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消息来得突然,她急着将此事告诉沈羡之,并没有将这文书仔细研究。如今细细看起来,竟发现这落款颇有些奇怪。
按漕帮的说法,他们是受人委托,要去淳县运一趟石料。从落款看,委托的人正是工部。
可问题是,最近淳县并没有工程要动工,因为赵鸿善贪污曝光,连修建河堤一事都停了工。
在这个节骨眼上,工部为何要向淳县运送那么多石料?更何况,此事苏泽竟完全不知情,连一点风声都没听到过。他竟对工部之事,如此不上心?
秦婉眉头紧皱,转身看向官府。
李三为正在与官差说话,应是在沟通撤销案底之事。不知他说了什么,那两个官差忽然起身,对着李三为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她眉头皱得更深,心下有种不对劲的感觉。
为何别人都只是在官府门外登记,拿到一张回笺便可回家等消息,李三为却要被请进府衙里?
她盯着那两个官差,突然看见两人对视了一眼,互相交换了一下眼色。
秦婉心头猛然间警铃大作。
苏泽对淳县之事毫不知情,也许并不是因为他不够上心,而是因为,他根本无从知晓。
换句话说——
委托漕帮去淳县的,也许根本不是工部!
如果说,有人借工部名义,故意让漕帮去往淳县,故意让漕帮知道白骨一事,而且算准了漕帮会将白骨的消息告诉她。
那这一切,根本就是个早就设计好的局!
如果白骨一事是个局,那推翻赵鸿善也是个局,而如今借官府名义替当年之人撤案,不也是个局?!
秦婉被这个想法吓了一跳,心头惊慌起来。若真是这样,李三为岂不是自投罗网?
正在此时,身前突然传来一声惊呼:“你们干什么!”
她猛然看过去,便见那两个官差拔出了刀,直直刺向李三为。李三为躲闪不及,身上已经被刺了两刀,浑身沾满血迹,“啪”一声跪在了地上。
秦婉瞳孔骤缩,抬脚便要冲过去。
身后忽然有人猛然拉住了她,声音焦急又低沉:
“别过去!”
第50章 全都是局
秦婉知道拉住她的人是谁,此时根本无心理会,头也没回便向前冲。奈何被身后之人死死拽住,根本动弹不得。
“别拦我!”秦婉咬着牙,低低吼了一声,试图用力挣脱。
沈羡之控制住她的动作,压低了声音快速说道:“那些人是冲你来的,你现在过去,只会让他们更加危险!”
“危险?”秦婉低吼道,“还有什么比现在更危险么!”
沈羡之脸色一沉,压低了声音道:“你可知这附近有多少埋伏?你看见的那些人,全都不是普通老百姓!”
话音刚落,那些官差果然怒喊道:“来人!捉拿朝廷钦犯!”
这一声令下,原本普通的人群忽然变了副模样。那些人扯下身上的粗布麻衫,里面露出的竟是全副武装。
连那个泪水涟涟的老太太都换下了可怜模样,手中拄着拐杖,直挺挺又恶狠狠地瞪着李三为。
秦婉不可思议地看着那老太太,浑身都颤抖起来。
都是假的。告示是假的,官差是假的,连那个老太太也是假的。一切根本就是个提前设好的局,目标不是别人——正是他们几个!
李三为看着眼前场景,愣怔了片刻,随即突然大声笑了起来:“说什么为民请命,说什么含冤昭雪,原来都是骗子!”
“李三为!”那官差盯着他,脸上露出阴险又恶毒的笑容:“只要你肯交代同伙在哪里,将功抵过,兴许还能饶你一命!”
李三为冷笑了几声:“我李三为何罪之有,何须抵过?”
“大胆!”那官差怒视着李三为,大声斥责道:“身为朝廷钦犯,不仅不思悔改,还口出狂言!来人,把人带下去!”
秦婉心道不好,若是李三为被这些人带走,哪里还能有命?
她心下一急,握住袖箭便要出手。
谁知那李三为看见她动作,突然站起身来,直指着那官差骂道:“一人做事一人当,我李三为从来没有什么同伙!不像你们,都是朝廷的走狗!”
那官差气极,举起手中长刀便要刺去,被李三为一个闪身躲过。奈何他有伤在身,没几个回合,便被那官差拿住。
“这李三为意图谋反,罪不容诛!”那官差大声喊道,像是要给自己的行为正名,“此人决不可留!”
