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遇想起很早时自己有次上学，路上被一个叔叔叫住，那叔叔问她，你怎么不背双肩包啊，齐遇只是羞涩地笑笑，低下头快步走了，是啊，这可怎么解释呢？因为齐遇也不知道为什么爸爸就是不肯给她买个像其他同学那样的正儿八经的书包。
摸了摸手里那个漂亮的电视机型刨刀，齐遇心中回想起一个场景，那是她得了奖品回到教室后发生的，一个同学说，齐遇，你总算有自动铅笔和刨刀了。她正要回以微笑，就听另一个同学嗤之以鼻的声音，“有啥了不起的，我自动铅笔十几支呢，用都用不完，这种刨刀也没啥，我刨刀也好几个呢，回家我让我妈妈再给我买一个，比这个还要漂亮。”齐遇的笑容就僵住了，这样的同学怎么如此讨厌，你有十几支自动铅笔很了不起吗？有好几个刨刀很骄傲吗？又不是你自己努力得来的，不过是你运气好，生出你的爹妈疼爱你，对你大方罢了。不过，看来还是得努力，毕竟，这些东西不能指望爸爸给买，你提要求，他不骂你就是好事，为什么不指望妈妈？因为妈妈挣钱少，还不当家。
不过，新学期还是有个好消息，那个恐吓过齐遇的小女生没再来上学，听说真被开除了，因为品行太不端了。齐遇内心一阵欢呼，眼不见心不烦，以后上厕所再也不用犯愁看到那张讨厌的脸了，倒不是怕她再恐吓自己，在自己眼里，她早已不在话下了，只是，不美好的事物摆在那里，看了总难免让人不太愉悦，就像那个老式厕所，旱厕，内部阴暗，地面肮脏，味道太冲，夏天就老是能迎来苍蝇无数，别说去上，就是想想都觉得怵头，去一趟都觉得自己脏了。不过，齐遇已经很久没再去过那个厕所，因为二年级在二楼，厕所换了地方，不只换了地方，环境也好了很多，干净明亮，水冲式的，没有那么多苍蝇到处飞，不用担心它刚落到什么地方就又落到你刚洗过的头发上，真是好得不能再好了。环境改变心情，每次上厕所，齐遇的心情也都跟着明亮起来，就是有点供不应求，需要排队。
新学期，还是有不错的地方的。
第5章 这个爸爸不咋地
这天下午，学校组织看电影，上午知道消息后，齐遇就听同桌跟前面的好哥们商量下午带什么吃的，好哥们想了想，带鱼干吧。齐遇听了心中默默哼了一声，鱼干有什么好吃的。
下午，他们排着队来到影院，坐下不久，周围的灯光暗下来，说话声没了，耳边却开始响起悉悉索索的声音，都是学生从口袋里掏零食吃的动静，一旁的同桌也口袋里摸出了东西，应该就是鱼干吧。齐遇不以为意，可很快，一股从没闻过的好闻的味道飘进她的鼻子，她吃了一惊，歪头打量同桌，就见他正从一个小袋子里挤出一片东西往嘴里塞，然后满意地咀嚼。是了，这好闻的味道就是从他这里发出的，难道这就是鱼干？齐遇心想，怎么这和爸爸给他们吃的鱼干不一样？齐遇仔细回想了一下，爸爸是从单位里拿来的，是瓶装的，包装就不一样，说是补什么营养，里面是一颗一颗圆溜溜的透明的小球，齐遇吃了一颗，刚一入嘴，就忍不住直皱眉，太腥气了，难吃极了，齐遇就没再吃，为这爸爸还骂了她，说她不知好歹。对了，那瓶子上好像写的是鱼肝油，看来，是自己误会了。
齐遇没心情看电影了，各种好闻的味道都往她鼻子里钻，有嗑瓜子的，嚼肉干的，吃棒棒糖大米粘的，大家的眼睛都盯着屏幕，嘴巴也不停歇地动着，只有齐遇，她什么零食也没有，无法加入零食大军，只被种种好闻的味道折磨得倍感沮丧。
连着好几天放学，齐遇总是最晚一个离开教室，虽然走在空无一人的校园，齐遇还是有点心虚，她早早地把一枚五分钱的硬币攥在手里，准备横过马路去对面饭店门口买根赤豆棒冰，已经买了好几天了，那个奶奶也认得了她，见她过来，便掀开木盖和棉被，接过齐遇递过来的五分钱，再递给她一支棒冰。终于又到手了，齐遇内心满是欢欣喜悦，同时又满是紧张忐忑，她小心地撕开印着红色图案的白色包装纸，露出暗红色的棒冰，放在嘴里深深吸了一口，又冰又甜，顶上面的一撮赤豆糯糯的，让人忍不住吃一口还想再吃一口，怪不得同学们都爱吃，每天中午放学后都围在棒冰摊前举着票子争先恐后呢。
