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遇看着他的背影，有点解气，该！怎么自己老婆孩子吃口好的，你就这么不自在？果然梦里那人讲得对，妈和你结婚就是倒了大霉，你只适合给人当儿子，当爹当丈夫，都太不及格了。还说省下来能多买些别的，你倒是买呀！省了那么多次，也没见你买过别的！真要省，一个好爹，如果家里困难，也只会先想方设法从自己身上省吧，省出来让老婆孩子过得更好点，而不是只想着从孩子上学的费用里克扣！人家都是怕亲人担心，报喜不报忧，哪像你，对着七八九岁的亲生骨肉成天报忧，不是说家里没钱了，就是要我得懂事为家里分担，你怎么不先以身作则点先把烟酒戒了呢？那才是大头，别说全省，就是省一半，拿出来用在孩子身上，那我们也就什么都有了，书包，文具什么的，就都能和别的同学一样了，再也不会被人笑话，还被老师看不起了。妈也能穿得更好一点，像别的阿姨那样看着体面时髦，而不是像我们一样土不拉唧的。
是啊，穿得差，浑身透着一股土穷气，这样子出现在别人面前，第一印象很难说是好的，有人会觉得可怜，有人会因此看低你，很少有人会平等相待。其实不只土穷会让你得到鄙视，如果身有残疾，智力低下，家中长辈有人是罪犯，甚至家中只有孤儿寡母，也会被有些人盯上，经常拿你当成他们恃强凌弱的最好工具。他们拿别人的痛苦，弱势，当成了自己可以为所欲为高高在上的有利条件，说起来真是恬不知耻毫无人品。有的孩子还会因火灾毁了面容，而遭人嫌弃，不少家长联合起来抵制他继续上学，因为怕把他们孩子吓着。可是，既然觉得心理脆弱，不应该多多磨练让其变强，而不是选择从此避而不见才对？再者，那孩子的经历如此悲惨，不应该鼓励孩子们给予他更多同情帮助关怀，而不是刻意的孤立排斥？人为制造恐惧反感甚至敌视，在别人的伤口上大把撒盐，让他们感到更多痛苦？
齐遇突然记起梦中人讲过的一件事，有个小孩，和伙伴玩时不慎伤了眼，虽然眼瞎了，安了假眼球，可这孩子还是天天乐呵呵的，甚至还为自己的那个眼睛能随便拿下来，别人的却不能，而感到开心得意。可别看他小时还不觉得什么，整天无忧无虑的，可当长大了后，他就不会再为此觉得得意了。想想，如果一直有人跟他说，眼睛失明了你就是个残废，咋还能笑得出来，要我早愁死了，不知道自己将来学校不好读，工作不好找，娶媳妇都娶不着好的？当他日复一日地感受着来自他人的怜悯瞧不起的眼光，被人笑话是瞎子，他会怎么样？一定会慢慢变得失了自信，没了精神，不再成天喜滋滋，是成天忧虑苦闷了。
其实，孩子幼小时并没有美丑是非之类的概念，很典型的，他们不知道脏净，食物掉在地上，捡起来就往嘴里送，从外面疯玩了回家，如果没人阻止，可以不脱鞋就往沙发、床上爬。正是有了大人的引导，他们才有了那些美丑脏净对错之类的认知，可是，那些认知，真的是对的，是好的吗？
因为别人残疾，家境不好什么的就嘲笑人家，看不起人家，最初只是成年人的看法，有的甚至纵容孩子欺负对方，在人家那里感受一下作威作福的爽劲，这种人还实在不算太少。不过想想也不奇怪，比一般人受过更多教育的老师都能因此瞧不起你，又何况是其他人？齐遇至今记得，有次跟朋友去朋友的一个邻居姐姐家玩，门开了，那个姐姐看到朋友时，还一脸欢快，可看到朋友身后的齐遇时，笑容就消失了。齐遇看出自己好像不太受欢迎，虽有点犹豫，可还是在朋友的招呼下有点忐忑地进了屋。那个姐姐说要跟她们玩游戏，出题目让她俩做，对了就给糖豆，在两人都吃了几颗糖豆后，她又将游戏升级，赢了的话可以吃她家餐桌上的任意一样食物，朋友很兴奋地答应了。齐遇跟朋友一起坐在餐桌前，等着那个姐姐说出问题，结果可想而知，她们哪是大她们好几岁的人的对手，输了。
