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好，”她淡笑着，多年不见这份温柔，如今却一阵释然，“不知温公子，如今可有心仪的姑娘相陪？”
温止陌略带苦涩地笑了笑，轻轻摇了摇头：“像温某这般尝遍百草，中毒至深之人，便不去耽误哪家的姑娘了。”
她望着他的容颜，确实较多年前疲惫了些，思绪忽然就回到了那日，面前这神医公子使用禁术，折寿十年换季狐狸一命。这终究……是她欠他的……
“有任何能帮上温公子的地方，公子尽管开口，我定当竭尽所能，”她感慨了一阵，忽然想起他方才的话语，似是来此地采摘药引，便笑了笑，接着说道，“这漫山遍野的桃花，温公子可尽情采摘。”
听罢温止陌静静地抱拳鞠躬：“那温某便多谢云……多谢苏姑娘了。”
随后她望着他转身走远，然后专心地采摘着桃花，若是平常百姓见到这番情景，定会以为是谪仙吧。她想着各自安好，这般就好，也不再去打搅。
她在林中待了许久后，回到了山间曾经的那一处小院落，一步一步，都记载着她与季狐狸的过往，那般深刻，想忘也不敢忘。
第61章 第三十一章夜色（1）
许是在逃避着什么，苏倾云不想回那个没有他的府邸，她坐于院落中的石桌旁，感受着微风轻轻吹动着她的发丝，最后趴在桌边沉沉睡去。
醒来时已是夜晚，她还未点灯，却觉得今夜的圆月十分明亮，伴随着月下一声又一声的虫鸣。这里安静且景色宜人，她决定在此住上几日。
她在山下的镇子上买了点干粮，白日在桃林中小憩，傍晚在院落内发呆，于是就这样过了三日。
可这里到处都是回忆，她实在太想他了，过去了这么多天，也不知他怎么样了……
他是否也会像她这般思念呢……他在战乱中是否会受伤，他一个文士，面对真刀实枪会慌乱吗……
她坐于山间的石崖边，看着山下万家灯火明灭，竟看得出神。
“多谢苏姑娘，温某临走前来道个别。”身后忽然响起清晰的话语，令她有些恍然。
她神情有些恍惚，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些什么，最后对他微笑着点了点头。
“去找他吧。”温止陌顿了顿，这般说着。
她有些讶然，抬眸看了看他。
“温某虽不知相思之苦，但温某知晓，人生在世不过短短数十载，光阴一瞬即逝，”淡淡地说着，温止陌的目光随着她一起望向山下的灯火，“若是思念，便去寻他，何苦在此逃避。”
她转头看向他，却见他微微行了礼就走远了。
若是思念，便去寻他……他不让她跟着，是顾及她的安危，若是她愿意与他出生入死呢……
她连忙起身，即刻回太师府。
是啊，无论胜败，她都想与他走完这一世。
马不停蹄地回到府邸时，苏倾云刚踏进院落，便看到春蝶慌慌张张地跑来。
“苏姑娘！这几日你去哪了！可让奴婢好找！”春蝶一脸愁容，似是急到了嗓子眼。
她有些疑惑地停下脚步：“发生什么了？”
春蝶喘着气，拍了拍自己的胸口，轻声说道：“苏姑娘……奴婢听皇上身边的蒋公公透露，晏陵已被攻破……先生他……杳无音讯。”
虽说心中已经劝说自己了无数遍，可当真正面对时，内心还是止不住地颤抖。
“消息可真……”她茫然地问着。
春蝶似是看出了她的慌乱，声音小了许多：“千真万确……”
“我去找他！”她二话不说便跑进里屋，收拾起行装。
她将头发干练地梳起，穿上便于行动的夜行衣，蒙上半张脸。
春蝶站在门前，着急地直跺脚：“此时去晏陵万分凶险，苏姑娘不能去！况且，先生有交代……”
她淡淡笑着摇了摇头，停顿了半晌，眼里似有泪光。
随即拿起佩剑，她看向春蝶，清晰地说着：“春蝶，你可知，先生若不在了，我也不会独活。”
见春蝶愣在原地，她毅然决然地踏出了府邸。
无论发生什么，狐狸，请一定要等等我……
请你，一定要等等我……
她骑上马，快马加鞭地向晏陵城赶去。
凛冽地风在耳边呼啸着，天空忽然阴云密布，下起了磅礴大雨。
雨水打湿了她的衣襟，密密麻麻地落在她的身上，令她看不清前方的路。
