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后半夜,情况差不多处理好。
丛京再回神的时候沈知聿人已经走了。
她站起身,等了会,看到被平安释放出来的景铄。
他还穿着昨天那件衣服,嘴角挂着伤,形象不怎么好。
民警还在口头教育:“下次不要再冲动了,你是没看到你朋友们有多着急,年轻人,有什么好斗气的呢。”
景铄低着头,嗯了声。
丛京站在那里等,景铄走了过去,看到她的眼神有些复杂,有些闪烁。
他轻声说:“你还在。”
她说:“嗯,因为这个事,我们快一晚上没睡。然后,你爸妈现在应该还在等你,快回去吧。”
景铄试着解释:“是个误会,他们动我兄弟,大家都动了手,我没理由站着不动。反正当时的情况就是……”
说到一半,看丛京没说话,他的声音也渐渐小了。
他知道,丛京对他很失望。
他也知道事后解释多少也没用,抿抿唇,说:“对不起。”
丛京说:“这句对不起,不用跟我说。跟你自己说就好了。这件事,是沈知聿帮的。”
景铄意外:“沈知聿……?”
“是,这次是他帮的,上次的钱,也是他给的。”
“那你……”
“我不知道。”丛京偏过头,慢慢说:“但是有些道理你需要明白,大家年轻,意气风发可以有,可是,这不是我们随心所欲的资本,也不代表人的行为能一直离经叛道幼稚轻狂。什么样的年龄做什么事,有时候,冲动可能会毁了你一辈子。”
说到最后,她看向他:“我是因为你是我朋友才说这最后一句,以后,自己的生活怎么样都在自己手里了。”
景铄恍惚:“你……”
丛京转过身,拿起东西往外走:“你以后好好照顾叔叔阿姨吧,我要回去了。”
处理完这些烂糟事,丛京回去后浑浑噩噩睡了一整天。睡眠质量不是很安稳,时不时醒来,脑袋里反复重复各种画面,过去的、现在的、在校园欢声笑语的、激烈争吵火花迸裂的。
直到次日下午两点,窗外淅淅沥沥的雨滴吵醒了她。
房间光线一片昏暗。
丛京才醒来,放空思绪望着天花板出了会神。
手机屏幕这时亮了。
沈淑给她发了个消息:[二十分钟后,你楼下的咖啡厅,我们见一面吧。]
面对这位沈家姑母的突然造访,丛京有些意外,但又在情理之中,预料之内。
丛京下去了,到店的时候沈淑已经在那等她许久,穿着知性的修身长袖和棋盘裤,短发微卷,周身都是精致女强人的气息。她端着咖啡杯,静望着窗外。
丛京坐下,喊了声:“淑阿姨。”
沈淑弯唇笑笑,伸手把菜单递她:“喝点什么下午茶,看看吧。”
丛京的视线在菜单上落了一会儿,着实没什么食欲,推了回去:“不用了,阿姨找我,肯定是有什么急事吧。”
沈淑说:“嗯,也不算什么急事吧,就是咱们一起聊聊天,谈谈心,小事。”
“那……”
“你在我们沈家好歹也待过那么多年,我们见个面,哪要那么见外。”
丛京低头,嗯了声。
“听说,你最近身边出了很多事,又是缺钱又是找关系的,好像挺难。”
“也还好,都过去了。”
“嗯,阿姨也是说,前段时间吃饭时还跟人说你过得好,没想到最近那么鸡飞狗跳,着实是有些感慨。这次的事我没有帮忙,丛京不要怪阿姨。”
“不会。”
说到这,气氛才算是缓和些。
沈淑手指摩挲杯沿,又问:“只是,不知道这件事你准备怎么办呢。”
丛京没反应过来她指的什么事,以为她在说自己工作什么的。
她道:“沈知聿,你还打算一直吊着他吗。”
丛京微顿,说:“没有,我从来都没有想过要吊他,或是怎么样。”
“可是他为你做的事你应该知道。反正我看那孩子这么久,从没见他什么时候大半夜的为一个女生跑出去,那么紧急地到处动用自己的关系。只为了帮你,帮你一个所谓的普通朋友,他想了多少办法,为你做了多少,你不知道吗?”