结果一出来，那个姐姐就掀开桌上的罩子，里面放着好几盘菜，其中最吸引齐遇的是那个整只的酱鸭，在自家餐桌上，她还从没见过这样色泽诱人的鸭子。就见那姐姐两手捧起盘里的酱鸭，送到脸前，张口就啃，边啃边说，太好吃了，真香啊。本来没什么的，可齐遇却觉得她的眼神很不对劲，因为她对酱鸭的赞美显得有点浮夸，更重要的是，还频频向齐遇投来目光，看她的反应，好像还挺满意的，脸上一副没吃过鸭子吧，就是要馋馋你的得意表情。齐遇在读懂了这心里话后，很快就告辞了，之后对朋友一起去那人家玩的邀请也全部婉拒，有什么意思啊，明显那人就是想从她这里获得某种快感，她才不会再让她得逞。
后来，她也在上下学时见过那姐姐几次，有一回，放学途中，前面正走着一个小乞丐，头发蓬乱，衣着破烂。小乞丐立时吸引了一帮学生的关注，纷纷表示可怜，那个姐姐也深表同情，并立即采取行动，在小摊上买了块大米粘，跑过去塞到小乞丐手里。不料，小乞丐看了看，没兴趣，一抬手，扔了！一帮学生表示不解，“她怎么这个也不吃啊？”“这个不是挺好吃的嘛？”“现在不吃，等会儿饿了可怎么办啊？”
那个姐姐也是同样的困惑表情，并不因为小乞丐的行为觉得受了侮辱，感到气愤，然后，一转脸，就发现齐遇正看着她，脸色马上就变了，同情怜悯担忧统统消失。当时齐遇就很纳闷，为什么自己穿得挺穷的，一看就是没钱的，那个姐姐为什么就不能对自己像对那个小乞丐一样？可能是自己还没穷到家吧？所以不值得人同情，只能收获嫌弃，还总想着趁机耍一下。
自己是这样的遭遇，那妈妈呢？想到这，齐遇不禁一哆嗦，妈在单位里，不会也像自己一样，因为穿得寒酸被人笑话吧？
梦里人讲的真是对，人是很不好相处的，因为智商太高，导致情绪太过复杂，需求很丰富，想法太多，这不是好事，人不会简单地因为你对他好，就一定也会对你好，给乞丐钱的，也不一定都是好心人。你在谷底时，他们往往轻视你，对你视而不见，或者高高在上地看你，不对你落井下石就是不错，想有人主动帮你走出困境，那概率像中大奖。当你站上高峰时，他们又都仰望你，崇拜你，对你陪着笑脸，你满耳朵都是动听的话，可是，却往往分不清谁是真情谁是假意，当然，如果对方演技太糟的话，还是能轻易看出来的。
父亲的问题暂时解决了，可让齐遇时常感到头疼的还有一个，班里有个女生总是看她不顺眼，其实刚开始她们关系还是可以的，一年级开学第一天，她俩还被分在一组，记得那个胖女生还问过她老家是哪里的，因为她那时还是一口标准的北方方言，听起来与众不同的又土又渣，在女生问过她一个问题，听到她的回答后，女生还纠正她说，应该说不知道，不是知不道。而女生知道她的家乡后，还感到很吃惊地说了一句，那个地方挺穷的。齐遇当时就有点愣，真不知道自己的老家居然是以穷闻名！当然，越往后她越觉得刺激。
老师带领新生参观学校时，她俩还是手牵手的。可不知从哪天起，女生就越来越讨厌齐遇了，也是，一个学习不好浑身冒着浓浓穷酸气，看起来还很呆板的学生，又有谁会喜欢呢？可偏偏遇到要参加集体活动或是每天放学时排队，十有八九她俩又总能被分到一起，这就意味着，她俩必须手拉手一起走，真不知道为什么要规定手拉手，自己又不是不能走。而且，真是越不喜欢什么就越来什么，这不喜欢对两人来说是一样的，可又不一样，因为生活环境大改变，齐遇的个性、境地也与从前有了根本不同，在老家她是制止校园暴力的，敢想也敢做，深受老师喜爱，走哪儿人家都高看一眼，可如今却惨遭老师嫌恶，强势同学的厌烦，最终沦为校园暴力的受害者。加之又得不到父亲的喜欢支持，她又怕妈妈知道了生气难过，真是告诉谁都没用，前两者只会听之任之，因为他们自己就是冷暴力的实施者，而妈妈，一来她不太相信妈妈的能力，也不愿让妈妈操心，因此这受害者的位置就坐得特别牢靠。
