买什么都能买到。还有很多别的娱乐设施，篮球场，游泳池的，哎呀，什么都有，图书馆也很大，报纸杂志书，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你看不到的，不怕你不来，就怕你没工夫看。到时候咱一起去电影院一起泡图书馆。”
你一句我一句的，两个人脸上都洋溢起幸福温暖的笑容，好像那样美好的日子就在前方不远处向她们招手，她们内心里都渴盼着那一天早日到来，当然，这到来是要付出代价的，那就是要加倍的努力，像台永动机，这是她们为此唯一能做到的。
第26章 就这么过吧
有了约定之后，齐遇觉得自己的日子比以前更有动力也更充实了，她和徐云经常通信，彼此把各自生活中的点滴告诉对方，悲的喜的愤怒的愉快的，毫无保留都倾诉给千里之外的那个人，她们分享彼此生活中的趣事心事，给予对方安慰鼓励肯定认可，也提出建议。齐遇还喜欢把自己参加辩论活动的过程写给她看，因为，她觉得人有点思想碰撞是很好的，可以开拓思路，引来灵感。果然，徐云也对这个表现出了深厚的兴趣，两人也就免不了为此交换一下看法，很多时候，两人的观点是一致的，只是有不同的细节区别，发展到后来，齐遇会提前把辩论题目告诉她，约定了正方反方的选择方法，轮流坐庄，这回我正方，下回你正方，进行一番纸上辩论，这就更有趣了，激起了她们的辩论欲，她们会就某个话题展开充分的讨论，往往一次通信不够，那就来两三次，直到话无可说辩无可辩为止，这让她们都觉得很是兴奋，而这样，还有个好处，那就是，她们几乎完全不会因为立场问题产生什么矛盾，更多的只是充分领略到了其中的快乐。这也成了两人都很喜欢的一个通信内容。
爷爷毫无意外地住进了长子家，一家人心照不宣，绝口不提离婚的事，面对疑问，只是这样解释，齐遇爸的单位离以前的家很远，工作又忙，时常加班，不太方便，两个大孩子的学校恰好又在单位附近，所以便申请了住房，这样，一家人有两处房子，住得更宽敞，也更方便了，至于团聚，只要有闲空，想什么时候聚就什么时候聚，不必非得等到逢年过节，毕竟齐遇妈的工作越是逢年过节越是忙。
对这样的解释，爷爷并没多想，他本就是个粗线条的人，又不善言辞，也不喜欢刨根问底，何况，儿子一家多年前与自己就是千里之隔的两地分居，一年才聚一次，要单说起儿子的话，更是从不到二十就远离家乡，没提干前当兵四年才有了一次探家的机会，而他这个当爹的也是从年少起就为了生活四处奔波，东南西北都闯过，后来有了稳定的工作，也是和老婆孩子两地分居，一个月才回家一次，他本人早已习惯了这样的生活模式，故而对儿子一家现在的生活状况并不以为意，只当是非常自然的。
有时，他好奇了，也想念小孙女了，便会自己坐车去齐遇那儿看看，住个几天，再回儿子家，两边住了几次后，他也很快习惯了，当然也免不了有时这样想，要是儿子一家人能住到一起就好了，毕竟是一家子，这样劈开分成两半过，多少还是有点遗憾的。可惜，这不是他能决定的，两处房子，没有一处能够轻松容纳这一家五口，当然，挤挤也行，可要再加上他呢？那就得有人睡客厅睡沙发，这怎么可以，他可不愿让他们中任何一个人这样将就，毕竟这不知要将就多久。再说，即便住在一起，那势必齐遇妈和齐遇上班上学的就要比从前费力，这样一来，也就没有必要了。
他又想起从前看过的一部电视剧，叫四世同堂的，和那老爷子一比，他该是有多幸运啊，老爷子活到快解放时都要七老八十了，大半人生都在战乱中度过，那被日本人占领的八年，应该是最难熬的时候了，物质上的苦是不必说了，精神上也是如此，子孙中非但有不孝顺的，居然还有当汉奸的，最后，疼爱的小孙女居然也活活饿死了，这是多让人悲痛的事啊。自己呢，虽成长于战乱年代，可到青年时期，全国就解放了，天下太平了，虽然也有这个那个的运动，自然灾害啥的，可对于自己来说，并没觉得受到多大影响，还是挺顺利地就到了退休，现在，自己是三世同堂，如果再认真活上几年，也能迎来自己的四世同堂了。现在的生活，还有什么不满意的？真是已经挺好了，不在一起住也没什么，过去的人不也一样不会一起住嘛，到时候就要分家，只不过，现在儿子一家是分成两个地方住，可这样其实也不错，有多少人家有两处住房？自己家就有，多让人羡慕，这样一来，想上哪边住就上哪边住，这里住腻了就换到那里，比别家多了一个选择，这不是好是什么？如果天天都要住在一起，怕是时间长了还会不习惯，甚至闹矛盾啥的，毕竟一个屋檐下过，整天一个锅抡勺子了，难免会勺子碰到锅沿。哎，人哪，就是容易起贪心，这山看着那山好，没有的时候想着怎么才能有，有了的时候又想要别的，这样看来，还是知足得好，现在自己这样其实也已经挺好了，几个子女大多都不错，儿媳女婿们为人也都让他满意，不像小儿子两口子，自私懒惰不孝顺，就像剧里那个不争气的儿子一样，净惹人生气，不过还好，自己并没有和他们住在一起，不然，非折寿不可。
再一想，也许是自己年纪大了，才对一家人要住在一起有执念吧。你看这里的人，很多虽然也是三世，却并不同堂，老人儿女各住各的，假期周末才碰到一起聚聚，有的老人还独居呢，看他们好像对此也满不在乎，过得都挺高兴的样，可能真是自己的想法太老旧闭塞了吧，孙女那次都说自己有些观念有点落后，要自己与时俱进。她说人的行为都是受观念思想支配，而观念思想要是遇到愿意改变的人，那环境一有大变化，思想就会随着变化，行为也就跟着变了，那结果肯定就会有不同。只有与时俱进的人才能过得舒心，墨守成规的人走哪儿都过不好，因为他不适应环境，当然，这个环境是正常的，还不错的环境，绝不是动乱的，糟糕的，让人朝不保夕的环境。这不错的环境和人之间，谁大？环境大，环境改变人，人却很难改变环境，所以，一个思想保守陈旧骨子里又执拗的人若去了开放先进的地域，是不太容易过好的，因为他个人和大环境犯冲，而他凭一己之力自然冲不过环境，所以也只好败下阵来自己难过了，不过难过多半也是活该，谁叫他不肯变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