齐遇很想慢慢吃，尽量多享受一点，可无奈家离学校太近，虽然已经竭尽全力放慢了步子，可考虑到进了大院门危险就太大，齐遇还是忍痛加快了吃的速度，在进大门前消灭证据，务必不让熟人发现，不然万一爸爸知道了，那可就露馅了。是的，齐遇买棒冰的钱是她从爸爸那里骗来的，说是学校要交什么费用，骗到了一块钱。一块钱，五分钱一支的赤豆棒冰能买二十根，可以吃二十天，齐遇还是很满足的。她也不打算买别的，因为当下棒冰对她的吸引力是最强的，她眼里也只有棒冰了。
这天中午，齐遇和朋友一走出教室，因为在激烈地讨论一件事，所以一时忘了忌讳，在朋友提议买根奶油雪糕的时候，她想也不想就答应了，两人一起来到小摊前，以往学校周围都是卖棒冰的，这次来了个新人，专卖奶油雪糕，奶油雪糕比赤豆棒冰更好吃，也更贵，贵了一倍，足足一毛钱。可尽管如此，摊前还是挤满了人，水泄不通的，最里面的同学成功上交了一毛，换到一支雪糕，眉飞色舞地举着雪糕挤出人群，外围同学就急得不行，生怕轮到自己时没了，所有人都早早捏好钱伸长胳膊递过去，希望摊主阿姨能赶快收下自己的票子。
齐遇和朋友见缝插针地挤进去，很从容地交钱取物，之后边吃雪糕边继续和朋友讨论，吃完了也讨论完了，两人在进大院后分道扬镳，齐遇兴冲冲地往家走，完全沉浸在之前的兴奋之中。一进家门，却发现气氛不对，爸爸坐在椅上，哥哥则像电视里的小宦官一样在爸爸身旁一侧站着，时而弯腰低头跟爸爸低声说着什么，还不时抬头看齐遇一眼，那眼神里有讥讽，有嘲笑，有不屑，更有种你就要大祸临头了，还不知道吧的幸灾乐祸。齐遇登时起了种不好的预感，自己刚才高兴过头，在放学高峰期干出了最忌讳干的事，莫不是被哥哥看到了，现在正在告状吧？！哎，自己太大意了，怎么能得意忘形，把这么重要的事忘了呢？
还真是的，爸爸开口了，质问她是不是骗钱买雪糕吃，齐遇一下慌了，茫然无措中只得承认错误，老老实实地把剩下的几毛钱上交，然后战战兢兢地立在那儿，等候发落。这滋味真不好受，还好，爸爸没再说什么，只冷冷地挥了下手，示意她可以离开了，齐遇转身走开，内心满满的羞愧自责，小小年纪就骗钱花，还是花在吃上，自己真是太馋了，脸皮太厚了，亏了自己成绩这么好，怎么还能办出这种耻辱的事？齐遇使劲一闭眼，真想马上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好像这样就谁也不知道自己居然做过这么下流无耻的事，自己也不会因为一想起这事，就要被随之而来的羞耻感折磨得难受了。
接下来的几天里，齐遇一直沉浸在自己是个无耻之徒的念头里，无休止的羞耻感自责折磨得她苦不堪言，再见到同学吃棒冰吃雪糕都半点也不向往了，她只怪自己为什么就没抵住诱惑？这有什么好吃的？不吃会死吗？齐遇很生自己的气，这件事已然成了她人生中的一大污点，想起来就羞愧难当，可木已成舟，已经无法挽回，自己从此在爸爸他们眼里就是一个非常馋的人，为了口吃的居然撒谎骗钱，这要是传出去多丢人呀。妈妈曾说过，过去有个女的在结婚时不小心放了个屁，惹得众人哄堂大笑，新娘子羞愧万分，结果第二天就被人发现上吊了。还有个小女孩，赶集时趁摊主不注意拿了个东西，结果被人当场抓了现形，村里人都知道了，好多人都说她手脚不干净，让自己的孩子不要跟她玩，每次见到她都会有人指指点点。妈妈教育她一定要洁身自好不要做出让人笑话的事，不然落人把柄，被人三道四的，就不好了，唾沫星子能淹死人哪。又想到爸爸质问她时那冷漠鄙视的目光，齐遇眼一闭，真想死了算了。