秦婉听见这话,脸色顿时青黑。她再也等不下去,猛然回身,一掌击在沈羡之胸口。
沈羡之猝不及防,吃痛地闷哼一声,手中拽住她的力道松了一松。
秦婉趁机向前冲去,谁知青姑突然出现,一把将她推了回去,低声说了句“快走”,猛地扑向李三为。
那官差早已举起了刀,正狠狠向前刺去。青姑骤然挡在李三为身前,那刀不偏不倚,直直将青姑刺穿。
李三为瞪大了眼睛,冲上前怀抱住青姑。他双眼通红,顾不得那官差又举起的刀,紧紧将青姑护在怀里。
“刺啦”一声,那刀捅进李三为胸口,喷出的血瞬间将周围染红了一片。
李三为浑身战栗,却死死抱着青姑不放。
片刻之后,他抬起头,朝秦婉的方向虚虚看了一眼,手指轻点三下,便再也没了动静。
秦婉只觉得天旋地转,双眼通红,正欲冲上前去与那些人同归于尽,却被身后人一把拉进了怀里。
“活下去!”沈羡之压低了声音,一字一顿道:“你要活下去,还他们一个清白!”
秦婉紧紧咬着嘴唇,感觉四周俱是一片血腥味。她浑身颤抖,若不是沈羡之死死将她按在怀里,只怕下一刻便要崩溃。
活下去……她还配活下去么?
若不是她急着想让李三为和青姑恢复自由,兴许两人就不会急着去找官府,兴许就能躲过这一劫。
若是她能仔细一点,早点注意到那文书落款,兴许就能发现其中端倪。
她闭上眼,感觉心中痛得仿佛被千万把利剑刺穿,眼前只剩一片漆黑。
在失去意识前,她听见沈羡之在她耳边急切的呼唤:
“秦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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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婉仿佛做了一场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她回到了曾经的尚书府。
那时的李三为还是一身护卫装束,意气风发地跟在她爹身边。青姑刚提了府上总管,一面照顾她娘,一面将府中大小事务打理得井井有条。
那时的她调皮,总偷偷缠着李三为教她招式,每次被爹发现,总免不了要关禁闭。青姑便悄悄给她送些好吃的,私下里再将李三为骂一顿。
她看见李三为挠着头,明明是在挨骂,嘴角却咧上了天。她看见青姑神色不满,明明是在生气,却下意识帮他掸去了衣角的灰。
她看见两人就那样站着,笑着,远远地注视着她。她想过去同两人打招呼,可下一刻,眼前忽然一片血红——
整个尚书府鲜血漫灌,她娘,她爹,青姑,李三为,全都倒在血泊中。
她错愕地看着眼前一切,感觉那片血红向她汹涌而来,渐渐将她淹没,让她喘不过气。
她闭上眼,想让自己就这样被吞没,耳边忽然传来一声急切的大喊:
“秦婉!”
她猛然睁开眼睛。
眼前是熟悉的侯府,干净而整洁。尚书府是梦,漫灌的鲜血是梦,一切都是梦。
可李三为和青姑的死不是梦。
想到这两个名字,她的心蓦地痛了起来。她好端端地躺在这里,而那两个人呢?
她挣扎着起身,想要回到官府门口,替两人收拾尸骨。可她刚动了动,身边立刻传来熟悉的声音。
“醒了?”沈羡之眼下青黑,神色相当憔悴,看着她的眼神里满是担忧。
他止住她的动作,低声又不容置疑道:“大夫说你受惊太过,需要好生静养,别动了。”
秦婉却一把甩开他的手,撑着床板坐起,却感觉眼前一阵晕眩。她不得不停了下来,闭眼靠在床头。
周围一片安静,沈羡之依旧坐在她床边,却始终没有作声。良久,秦婉才缓缓开口:“你早就知道我是谁了,是不是?”
沈羡之注视着她,点头道:“是,从你说你父亲与当年之事有关开始,就猜到了。”
秦婉闭着眼,沉默了半晌,又说道:“既如此,你便也该知道,我爹是朝廷重犯,又为何要将我这样一条漏网之鱼,藏在侯府?”
“婉婉。”沈羡之靠在床沿上,看着她:“秦尚书当年之事,你知道多少?”
秦婉听见这话,睁眼看了过去:“什么意思?”
