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遇越想越觉得这个爸爸很不像话，爸爸不该是心疼孩子，怕孩子吃苦受累的吗？爱孩子的爸爸不该像书上讲的那样对孩子有求必应百依百顺吗？就算不这样，也绝不应该是爸爸这样的，如果对孩子有求必应百依百顺是溺爱，是不对的，那不给孩子一分零用钱，不给孩子订校服，克扣孩子点心费，从不愿陪孩子玩，对孩子的任何要求都是厌烦地拒绝，那也是不对的。她不指望有一个对自己百依百顺的爸爸，虽然很想体验一下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感受，可眼下这个爸爸真的让她很失望。
一转念 ，齐遇又羡慕起隔壁姐姐来，隔壁的叔叔阿姨很心疼隔壁姐姐，感觉真的是有点百依百顺了，她们家吃饭，都是她妈妈问她吃什么然后就给做什么，看她没胃口，隔壁爸爸就问她想吃啥，她说要吃小笼包，下着雨呢，隔壁爸爸还是义无反顾骑上车就跑出去了。隔壁妈妈，也经常往家带各种好吃的，秋天的螃蟹，夏天的杨梅，荔枝干，桂圆干，简直什么都有，而这些，几乎从没在齐遇家里出现过。隔壁妈妈，也总是劝隔壁姐姐多吃点，看到她多吃了两块鱼，隔壁妈妈都要乐得合不扰嘴了，哪像自己爸爸，看到自己多夹了块肉，就要不满地瞪她一眼，吓得她都不敢再伸筷子了。
当然，爸爸做饭前也是绝对不会问他们想吃什么，如果见她没胃口，更不会上来嘘寒问暖问她要吃点啥，大概率是随她去，爱咋地咋地，甚至想也不想就直接骂她挑食。除非三顿不吃，他才会脸上不悦地问她是不是病了，还抱怨说老生病真是让人烦，搞得她有点感冒咳嗽这样的病，总会忍着硬抗过去，不敢让他发觉，省得他知道了怪她毛病多，净给家里找事。
想了很多很多，最后齐遇得出一个结论，听梦里那个人的，不能再因为骗钱买棒冰的事难为自己责备自己，因为这根本不是自己的错，拿别人的错惩罚自己，是傻人才能干出的蠢事，上了卑鄙者的当了。这天下午放学，她还从家里翻出了一本红楼梦，找到刘姥姥一进二进大观园的那几章，通读了两遍后，陷入沉思，觉得林黛玉她们要是像刘姥姥那样的处境，也一定是馋的，可正因为她们从小到大都是顿顿鸡鸭鱼肉山珍海味，才会吃腻了，才会不觉得新鲜，才会吃饭时只略动几样，饭后小点心也只拣自己爱吃的一两种，老太太还嫌螃蟹馅的饺子油腻不好吃，只咬一口就丢下，不像刘姥姥祖孙俩，因为那样精致的吃食从没见过没吃过，才会每样都吃些，一下就干掉了半盘子！吃相还是狼吞虎咽大咬大嚼，绝不是公府里的公子姑娘们，温文尔雅小猫一样，以致被大观园的姑娘们取笑是个母蝗虫！
是啊，自己为什么馋，其实不是自己馋，是自己除了主食外几乎从来没吃过什么零食，更没吃过什么好的，也更是因为有一个总看自己不顺眼的爸爸，动辄就数落自己，怨怪自己，责骂自己，馋，也是他经常随意给自己扣下的一顶大帽子，可他说自己什么，自己就真的是什么吗？怎么就那么不服气呢？不过，齐遇还是想着自己不能跟刘姥姥一样被人笑话，想那班主任瞧不上自己，大概就像贾府里有些人瞧不上刘姥姥，那个门房上的，不就不肯好好告诉她周瑞家的住哪里吗？城里人瞧不起乡巴佬，这可能是主流，唉，谁让自己是个货真价实的乡巴佬呢？齐遇觉得自己在学校总遭人嘲笑也是无可厚非，因为自己穿的用的都透出浓浓的寒酸土气，于是自然而然就会被一些势利眼的同学看不起，而另外一些同学，无法从学习上取得优越感，便自然地从这里获得了平衡与安慰。
优越感是什么，自信又从哪里来，不过是美好的让人向往的东西你有而别人没有，这样一想，齐遇陡然生出危机，如果自己学习下降了，那岂不是唯一的优越感也荡然无存？从此浑身上下一无是处，回到最初，那岂不净是被人取笑的点了？家境不好，老家落后，穿戴寒酸，打扮土气，随便哪一个，都足以让人揪住不放，借此嘲笑鄙夷，不！那可是绝对不行的。
