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夫人二字，苏倾云的脸颊瞬间涨红，过了这么多年，还真是不习惯狡猾的狐狸这般称呼。
她凑近了些，迟疑地绕着他转了一圈，细细打量起来：“真是难以置信，你有这么好心。”
“这些银两你都是哪来的，”她望着面前这如画容颜，故作怀疑地瞄了瞄他，“还不快速速招来！”
季玄听罢浅浅笑着：“季某虽不是爱钱财之人，但这整座府邸需要开销，自是要存些银两的。”
“况且，若是迎娶像倾云这般的富商女子，”他顿了顿，接着说道，“便要攒够银两才是。”
这狐狸还真是无所不能，虽然已成婚多年，可她总觉得在自己已经万分钦佩他的时候，他能够让她更加钦佩。
她轻飘飘地瞥了瞥他后，连忙收起了石桌上的地契。
将契书放好后，苏倾云的心情实在大好，见今日碧空万里，想着之前学做甜点失败，不如再去归云楼找一找曦月。
人嘛，失败了几次，总会有所成的。
在她路过一座假山时，忽然听到不远处的湖面传来呼喊声，仔细倾听了一番竟还是个孩童。
心下一惊，苏倾云快步来到湖边，见小太子柳萧正在湖中扑腾着，拼命地喊着救命。
她望了一眼正在石桥上冷眼旁观的女子，装扮得雍容华贵，浑身透着一股傲气，想必便是这段时日忽然受到皇帝宠爱的蓉妃。
看着柳萧在水中小小的身影，她来不及细细多想，纵身跃入湖中。
苏倾云在水中抱起柳萧，随即一道白绫挥出，系在了湖边的树木上。顺着白绫回到地面，她看着直哆嗦的柳萧，似是受到了不小的惊吓。
“师娘，萧儿害怕。”柳萧抹着眼泪，无助地紧紧抓住她的衣袖。
她轻轻揉了揉他的脑袋，看了看他浑身湿透的衣襟，柔声安慰着：“萧儿乖，没事了，师娘在这，会保护萧儿的。”
“本宫当是谁这么不知礼数呢，原来是季太师的夫人。”一声嗤笑从石桥上传来，她看向那道身影，顿时怒火中烧。
就算有何恩怨，也不该拿孩子出气！她明白后宫之中为了各自的地位权势争宠，明争暗斗是难免之事。可柳萧是季狐狸的学生，是小然的孩子，他平日里那么乖巧，不该这么对他的，不该的……
“蓉妃娘娘，久仰大名，今日一见果真狂妄，”她冷冷地开口，轻蔑地看着蓉妃，扯了扯嘴角，“太子落水，你们这般冷眼相看，若是太子有何闪失，怕是受宠的蓉妃娘娘都担当不起！”
蓉妃听罢嘲讽一笑，见苏倾云没有给她半分脸色，也不客气地说道：“没想到季太师这么知书达理重礼仪之人，竟娶了你这么个山野女子为妻，本宫今日真是开了眼。皇后也真是的，怎会与你这样撒泼的人往来。”
“看来陛下的宠爱真是让蓉妃忘乎所以，随口搬出季太师和皇后娘娘，这般口出狂言，”苏倾云冷声轻笑着，既而牵起柳萧的小手，转身便走，“萧儿，我们走。”
“苏夫人，本宫劝你不要趟后宫这浑水，”蓉妃望着她的背影，意有所指地说着，“不然连怎么死……都不知道。”
苏倾云停顿了片刻，没有回头，想着萧儿此刻浑身湿透，容易着凉，得尽快将他带回给施小然更换衣物才行。
“呵呵呵……苏夫人今日可真是狼狈极了。”身后蓉妃刺耳的嘲讽声逐渐远去，她没走几步便发觉腹中隐隐作痛，强烈的不适感席卷而来。
她阴沉着脸，顾不上太多，强撑着身子将柳萧交给了皇后寝宫的嬷嬷便快步离去。
不安之感渐渐放大，方才落了水又动了武，恐怕这腹中的孩子是保不住了……
倒在了一处假山后，她心中万分自责，怎么可以这样……她还没来得及告诉季狐狸这个消息，她还不知他听到要当爹爹时是喜悦还是惊讶……
她好想好想，看着他千变万化的神情，将他的所有神色都刻画在心里。
她好想好想，将这世间第一先生据为己有，纵使他属于天地，属于他的学生……
她爱这天下苍生，可唯独对他一人，自私得要命。
腹中疼痛之感愈发明显，她闭上双眼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没有做任何的梦，再次醒来之时，她发现自己已处于月霁宫内，周围的一切十分模糊，唯有听到叶久在和大夫说着些什么。
待到逐渐清晰之时，她看着大夫轻轻摇了摇头，然后离去。
叶久察觉到了她的动静，静静地看了她半晌后，也对她微微摇头。