第7章 胖女生
女生极讨厌和齐遇手牵手，她想和别人牵手，可几乎每次都不能遂愿，于是把一团怨气发到齐遇身上，恶狠狠地瞪她，说难听的话羞辱她，使劲攥齐遇的手，让她感到很不舒服。每次排队，齐遇都很紧张，期望着能和别人组成二人小队，可偏偏不能如愿，希望九成九落空，结果一出来，看到女生凶狠的眼神，齐遇就吓得不敢再看第二眼，而无论是眼刀还是嘴刀，她都难以忍受。很长时间以来这成了她害怕上学的一大原因，而这种情况即使在她的成绩有了提高后也没有多少改变，只不过让女生骂她的话从笨蛋傻子更多地变成了“穷鬼”“乡巴佬”“你身上怎么这么臭”“这么好吃的东西你从没吃过吧，哼，给要饭的也不给你，馋死你！”
不只动不动就骂她，用眼刀刮她，女生还喜欢从她这儿巧取豪夺，虽然齐遇穷，可穷人也有三根钉，偶尔身上也是有点意料不到的好东西的。有次学校组织活动，冬天，这女生忘了带围脖，一直喊冷，走着走着，目光落到了齐遇的围脖上，盯了片刻，一伸手便扯了下来，戴在自己脖子上，然后陶醉般地说，“哎呀，好暖和。”齐遇回头，班主任把脸转向一边，好像自己没长眼，啥也没看到。齐遇忍着没说话，走了一会儿，还是旁边一个女生看不下去，说了那女生几句，“你干嘛要欺负人家？自己没戴抢人家的，不要脸！快还给人家！”被当众这么一说，女生有点挂不住，毕竟是次次都被评为三好生，平时常被老师表扬的人物，还是要讲点形象的，于是不情不愿地把围脖摘下来，用力甩给齐遇，明摆着就是不让齐遇接住的，齐遇果然没接住，那个漂亮的粉色围脖登时掉在地上，又被后面的同学一个脚步没收住，狠狠踩了上去，脏了一大块。后面的同学很不好意思地连连道歉，齐遇却是一点都不觉得生气，反而因为同学的主动道歉生出感动，忙不迭地说没关系，并为此心悦了好一阵，连脖子上嗖嗖灌冷风都觉得值得了。
胖女生很讨厌齐遇，同时也有很喜欢的同学，就是她最想和人牵手却总是不能如愿的那位，在齐遇的成绩稳定地达到了优秀级别后，因为胖女生还是瞧她不顺眼，经常嘲笑挖苦她，齐遇便认真琢磨了一番，以便加以改正，内心还是希望胖女生不再讨厌她，两人关系能正常化。经过她的观察，发现那个被胖女生喜欢的同学，不只学习好，长得也不错，典型的江南女孩，皮肤柔柔嫩嫩，头发软软卷卷，每天都打扮得很可爱，像个洋娃娃。这样的学生，不管老师还是同学，都会喜欢的。而自己在这方面完全处于劣势，头发因为妈妈忙工作没工夫给她梳，家里又舍不得带她去理发店，进城后不久，就很干脆地一剪没了，之所以不带她去理发店，除了舍不得外，说到底，从小生活在农村的人，也大抵没有进理发店剪发的习惯，认为那是有钱有闲的人才会光顾的地方，头发长了，自己剪就可以，何必把这钱让别人赚了，可问题是自己的水平又不行，一年剪不了三两回，于是齐遇的发型总是很不堪入目，每次都给剪得狗啃一样，像个漆黑的锅盖顶在头上。俗话说人靠衣装马靠鞍，三分长相七分打扮，这一下拉低了她的颜值，加之穿着寒酸不合体，任谁见了都难以喜欢起来。也是，喜欢麻雀的可比喜欢鹦鹉的少多了，齐遇在乡下时见过很多孩子抓了麻雀烤了吃，或者大人抓了麻雀绑上绳让孩子拖在地上玩，可至今没见过有人这样对待过那些漂亮的小鸟。不过，齐遇对此也没啥办法，头发她还可以留长后努力自己梳，可衣服呢？自己身无分文，拿什么去买？好在自己成绩不错，这件衣服可得穿好了。
最近，齐遇碰到了一个麻烦事，期中考试她得了第一，结果第二天胖女生就凶巴巴地找她麻烦，指责她不该得第一，威胁她以后都不许得第一。为啥？因为洋娃娃的爸妈知道得第一的不是自己女儿，尤其在知道得第一的是个北方穷地方来的农村女孩后，气得把得了第二的洋娃娃数落了一通，说她成绩比不过别人也就罢了，居然被个穷山沟出来的乡巴佬超过，太没出息了。洋娃娃被父母这么一说，就委屈地哭了，胖女生知道后很恼火，齐遇超过她们就算了，居然还因此让洋娃娃招父母骂，就太不是东西了，于是便替洋娃娃出头。