感受到了身上彻骨的寒冷，她本该停下，找一处地方避避雨。可她害怕，她一刻也不敢耽搁。她怕耽搁哪怕一秒，她都会悔恨终身。
“驾！”于是，她马不停蹄地冒雨前行，任由着雨水渗透着自己。
就这般赶了一天一夜的路，她强撑着意识，眼见着就快到晏陵城。
可马儿实在是经不起折腾，终于倒在了路边。她从马背上摔下，膝盖重重地磕在路旁的石头上。
她强忍着剧痛站起，看着自己的膝盖鲜血直流。
从衣襟上扯下一布条，她胡乱地包扎了一番，勉强止住了血。
苏倾云看着一动不动的马儿，想来是只能靠自己走过去了。
她咬了咬牙，一瘸一拐踉跄地跑着，也不管脸上身上满是泥泞，只要再坚持一下，再坚持一下，或许……就能见到他了。
望着远处星星点点的火光，她如今已不惧怕任何事，只要能见他一面，她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不远处有几名将士把守，她也不知是敌是友，无论如何，她这副装扮，都不会放行她。况且就算是大晋的将士，也没人会认得出她。
于是她凭借着自己的轻功与从小练就的敏锐，抄着小道，勉强躲过了众多将士的耳目。
倚靠在一棵树旁休息了会儿，她望着城中来来往往的泷宣将士，与残破不堪的战乱后场面，想起春蝶告知她的话语，看来晏陵城确实是被攻破了。
这茫茫废墟中，是否藏有季狐狸的身影。
她想着，若是他真是被这些人杀害，她便冲进去，以一敌百，甚至是以一敌万，为他报仇。红着双眼，她想着与他一起葬在这里，也是好的。
不知是否是错觉，浓烟滚滚中，她似是听到了些熟悉的声音，若隐若现，似幻似真。
苏倾云警惕着四周，却因烟雾太大辨不清方向。
在她看清浓烟中的身影时，顿时热泪盈眶。
那道背影正在和三五个领头将士吩咐着些什么，目光轻轻一瞥便看到了她。然后他淡定地收回目光，继续交代着。
而她就这么静静地站着，看着他在沙场上运筹帷幄。脑中浮现过的无数最糟糕的场面已渐渐消散，她驻足片刻，随意地擦了擦脸上的土灰。
她也不上前，就这般观望着，千言万语忽然就一个字也说不出口，眸色中尽显柔和。他也不理睬，淡然自若地分析着局势。
许久吩咐完毕后，待将士们退去，他才缓缓转过身看向她。
她已坐于石阶的一角，单手托着脑袋，笑意盈盈地等着他开口。
季玄从容地望着她，没有丝毫讶异，似是早已预料到的局势，但眼中还是浮现出淡淡的笑意：“这么危险之地，你真敢来？”
她悠然地起身笑了笑，飞扬的尘土遮住了清秀的容颜，却遮不住熠熠生光的眸子：“你敢来，我就敢来。”
他扬了扬眉，像是了然了她的决心，随即将手中的一支木柴抛给了她：“既然来了，便由倾云来点。”
“这是什么？”她接过木柴有些疑惑。
他浅笑着，有条不紊地回答着：“狼烟。”
缓步走上前，苏倾云与他并肩而立，望着已被攻破的晏陵城，心中却毫不慌乱：“会发生什么？”
“点了便知晓。”她听着身旁之人故弄玄虚地卖着关子，二话不说便点上了狼烟。
狼烟一起，却见四面八方的箭支向城中投射而去，密密麻麻似如雨下，壮观至极。而仔细看去，才发现箭支上都有着火苗，所到之处皆化为火海。
整个晏陵城瞬间陷入了火光之中。
“设有埋伏？！”她惊讶地看向他，见他只是笑着等待她的推测。
箭雨还在下着，目光所及之处不断燃着熊熊大火，她眼中有火光，火光里倒映着他。
耳边响起号角声，紧接着埋伏在各个角落的精兵涌现，向敌军正式发起进攻。
“所以……你是故意诱敌进城，反其道而行之？”她恍然间明白了些，听着预示着胜利的号角，似真似梦，“以少敌多，又不似空城计，你又如何……能让敌军放下警惕？”
第62章 第三十一章夜色（2）
他静静地伫立在城池之上，周围虽是烽火狼烟，也掩盖不了他的华光。
半晌，她听着他缓缓说道：“城中百姓早已撤离，便早早让四千精兵扮作百姓模样在城中，令剩余一千守于城外。对面率军之人乃是边境泷宣的护国将军赵卓怿，不说其为人，光是因’爱民恤物’的赞誉便不会对百姓下手。”