第6章 小女孩的心思
齐遇时不常地对自己说，该感到羞愧自责饱受内心煎熬的，不是自己，是爸爸，如果他能像其他同学的爸爸那样对自己，只要有人家的一半好，她也不至于会是这样。带着对爸爸的怨气，她很自然地把点心继续留到中午放学，带回家分一半给妈妈，不再是只满足于让妈妈尝一口，妈妈开始不肯，但架不住齐遇纠缠，最后只得同意，于是，娘俩一人一半点心，喜滋滋地吃完后再吃午饭，看着妈妈吃得开心，齐遇心里美滋滋的。
可是，爸爸心里并不美滋滋，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明明都跟这闺女说了家里穷得只剩十五块了，可这闺女居然啥反应也没有！记得他们刚从老家来时，自己就跟她讲过，家里要养三个孩子，比别的家庭负担重，没闲钱，让她不要跟别的孩子攀比，要懂事，知道给家里省钱。效果很好，这闺女听后一脸忧愁，很长时间里真是没给自己添过任何麻烦，从来不跟自己要这要那，不过，后来她还是跟自己提了要求，唉，这孩子受不了别人挑唆，居然要什么压岁钱！这不是笑话嘛，不缺吃不缺喝的，还要什么钱？要说，这也是人性恶的一面，就是老不知足，这山看着那山高，这里的生活条件比老家好多了，在老家成天吃什么？馒头咸菜，在这里吃什么？每天都少不了鸡蛋，天天都有炒菜吃，逢年过节还发不少鸡鸭鱼肉，平常也没少吃这些啊，可是呢，就是不知足，要是我的话，这辈子天天这样吃我就很满足了，再也不想别的了。
可这人呀，就是贪心不足，有了好的就想要更好的，你说给了她一块钱就已经很不错了，可是，她后来竟然还骗钱买冰棍，也不知道怎么这么馋！自己一点不馋，为什么就生出这样的闺女！看见别人吃好的，那眼睛都要长上面了，瞧着就让人生气，想踹她一脚！
齐遇爸觉得养孩子，只要供吃供喝，冻不着饿不着就足够了，其他的都是多余，那些零食小吃什么的，在他眼里完全没必要，吃了喝了能当什么？不过是白白浪费钱财。知道统筹法后，他便对此深感兴趣，并触类旁通地给自己定下了目标，一样的成本投入，要实现利益最大化。对于养孩子而言，就是用最少的钱，养更多孩子，虽然这么多孩子，并不是他想要的，但是已经出来了，也没办法再把他们塞回去，也就只能勉强养着。而结果是让他颇为得意的，他养三个孩子花的钱，还不如别人养一个花的多。
有了成就，就想有更多成就，在无法从别处获益后，很自然地就到处搜刮起来，眼睛就盯上了点心，为什么要订点心？自己小时也没怎么吃点心不照样活得好好的？身体壮如牛嘛，不吃点心会死吗？可能旁的家长对此不解，但对他而言再自然不过，校服这样的必需品在他眼里都成了额外品，何况是点心？更是可有可无，那就最好无。如果有人问，怎么舍得不给孩子点心吃？别的孩子都订，就她没有，到时候只能眼巴巴地看着人家吃吗？他的表情好似看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为什么舍不得？孩子就不能娇惯着。然后说上一堆大道理。说得对方会觉得好像让孩子多吃点好的就会影响他进步。
然而真相却并非如此，它是见不得光的，丑陋的，这个做爸爸的只是单纯觉得齐遇讨厌，对她一点也爱不起来，一点也没有想对她好的欲望，如此才会觉得她哪怕多花一毛钱都是非常不值得。校服的钱他是很想省下来，可鉴于点心费没能成功省下，他心里着实有些烦恼，因为他为此准备的两大拒绝理由，家穷，那闺女现在看来是根本不在意的。成绩不好？目前看来也没用了，她现在成绩挺好的。唉，该怎么办呢？一时又埋怨起学校来，真是吃饱了撑的，学生有自己家的衣服穿就行了，干嘛还要什么校服！？多此一举，怕是学校想从中捞钱吧，当然，要是校服能像他的军装一样是不用自掏腰包的话，那就另当别论了，到时候他绝对会让孩子天天穿校服的！可惜，可惜。