半夜，齐遇起来上厕所，回来就再也睡不着，想着梦里的那个声音，梦里有个模糊的人影，那人走近她，“你是不是傻呀，为这种事愁得死去活来的？面子是什么，它就是个虚无缥缈的东西，是有人造出来约束人的，为一个屁送命值得吗？我问你，如果有人放屁你笑了，你是为什么笑的，是真的瞧不起她吗？她为此死了你会觉得应该吗？”梦中的齐遇听到这里就赶紧摇头。
然后那人又说，“你骗钱买棒冰为什么觉得羞愧？觉得自己很馋？那你那些天天买零食吃的同学岂不是馋鬼投胎？可他们怎么就不这么认为？还天天高高兴兴的，一点自己馋的自知自责都没有？你也从来没觉得他们是馋的，是吧。所以，其实这才是应有的反应啊。喜欢吃好吃的，这是人的天性也是正常需求，被压抑了得不到满足才会做出所谓不要脸的事，可真是不要脸吗？不是，真正不要脸的是逼你压抑这天性的人，不满足你正常需求的人，对，就是你爸爸，量力而行地给孩子一点零用钱，除了主食之外再多少给孩子买点零食，难道不是当父母应该做的吗？从不给孩子买好吃的，看到孩子眼热别的孩子吃零食，就只知道骂孩子嘴馋光知道吃好的不知道学，那样的父母不是好父母，多半也不是真疼爱孩子。真疼爱孩子的父母，即使孩子真的做错了一件事，也不会让他从此背上沉重的心理包袱，对自己下一个□□，从此总是一想起内心便满是煎熬。所以，你不要再为此责备自己，连课都听不进去了，不然，成绩掉下来你爸爸又要骂你了。”
齐遇就着这段话想起一件事，她挺眼热一个同学，那同学长得矮矮胖胖，她爸爸也矮矮却是瘦瘦的，这个爸爸每天放学都来接女儿，先把她抱到自行车大梁上的小椅子上，再推着走一段路，停在棒冰摊前，买来棒冰后，小心地揭开包装纸，再心满意足地递给那个同学，要看到女儿大口吮吸后才心满意足地骑上车，横过马路回家。那个女生，在夏天的时候，每天她爸爸来接她都会走一遍这样的程序，有时中午上学，她也会碰到胖女生，胖女生又换了一个新的水壶，橙色的，上面是兔子的图案，看起来非常可爱，隔着半透明的塑料外壳，齐遇猜测那里面灌的是满满的桔子水，她曾在邻居姐姐家里喝过，酸甜可口，喝过一次后便再也忘不了。
好羡慕啊，同学们都有花花绿绿的各式水壶，里面盛的也都是酸酸甜甜的饮料，好喝又好看，只有她，始终背着一个早掉了一块块漆的军用水壶，里面，是万年不变的白开水。是啊，那么多同学都有零用钱，可以买想买的小零食，瓜子，棒棒粮，巧克力豆什么的，都是她从没吃过的，可他们天天这么吃，却从没人说他们很馋，买的时候吃的时候都是那么理所应当般，他们的爸妈也不会咬牙切齿地骂他们馋，骂他们只知道吃，他们也谁都不会把吃好的和学习好联系起来，不认为只有学习好才配吃好的，看起来还都觉得这样非常正常，为什么只有自己会有这样的感受？
再想到她很多同学每学期都换新文具，从书包到橡皮，物无大小，简直不放过丝毫，可班里只有自己一直背着一个不像样的小挎包当书包，下雨天因为没有雨伞被同学嘲笑家里穷，自己回去哭诉后，爸爸还很不耐烦，说她小小年纪就学会了攀比，有本事和人家比学习啊！她又委屈又羞愧，可心里还是渴望拥有一把自己的雨伞，而不是只能和姐姐挤在同一把伞下。后来，还是在妈妈的坚持下爸爸才给自己买了把伞，交给她的时候脸色阴沉得能挤出水来。可嘲笑她的同学还是有旁的理由笑话她，笑话她的雨鞋丑陋。她这才注意到区别，原来她的所有同学，不论男生女生，没一个穿黑雨鞋的，全部都是五颜六色的，女生就是红的粉的黄的，男生多是蓝的绿的，上面还都有可爱的图案，或者花，或者小动物，唯有她，一下雨只能穿一双黑色的小胶鞋，还不是高筒的，只到脚脖子，一走就能踩得地上的污水直往鞋里进，袜子都湿了，黏黏地粘在脚上，感觉不太舒服，简直比不穿还糟糕。可齐遇也不敢再哭诉提要求了，买那把雨伞就让爸爸很不满意了，再让买雨鞋，那爸爸会怎么说她呢，她可是记得清楚爸爸买了雨伞给她的场景，一边把伞递给她一边不忘嫌恶地抱怨，“这么小就攀比长大了还了得？小小年纪一点苦都不肯吃，以后能干什么？过去红军长征别说下雨没伞，下雹子也得硬扛着，更别说别的了，那是多大苦？！一点也不知道向老前辈学习，光知道享受！”