她明白这一切就像泡影，太过美好而害怕失去，可最终都逃脱不了消散的结局。
告别了叶久，没有再多言，苏倾云缓缓回到太师府。
季玄碰巧在回府途中撞见了她，望着她苍白的脸色，没有当场过问什么，沉默地与她一起回到屋内。
关上屋门，他转身看着她，蹙了蹙眉：“有事瞒着我？”
“没有，我今日不小心落水了。”她故作镇定地别开目光。
却又因为心虚，她偷偷瞥了瞥他，对上了他深邃又静谧的目光。
“蓉妃引小太子落水，却在一旁冷眼旁观，”她轻叹一声，道出了实情，“我便救下了小太子，再迟一些，恐怕后果不堪设想。”
他轻轻顺了顺她的发丝，眸色逐渐清晰：“以后有委屈，都可与我说。”
“狐狸，”她忽然开口，似是有些急迫地想解释，“我本不想沾后宫之事，但小太子是小然的孩子。”
回想起蓉妃说的那些讽刺话语，和湖水中柳萧那弱小的身影，苏倾云的怒意不受控制而来：“况且，那蓉妃实在欺人太甚……”
他毫无预兆地沉默了片刻，忽而定定地看着她，眼中有着道不明的思绪：“为何不告诉我？”
他肃然的神情在无声地说着，他问的分明就不是这件事。
她心下一惊，像一粒石子砸进了平静的湖面，心中震荡开了无数涟漪。
她想着自己此刻的脸色一定很差，以他的性子，轻而易举便能知晓。
她佯装镇定，眸光下垂，轻声开口道：“你都知道了……”
“我不是故意瞒你，”她有些手足无措，慌乱得不知所云，“我……我怕有身孕会连累你。”
未等到他的任何回应，她不敢抬头看他，心下一凉，接着颤抖地说道：“是我的疏忽……”
屋内寂静了许久，她缓缓抬头，对上他眼眸的瞬间，捕捉到他最后一丝讶异消失殆尽，却听他启唇道：“现在我知道了。”
第58章 第二十九章飘零（2）
忽然反应过来，她恍然大悟，心中万分后悔：“你使诈。”
“不这样，”他安静地看着她，淡淡地蹙了蹙眉，“我何时才会知晓。”
她恍惚了半晌，心中的这块石头终究还是落下了，忽然间这几天感受到的委屈在这一刻倾泻而出。
在他面前隐瞒一件事实在太难，何况还是这么大的事。他随意的一句话就能让她全盘托出，她果真无法一个人去面对，面对这残忍的事实。
他望着她泛红的眼眶，像极了一只受到惊吓的小鹿，微微颤抖地正可怜兮兮地看着自己。
忽然像是明白了这些天她究竟经历了什么，他安静地看着她，觉得又心疼又好笑。
眸色中渐渐有了笑意，他扬了扬眉，像是颇为无奈，淡淡笑着拿起折扇，轻轻敲了敲她的脑袋。
“倾云也太小看季某了。”半晌，他缓缓开口，声线轻柔了很多。
她胡乱抹了抹眼泪，忽然觉得有他在，就不用勉强支撑着自己，所有的情绪在他面前都可以宣泄，都可以与他诉说。
小心翼翼地往他怀里蹭了蹭，见他没有丝毫躲闪，就任凭着自己胡闹着，顷刻间大哭起来。
哭了一会儿，见身边之人未说一字，她靠在他的怀中渐渐停止了哭泣，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我不是有意的……”
“哭完或许会好受一些，”他依旧那般安静地看着她，只是眸色中流淌过半分心疼之色，忽而低声说道，“倾云知晓我方才在想什么吗？”
她略感迷茫，擦干了眼角的泪珠后，抬眸望向他，轻轻摇了摇头。
他不易察觉地微叹着，轻言道：“是我失策了。”
看着他微蹙的眉，她恍了神。
季狐狸是在……自责吗……
可是这明明是她自己的闪失，明明是她欺瞒着他。本想着这事就此作罢，可她看着他这模样似是不会善罢甘休了。
看着他的眼中渐渐涌起厉色，她明了这是暴风雨的前夕，心中一颤：“狐狸，你不用责怪自己，是我……”
“倾云，”他打断了她的话，深邃的眸色凛然了半分，却在掠过她的那一秒蓦然柔和，“好好养身子，不用思虑太多，接下来便交给我吧。”
季玄让她不必再去关注此事，之后她也没有再去过问。
她听话地在太师府好好休养了几日，好奇地让侍女去打听一些动静，却发现宫内未曾传出什么消息，一切如常，就好像所有的人与事都再平常不过。
不对……一定有哪里不对……苏倾云在院落内来回踱步着，就是因为太过平静，才觉得不对劲……想起那日狐狸眼中的戾气，她的心总是悬着。