丛京搁在腿上的手蜷紧了起来。
沈淑又叹了声气:“丛京,你也算是…在我们沈家长大的。原先跟沈知聿的事就不说了,现在毕业了,工作了,反而还这样,这是什么道理呢。”
丛京嘴唇白了几分,没说话。
“知聿,是我一路看着到大的。当年他爸走了,家里就留了他这么一个独苗,天之骄子,他从小到大什么时候不是优秀的,什么不是骄傲的,临了到感情这儿,我们当然看着心疼,当然不能坐视不理。”
“当然了,阿姨也是心疼你的。原来来我们家,我们是怎么对你好的你也心知肚明,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这些年努力学习不过是为了奔一个出路。我都理解,我更知道你也是个上进的好孩子。”
说到这,她声线缓了些:“可是你这样跟沈知聿互相耽误也不是事。”
她从包里拿出一张纸质offer递过来。
“当初你的成绩值得北京更好的院校,我知道。这儿是我给你打通的关系,人各有志,前途和感情,你选一个。”
丛京看着被放在自己面前的offer,呼吸停滞。
前途,她想要吗。
答案是当然,她这辈子唯一的梦想就是打拼出自己的出路,再也不要过寄人篱下的生活,她希望生活的一切都属于自己。
对方的来意她当然知道,她更知道自己,本身就没有和沈知聿在一起的资本。
最起码现在绝对没有。
可是,她也不想靠这种方式。
沉默半晌,她把offer推了回去,说:“阿姨的心意我知道,只是……”
沈淑的脸色很轻微地变化几分。
她说:“我自己本身早就有北上的想法,不是现在也是马上,其实不用您提我也会走的。而沈知聿,我也没想过要再和他怎么样。”
沈淑的呼吸才放了回去。
她说:“好孩子,我知道你性格最好,阿姨也最疼你。以后,遇到什么麻烦随时找我。”
丛京低着头,嗯了声。
八月中的夜。
城市电闪雷鸣,暴雨酝酿袭城。
沈知聿站在书房望着外边的天,面容无色。
王叔走了进来,拿着一单发票放到桌上,说:“知聿,这两天的账都在这,你有空清点。”
沈知聿嗯了声,回过头,问:“丛京那边,有什么消息吗?”
王叔神情微微凝滞,说:“她……暂时没有吧。”
沈知聿眼里不可避免划过一抹落寞。
自从上次过去给她处理事情后,又是几天没联系了。
当时他赶着时间去把事情处理完,一声不吭就走了,以为他们的关系总能出现缓和,可仍旧和平常无异。没有消息,没有电话,他一直在等她,可她始终没有来找他。
他以为,她该是要回来的。
沈知聿走到桌边,轻声说:“她最近工作应该很忙,没有什么空顾得上吧。”
王叔有些复杂地说:“其实,丛京她前两天辞职了。”
沈知聿抬眸:“辞职?”
“嗯,反正她是这样说,她说要去北京了,就是这两天的事。以后……可能就不回了。”
沈知聿有些不敢置信:“她……要走?”
“嗯。”
“是因为我吗,是因为,要远离我?”
对方摇头:“不知道。”
没等几秒,沈知聿忽然拿起衣服就往外走,王叔惊动了,连忙追上去:“知聿,你去哪,外面要下雨了你先别急,事情还没有定论你别冲动。”
他没有回应,反而底下其他的人被惊动了。
沈淑看着像风一样出去的沈知聿,诧异问:“怎么了这是?”
王叔说:“我只是说了句丛京可能要走,他就着急了,可是,马上要下雨了啊。”
沈淑稍微了然,靠回去,继续淡然刷手机。
“就让他去吧。有些人,总要些打击才能有成长。”
沈知聿不管不顾就开车去了,临走前给她发了很多条消息,没有人回应。
他心里才真的开始怕,怕丛京就这样直接走了,怕她再无音讯,怕她一点机会也不给他。
他直接开车停到她楼下,上去,门关着,楼道一片昏暗。
他过去就拍门,说:“丛京,开门。”
无人回应,里面静得仿佛空无一人。
沈知聿拍门的手逐渐颤抖。
他开始想,她是不是真的就这样走了,一点消息也没有留,一句最后体面告别的话都不和他说。
可是,不可能的,她在家,肯定就在家。
沈知聿扶着门的手逐渐放软,撑着门把手,也顾不上她听不听得到,他低着头说:“我知道,我知道你怪我。你从以前开始心里就在怪我了,怪哥哥的自私,怪哥哥的独断。你不甘愿待在我身边,也从不愿意低头向谁屈服。我知道你心里的。可是,谁都会有个改变的过程,为什么,你就是不肯再给一个机会我,不肯相信我已经改了。”
“我不会再像以前一样逼你的,也不会再那么不尊重你。我知道你也有自己的自尊,你也有自己的想法,那你可不可以稍微给哥哥一个机会,稍微相信哥哥已经改变了呢。”
“我错了,丛京,我真的错了。”
他双眼微红,声线都难以自抑。
后边姗姗来迟的人脚步全都停住,沉默又无言地站在楼道看着这样的沈知聿。
王叔都看得有些动容,低声喊:“知聿……”
沈知聿知道她没有走,她肯定在,也一直在听着。
她只是不想看到他,不想和他说话。
没事,他可以等,哪怕等到死,他也要见她一面。
他低着头,慢慢脱了手,无神地往回走,经过别人时,对方有些迟疑地出声:“知聿,你……”
他置若罔闻,像听不见地下去,走到楼下。
外面在落雨,暴雨早已如期而至,如冰,如箭,砸落在这座城市。
水花四溅,路上行人哪怕撑着伞也避之不及。
楼下,沈知聿站到她可以看见的位置,直直地站在门口,盯着眼前黑漆漆的单元楼大门,嘴唇泛白,任由雨水淋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