其实，如果不是九年制义务教育是法律规定，每个孩子都要上学是必须的，他可能都会让齐遇辍学了，当然，这只是以前的想法，谁让那时齐遇的成绩一塌糊涂呢，再当然，就算辍学也没什么用，在老家辍学的话，还能让她下地劳动在家做饭什么的，可在这里，无地让她下，至于做家务，这里没人让孩子留在家里干家务，无所事事地玩也没有，都是要送去上学的，所以，也不能干，可能会让人对他另眼相看，那可不行，自己的形象绝不能毁在这上面。不过现在就没有这方面的烦恼了，她的成绩既然提高了，那就继续上着呗。
齐遇爸左思右想，也没发现什么可以从她身上克扣的渠道，不过，转念一想，又感到些许欣慰，毕竟，他已经做到了最大的节省，已然是省无可省了。想想自己花在她身上的钱，还是让人满意的，你看，虽然没什么学费，可课本铅笔橡皮作业本什么的都是要花钱买的！所以在这方面他是能代替的就决不另外掏钱，必须掏钱买的，那就只拣最便宜的。书包，铅笔盒，笔，本子，都是在这样的原则下提供给齐遇的，对此，他一点不觉得愧疚，反觉得得意。看，书包省下了，铅笔盒，省下了，纸和笔，也省下了，那都是从单位里拿的，不花钱。
至于衣服裤子，买过一身后，他就没打算再给她置办，成衣还是太费钱，不如叫老婆自己做，反正晚上下了班也没事，家里又有缝纫机，不做不是浪费吗？缝纫机也是花不少钱买的呢！而且自己做的多省，好不好看的，就不用多管了，那么小孩子要什么好看！我小时候连这样的衣服也穿不着啊。鞋子呢，四双足够了，夏天一双凉鞋，冬天一双棉鞋，一穿就穿到这个季节过完，刷洗了等明年再穿，春秋两双鞋，一双球鞋一双布鞋，这双脏了换另一双，完全就够用了，不必买第三双。鞋子买的尺码当然要大些，这样可以多穿两年，要嫌大，那么多事干嘛，将就着穿呗，大不了往里塞块布不就行了，有困难了就得想办法解决嘛，买新的那可不是好办法。
一开始，他并不知道学校还有课间点心的事，意识到后已经很晚了，于是很后悔还没来得及反应就把钱花出去了，懊恼得不行，因为他觉得那点心也没啥好吃的嘛！可笑的是，这闺女还每天中午都要把点心带回来，追在他们屁股后面，举着那点心非要他们吃上一口，哼，他可不稀罕！反倒是越来越觉得每天都要花掉八分一毛的实在是心痛，为了不让自己心痛，便下定决心不再给她订了。
好容易等到新学期开始，他准备演一出戏，向齐遇哭穷，其实也并不是哭穷，是笑穷，因为那话他是笑着说的，他总觉得，孩子不超过六岁是没有记忆的，何况是齐遇，从她一生出来，他就讨厌她，还觉得她很笨，别的孩子六岁后才能记事，那她肯定是只能往后延几年了，所以他压根不在乎表情管理，只想当然地以为，对着她是没必要哭着说穷，笑着说就成，反正这蠢孩子也一定看不出来。当然了，她那次考试成绩是很不错，可之前学习差的印象还是更深，难免会认为考得好不过是意外，能不能坚持下去可还说不定呢，所以，真的不用担心她会看出来。不料，这闺女居然没按他设想的来，一脸忧心忡忡地把点心费省下交给他，让他更意外的是，非但没还，订了点心后，中午再拿回家时，都不再给自己尝了，只和她妈一人一半分着吃了！看她们娘俩吃得高兴的样子，他就老大不乐意，一个破点心有什么好吃的？自己就从来不觉得有多好吃，再说吃了就能多长二两肉吗？一块点心差不多都能买斤米呢，太浪费了。还是得想想怎么才能让她下学期不订点心了。
“齐遇，咱家负担重，你看别人家，都是一个孩子，两孩子的都很少，三个孩子，咱这院里就咱家这一户，你以后就别再订点心了吧，能省十块钱呢，你看你哥，他就没订，他就懂事，知道家里穷，我一说他也没反对，你得学学你哥呀。你哥就是聪明，一点就透。”
“姐是老大，也聪明，我想学她，我们都是女孩，你看姐就一直订点心，对了，姐这么聪明，也是一点就透，可她还能每天都有点心吃，难道是你没跟她说家里穷的事？不然她这么懂事，应该也会不再订的。”