齐遇对此要胁不置可否，并没有答应，难不成她要为全班同学考虑，就要从此保持全班倒数第一吧，这可不成，怎么想怎么不是在做好事，做好事是要双方都感到高兴才对，但那样的话自己是绝对不会高兴的，而且妈妈又会着急上火成天为她的成绩提心吊胆了，这可万万使不得。女生见她如此，气得鼻子都要歪了，那以后开始变本加厉，成天不是嘲讽就是辱骂，尤其那句“一个乡下来的也配得第一”让齐遇非常不受用，手拉手时更是频繁地下死力又掐又扭的，成天弄得齐遇焦头烂额，真是很不省心呢，不过上个小学嘛，就这样倒霉。怎么办呢？报告老师？对此齐遇完全没指望，那个始终讨厌她又喜欢胖女生的老师是不会理会的，估计只会给自己多戴一顶爱打小报告的帽子，对于那个班主任，齐遇真是早就死了心，班里的班干部，班长中队长，包括小组长之类，都是成绩不错的，成绩最好的当班长中队长，差一点的当组长，可已经连续两次大考都是第一平常测验也经常得第一的齐遇却连小组长也不是，优秀队员也不是，要不是学校有规定只有成绩位列前五的才有资格评选三好生，而且是由同学评选，估计齐遇连三好生也不是。
总之呢，齐遇尽管成绩好，可在那班主任眼里依然什么也不是，能不给她的荣誉就尽量不给。指望她帮自己？齐遇一有这个念头，便忍不住摇头，那还不如指望公鸡下蛋靠谱呢，听说有的母鸡会突然转性成公鸡，从此会打鸣，那反过来也是一样的吧。老师指望不上，父母呢，也指望不上，从小，妈妈就总是教育她凡事不能太过忍让，别人要是欺负你，你就要还回去，他骂你一句你就骂他两句，他打你一巴掌你就回他两巴掌。话说得挺硬气，可是……反正在齐遇短暂的记忆里，妈妈好像就没和别人吵过打过，当然，她和旁人也没啥矛盾，也没外人欺负她，她在村里的形象很不错，为人又温和，因丈夫常年不在家，她一人带着孩子们过，家里地里一手抓，过得很是辛苦，得到的更多是同情和帮助。欺负她的只是婆家人，可这就难办了，从小耳濡目染的娘家教育让她拉不下脸来和婆家人闹，所以展现在齐遇面前的，总是一副忍辱负重委屈求全的悲惨样，只在背地里哭，从不敢和婆婆正面刚。
因为既得不到丈夫的支持，即使支持，也是远水解不了近渴，更得不到婆家人的支持，齐遇妈觉得自己在村里挺难过的，因此，她并不敢得罪人。即便是孩子间的打闹，放别人身上，完全可以不管不顾，直接找上门去，指责对方家孩子欺负自家孩子，可齐遇妈不敢，她只会把孩子和自己锁在家里，不让孩子上门去找人算账，可是，跟那么小的孩子说什么人家父母是村里的大夫，得罪了人家，以后生个病都不好办，毕竟要求着人家的，到时候她故意使劲给你扎针，或是拖着不肯过来给你看病，咱不是白受罪吗？亦或是人家一大家子都不好惹，动不动就拿刀子棍子喊打喊杀的，真要把你打坏了可怎么办？多不值得呀！孩子又如何能理解？齐遇记得，那次一家四口都站在小屋里，哥哥打不开门，出不去，已经在外无端受了欺负的他，彼时气恼至极，无处发泄，最后哭着一拳挥向了门上的玻璃，手都破了。可是，又流泪又流血的，妈妈还是没有把门打开，她实在是担心，若是儿子真过去把对方儿子打了，对方若真怀恨在心，没事就找茬给小鞋穿的话，自己一家子的日子可就更不好过了，她已经过得很辛苦痛苦了，实在不想再招惹麻烦，希望孩子也能跟自己一样，时下能忍就忍。齐遇想了想，觉得告诉妈妈是没用的，只会给她平白添堵，她说的那些硬气话也只能当耳旁风听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