还有自己考了双百分后爸爸的反应，自己本来觉得他会很高兴，甚至隐隐盼着爸爸能奖励自己点什么，有回哥哥得了双百，爸不是给过他两块钱嘛，尽管也是在妈妈的催促下才不情不愿给的，可毕竟也是给了的。当时妈妈说，你当爹的得说话算话，跟人家孩子说好的，要是考双百分就奖他两块钱，孩子听了兴冲冲的，学习马上比从前用功多了，就是想着希望能兑现。现在人家考到了你又不想给，你让孩子怎么想？你这不是骗人耍人玩嘛！以后他还会信你吗？小孩子和大人一样，自己的本职工作干好了，得不到奖励，会没了继续好好干的动力，得到奖励，才会更努力上进。亏你还学政治学哲学的，还说自己学得好！好啥呀？这点道理不懂？你一个大人，工作做好了，要是既有荣誉又有奖品，你才干得带劲，小孩也一样，别以为人家小就什么也不懂，你也不要说学校里已经奖励过了，就不需要你奖励了，学校是学校的，家里是家里的，两码事，再说学校为啥奖励？好了奖坏了罚，让好的保持下去，让坏的改正，这才是目的，不只学校，哪个单位不是这样？到年底你单位不给你发福利，我看你高兴吧？哼！人家老师，学校，就是专门搞教育的，不比咱们强？咱应该跟人家学，孩子表现好了就该有表扬也有物质奖励，何况你已经和他说好了的，没说过也就罢了，可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大丈夫就该一言九鼎。又是男人又是爹的，顶天立地的当家人，你可别让孩子从心里瞧不起你！
后来，爸爸再也没跟哥哥许下过类似的誓言，齐遇认为他是单纯怕掉钱，因为哥哥的成绩，不努力就能进前三，一努力还不得次次第一，一回两块钱，期中期末都给的话，一年就要出八块，虽然不多，可爸爸也舍不得呀。而哥哥从此以后也没再考过双百，学习也和从前一样吊儿郎当，再没那么努力用功过了。自己考了双百后，妈妈知道了心花怒放，直双手合十念了好几声阿弥陀佛的，也是，从以前的总是不及格，几次被警告会留级，一下子成了班里第一，这是天大的进步啊。不过，她不指望妈妈会奖励她什么，妈妈挣得少，还把工资都交给爸爸，她手里没钱，可她对爸爸还是有些幻想的。
然而，爸爸知道后，只是面无表情的点头嗯了一声，表示知道了，就再也没有任何反应。她满怀期待地等了好久，终于死了心，可内心的委屈却越来越重，有个同学考试前进了三名，第二天上学后就跟同学炫耀说，爸妈已经答应周末带他去买礼物，一双什么鞋子，听说要好几十块呢。对齐遇来说，那可真是个天文数字啊，如果是自己，只要给她个零头就已经心满意足了。艳羡过后，齐遇的委屈更浓了，要是自己也有这样的爸爸，那之前那些烦恼就不存在了！自己会像别的同学那样，日子过得快活自在！可惜，自己运气不好，摊上了这么一个不喜欢自己，舍不得在自己身上花钱的爸爸。你说，以前考得差他就只知道骂也就罢了，现在考好了，虽然不骂了，却也没看出他有多高兴，不会是又想到以前被迫给哥哥的那两块钱吧。如果是别的爸爸，就算没和孩子做过这样的约定，这时也会高兴地主动给了，或者是问孩子想要什么奖励，可自己爸爸却不会，永远不会。不过想想也是，十块钱的点心费爸爸都不想给她掏，都要把这钱骗回去，何况是什么奖励？在他看来，那是多余的，是天大的浪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