沈羡之默了默,从怀里拿出一枚玉佩。秦婉扫了一眼,便见那玉佩上刻着“国泰民安”几个字。
“金发塔从设计到建造,都是秦尚书亲自定的方案。为了让金发塔更加稳固,他特意选了淳县石料,因为那里的青石质地硬实,可屹立千年不倒。”
秦婉听出了言外之意,神色复杂道:“所以,我爹根本就不知道石料出了问题,对吧。”
沈羡之点头道:“秦尚书知道时,石料已经砌进去了。他当即进宫面圣,可还没见到皇上,就出事了。”
秦婉闭了闭眼,片刻之后,才一字一顿道:“我就知道,我爹是冤枉的。”
“他知道此事一出,势必要有人承担,而他从不结党营私,便不可能幸免于难。所以他同你争吵,将你赶出家门,实际都是为了——保护你。”
秦婉没有说话,心下却觉得酸楚。
沈羡之说的这些,她其实已经猜到了。父亲虽然对她严厉,可从来将她视如掌上明珠,又怎么可能会将她赶出家门?
可惜那时她年纪尚小,不懂父亲用心良苦,等明白的时候,已经晚了。
“那这块玉佩,又是怎么回事?”秦婉转头看向沈羡之,“这是……我父亲的么?”
“是。”沈羡之回应道,“秦尚书知道自己时日无多,连夜来到侯府,想将后事交给我父亲。可他那时远行出征,于是一切,便交到了我手上。”
秦婉垂眸看着手中玉佩,手指在“国泰民安”几个字上来回摩挲。
她爹从不结党营私,在朝中也没有几个好友。他会找到侯府,大约是因为这里曾对她娘出手相助,也因为侯府,世世代代皆是忠臣。
“所以,你想借金发塔一事,将朝中黑暗势力连根拔起。”秦婉看向他,缓缓说出自己的猜想:“五年前你根基未稳,做不到这些;如今你羽翼渐丰,才终于可以出手,将那些人一网打尽了。”
沈羡之沉默片刻,低声道:“婉婉,对不起。”
“这与你无关。”秦婉摇头道,“只怪我自己不够谨慎,没发现其中端倪。”
沈羡之听见这话,顿了一顿:“你也发现那趟漕运有问题?”
“是。”秦婉言简意赅地讲了文书的事,随后问道:“你在宫中,可听到什么消息?”
沈羡之眉头微蹙,低声道:“若我没猜错,丁诚和赵鸿善背后,还有一个人。此人见赵鸿善落马,担心牵连自己,便设局想将你们悉数除去。”
“还有一个人?”秦婉愕然道,“谁?”
“司礼监掌印太监,陈德广。”
第51章 我是你的
“陈德广?”
秦婉听着这个有些熟悉的名字,微微皱了皱眉。
沈羡之点头,继续说道:“他执掌司礼监,六部所有钱款用度,都需要由他批红才算通过,工部也不例外。”
“你的意思是说。”秦婉反应很快,立刻便听懂了言外之意,“淳县河堤年年修不成,却年年能拨款,其中就有他在周旋?”
“是。”
秦婉默了默。她想起那天随苏泽进宫,在宫门在遇见那位陈公公,声音尖利刻薄,目光陌生却充满敌意。
当时她胆战心惊,满心只想顺利进宫,并没有细细去想那眼神的含义。如今想来,那陈公公应是早就认得她,所以才会那般惊讶和狠厉。
她将当日情形同沈羡之讲了讲,心下仍有些不解:“我当时只觉得他的眼神奇怪,这样说来,他竟知道我的身份?”
沈羡之听见这话,目光沉了下来:“他若真与淳县之事有勾结,势必对工部的情况了如指掌,知道你也不奇怪。更何况,赵鸿善视你为眼中钉,此事想必已经传到了宫里。”
秦婉点头:“所以他原本只是想借你之手,将一切罪责都推到赵鸿善身上。当发现我的存在后,他索性将计就计,永绝后患。”
秦婉说到“永绝后患”四个字,心下又一阵阵刺痛起来。这个陈德广,下手竟比赵鸿善还要狠辣!
沈羡之扫了她一眼,迅速转换话题道:“眼下问题是,如何找到证据定他的罪。此人做事极为谨慎,我在宫中查探,没找到任何有关他的证据。”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秦婉顺着沈羡之的话说道:“宫中没有,不代表宫外没有。只要他做过那些事,便一定会留下线索。”
“这样想来。”秦婉脸色微沉,语气中带着些许恨意:“也许我爹当年进宫,却没能见到皇上,便有他从中作梗。”
沈羡之沉默不语,脑海中却回想起秦尚书来侯府的那晚——
秦尚书行色匆匆,只言简意赅讲了讲金发塔的情况,便郑重地将这枚玉佩交给他,请他务必整肃朝纲,还天下一个清明。
他还记得秦尚书临走前,说的那番话:“秦某为官一世,只觉满朝文武尽皆私心,唯有侯府世代忠良。秦某明白此行多有冒昧,但放眼望去,朝廷上下只有侯府可堪托付。小侯爷,我朝的未来,便交托给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