她偷偷扫了几眼屋内案台边正在看朝政的季玄，来回晃荡了几步，也不敢多问。
见春蝶正巧端着茶水准备进屋，她连忙抢过茶水，眼神示意春蝶不要慌张，让其退下。
苏倾云端着茶水走进屋里没几步，忽然一个身影闯进太师府，她定睛一看竟是当今皇后施小然。
她还没来得及开口，却见施小然不顾任何人的阻拦，快步走进屋内，二话不说就面对着季玄缓缓跪下。
施小然未说一句话语，也不顾皇后的身份，镇定地行了一个跪拜礼。
惊讶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苏倾云正想上前去扶施小然，却见施小然轻轻做了一个手势，让她不用管此事。
“皇后娘娘，”季玄放下手中之事，抬眸安静地看着来人，神态自若，但洞察的目光让人不禁一寒，“下次假借他人之手，还得多思量。”
苏倾云愣在原地，虽不知发生了何事，但她深刻地感受到季狐狸此刻的压迫感能让人冷到骨子里，情况定是不妙。
“若是再打倾云的主意，”他缓缓继续说着，一字一顿不紧不慢，目光直直地打在施小然身上，“和谁玩心计，可得思虑清楚了。”
施小然不敢大喘气，轻轻吸了一口气，故作淡定地再次跪拜了一番：“太师大人聪慧过人，本宫在此赔不是。但有些话，本宫想亲自与倾云解释。”
语毕起身，施小然随即转身拉起苏倾云的手，便向府邸的院落快步走去。
茫然地被施小然拉到了院落，苏倾云等待着她的解释。
“倾云，实在对不住，”施小然有些懊恼，皱了皱眉，连忙说着，“本宫这次确实利用了你和季先生。”
苏倾云有些震惊，却听她接着解释道，声音有些颤抖：“我是将计就计，蓉妃太嚣张跋扈，但本宫拿她没办法，只得忍痛让小太子落水，引你上钩。”
苦笑了一番，施小然扯了扯嘴角：“既然陛下无暇顾及后宫，蓉妃根本不把本宫放在眼里。本宫想着，若是蓉妃惹到了倾云，闹到季先生那，季先生神通广大，定会有法子治那蓉妃。”
“本宫原本只是想给蓉妃一点教训，哪知季先生会这么心狠……”施小然背后升起一阵凉意，闭了闭眼，轻颤地说着，“悄无声息地……便让蓉妃自剜双目，一尺白绫自戕在了府中。”
苏倾云瞳孔紧缩，倒吸了一口凉气。回想起几日前还在石桥上讽刺她的那道嚣张的身影，如今已经消失于世了。
看来这次，是真的激怒了他。他向来对女子不心慈手软，他当时的神色，定是冰冷到极致。
“萧儿很是乖巧，我只是不希望他成为一个稳固权势的工具。”知道了来龙去脉，她轻叹一声，摇了摇头。
“倾云，这确实是下下策，绝不会有下次了，”施小然有些许慌张，握上苏倾云的手，恳求道，“季先生方才点醒了本宫，是本宫一时冲昏了头，恳求你的原谅。是本宫对不住萧儿……”
真相竟是这样……苏倾云依旧恍惚着，原来这只是一场戏，她只是不经意入了这场局。
可这不就是……间接利用了季狐狸吗……可她真的不知情，他会责怪她吗……
忽然回过神，见施小然有些惊慌，等待着她回答，她柔声一笑：“小然，只要先生不放心上，我自然是不会追究的。”
自嘲地笑了笑，施小然心中像是放下了一块大石头，松了口气：“这么拙劣的演技，季先生一眼便识破了，也只有你蒙在鼓里。他顺着我的计策走，只不过是想替你出气罢了。”
苏倾云愣了愣，原来他什么都知道，不知道真相的只有她一人罢了。果然什么事情都瞒不过他……可明知是戏，他却顺势而为，究竟用意何为……
“本宫算是明白了，这次是触及了季先生的逆鳞，先生也借此给了本宫一个下马威，” 施小然似是有些后怕，心虚地瞥了瞥苏倾云，“往后动谁都不能动你，不然下场会比蓉妃还要惨。”
这果然像是季狐狸的作风，灭口于无形之中。苏倾云的思绪平复了些，想着狐狸之前没有当面怪罪她，已是谢天谢地。
她安慰了一番施小然，答应会去狐狸那替她求求情，便送走了施小然。
如今知道了始末，有了拨开云雾之感，苏倾云忽感轻松了许多。可时不时地会看到狐狸的眸中，一闪而逝那若有若无的阴霾之色，她开始思考该如何平息他心中的怒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