这便是令人叹服的季先生。早在很久之前，她就落入了他的网，他只需看她一眼，她就彻底输了。
“先让其攻破，再剿灭之。”她笑着摇了摇头，不知是在笑落网的泷宣将士，还是在笑自己，“敌方做梦也不会想到，此次率兵之人竟是第一先生。戏弄人心，果然这天下还是季长言最狠……”
他笑着回敬道：“夫人过奖。”
见他转身缓步离去，她连忙喊住他：“去哪？”
他背对着她轻轻挥了挥手，令她的思绪回到了她第一次对他表明心意时的那片桃林，而他这一次说的却是：“回家。”
三两名将士在他面前行了一礼，领头将士恭敬道：“季先生不打算参加我等的庆功宴吗？此战役若没有季先生，我等毫无胜算。”
“你们尽兴便可，”季玄顿了顿，目光看似不经意一瞥，“若要邀请季某，得先问问夫人……”
那将士惊讶了一番，意识到了什么，连忙抱拳行礼：“属下眼拙，竟不知先生的夫人来了。这幅装扮……苏姑娘果然不同寻常女子，面对战场竟毫不畏惧。”
苏倾云悠然地走上前，看了看那将士，眯了眯眼，打趣地说道：“长得还不错……可惜和我家季狐狸比，还差那么一点。”
猝不及防被调戏，那将士瞬间红了脸，头更低了一些，说话也结巴起来：“先……先生才貌双绝，属……属下怎能和……和季先生相比，苏……苏姑娘说笑了。”
她低低一笑，也不管不顾自己身上有多少尘土，拉过季狐狸干净整洁的衣袖，揽上他的手，故作为难地说着：“怎么办呢……我还想陪夫君花前月下呢……毕竟差点就要经历生离死别……”
“那……那便不打扰季先生了！”将士慌忙说道，回头冲身后二人使了个眼色，几人一齐抱拳行礼后匆匆退下。
待将士们退去，季玄的目光轻轻落在了她的膝盖上：“你受伤了。”
“小伤。”她有意地遮了遮，微笑道。
他微微蹙眉，顺手将她带入怀中，轻叹着气，抚摸着她的头：“倾云还是太过莽撞，几次三番险些坏我计策。”
“我怕狐狸你失策，”她靠在他的肩头，似有些委屈，却还是低低呢喃着，“坏了就坏了，坏了你也得认。”
“况且……我真的很想你，”她无辜地接着说着，小声嘀咕，“难道你不想我吗？”
她感到身旁之人沉默了半晌，接着听到他低声说道：“想。”
不自觉地嘴角上扬，她正想伸手回抱，忽然想到自己现在满身泥泞和灰土，还有被雨水淋透了的发丝。季狐狸这么注重整洁端庄的人，她定是弄脏了他。
“狐狸，我身上太脏了，”她试图挣脱，“我……”
她还未来得及反应，他淡淡的气息便压在了她的唇上。
她瞬间便忘了自己想要说什么，这几日挤压的思念倾泻而出，如决堤一般再也抑制不住。
她抱紧了他，二人未再说一语，只是无声地拥吻着。
这个吻就像是在互相诉说着，自己这些天的思念一般。
他们深知坠落得太深会万劫不复，却还是甘愿沉沦。即使这会成为自己的软肋，也在所不惜。
她望着他的清冷眼眸，感受着他热烈而又温柔的吻，灼热的温度似要将她融化。
他总是这般让她在自己的节奏里，不给她任何间隙去思索其他，让她完完全全沉溺其中。
直到他放开她后，她涨红着脸，羞涩之感才席卷而来。
努力回想着方才的话语，苏倾云下意识地看了看他身上已被沾染泥泞的衣袍，略感自责。
她自知有很多方面与他格格不入，就像传闻的那般，她不懂规矩，随性而活，而他太懂规矩，谨小慎微。
“不碍事。”他似是看出了她的在意。
敌方已撤军，战场上兵器相交之声已逐渐小去，望了望四周，这城墙之上只剩下他们二人，苏倾云看向浓烟散去的天际，一轮明月似玉盘般晶莹剔透。
他刚迈开脚步，她作势捂着腿吃痛地坐于地上。
季玄回头见她笑意盈盈，反应过来她心里是在盘算着些什么。
“好疼啊，站不起来了……”她故作委屈状，学着那些柔弱女子向心上人撒娇的模样，赖在原地不走，好奇他的反应。
见他望了她片刻，了然地笑了笑，便半蹲下了身子，苏倾云惊讶了半晌。
这目无他人的季狐狸，竟然屈尊愿意背她，太阳定是打西边出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