齐遇爸没料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有点张口结舌，反应过来后，气道，“你这孩子，你能跟你姐比吗？你姐从小就体弱多病，吃点点心能增加营养，你哥是男孩子，用得着吃这个吗？你身体比你姐好多了，我看也用不着，把钱省下来多好，又不是给我省的，是省给整个家的，省下来了不就可以多买点米啊菜呀的，不还是你们吃了。咋就想不通呢？”
“我不想多吃米菜，我还是想把省下的米菜钱用来订点心，拆东墙补西墙，拆西墙补东墙，反正都是一样的。爸，你要想省的话，我觉得还是你省下烟钱酒钱最划算，你一天抽将就两包烟，再加上酒，一个月就是二十多，省两个月，我和哥订一年点心还有剩呢。而且老师也说，抽烟是慢性吸毒，有害无利，一人抽烟，全家遭殃，你看你手指甲都抽黄了，还老咳嗽，喝酒也是，喝酒误事也伤身体，你都好几回了，喝完酒难受得要死，还吐得满地都是，我妈大晚上的起来给你收拾，可费了不少力。有一回你还在回家的路上摔了，把脸都磕破了，自行车也摔坏了，修车又花了好几块。如果不抽烟不喝酒，这些毛病都没了，也不会让我妈操心费力，还省钱，省的还是大钱。”
哼，就知道打我点心费的主意，真省下了，你就真能多买点好菜了吗？骗谁呀，我才不信呢。刚来时，我们看到别人家好多都有电视机，也想买一台，省得总去别人家蹭电视，好些叔叔阿姨也劝你买，你就是不肯，还跟我们说，你看上的一台彩电就要好几千，花那么多钱有什么用？反正大院里的娱乐室就有台大彩电，想看去那里看就是了，非要在家里看？还说省下这好几千，天天吃好喝好穿好玩好不比什么都强！当时听了我就不再对不买电视有想法了，觉得如果能换成天天吃好喝好玩好更好，可是，过后也没见你照着家里多花一块钱，日子还跟从前一样，朴实得让人觉得没劲。
齐遇爸口才不好，肚里墨水也少，讲不出多少道理来，何况是歪理，父女俩一来一往，他居然感觉被小闺女说得有点哑口无言，一时不知该反驳些什么，本来想让她省的，没想到她倒打一耙，居然提出让自己省！想想自己一个月的烟酒钱确实要超过二十，都快三十了，似乎是更好节省的，还真是稍微一努力就能省下一半，可凭什么呢？虽然老话说宁肯亏了自己也不能亏了孩子，可他却觉得这话完全是胡说八道，认为完全没必要为孩子去克扣自己！饭后一支烟，赛过活神仙！自己从不到二十就开始抽烟，早抽惯了，那好处岂是几块点心能比的？烟酒不离手，快活天天有。喝着小酒吃着菜，那得多带劲！不抽烟不喝酒，这日子还有啥好过的，再说，是个男人不都抽烟喝酒嘛，不抽烟喝酒的男人还是男人嘛！哼，为了她们不让自己再抽烟喝酒，想得美！我抽烟喝酒花再多钱，也是我自己挣来的，她居然想让我省烟酒钱，主意打到我头上，想从我身上省！小小年纪怎么就这么自私自利，眼里只有自己！
吃我的喝我的穿我的住我的，也不想想，没我她能活下来？有我才有她不是有她才有我，真是气死人。可问题是，这事要是拿到明面上去说，譬如找人评个理什么的，还真是不太好讲，恐怕会让人一边倒地指责自己，谁让抽烟有害健康是老生常谈呢？真是，也不知是哪个缺德的讲出这样的话，搞得自己现在挺被动。于是气鼓鼓地作罢，心里还很纳闷，这丫头，以前骂她时只会不吭声，现在怎么了，这么能讲？还说得头头是道的，让自己都不知道咋反驳，怪不得老说女子无才便是德，不让女人上学认字，我看也很有道理，这家里一个人说了算才是最好的，省得一件事争论个没完没了，少多少麻烦！你看念了点书就这么能说会道，挤兑父母，让父母下不来台，想干的事干不成，还真不是什么好事。唉，看样子，想从她那里一年省出二十块是不行了，想想这孩子以后每半年都要额外花掉自己一张大团结，齐遇爸就肉疼得很，算了，就这样吧，反正从儿子那边已经扣下十块了，多少还有点安慰，不过，她是别想再从自己这里多花一毛了，齐遇爸恨恨地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