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妾(双重生)——三白天
时间:2022-08-20 06:22:04

  官烨拉着他回了客栈,自己在楼下喝了壶茶,又特意帮庶子要了些吃食。几盏茶过去,客栈小二发出一声尖叫,官烨闻声上去,正好看见客房的梁上悬着一人。
  他背对着门,面朝窗口,已经咽气多时。
  不待官烨将此事料理,又有人传信给他。原来是吴家兄弟二人自认愧对宗族,双双服毒自尽,死在屋内。
  算算时间,这家兄弟三人,倒是同时赴了黄泉。
  *
  进入西南地界,最明显的差别自然是气候。南方独有的气候,叫这些北人颇感不适。几日下来,就连殷俶面上都露出些许疲惫之色。
  沿途走到一密林处,那马瞧见侧边的浓荫,打着响鼻不愿再往前。三思咽了咽口水,敲响身侧的马车壁,朝里面轻声请示:“爷,走了几个时辰,咱歇歇脚吧。”
  西南多匪患,不到驿站,本不该随意栖停。
  殷俶蹙眉,正想回绝,半道上,却是念起身后跟着的那辆马车。他思量再三,朝车夫喊了一声,整个车队都停下来。
  赶车的车夫是当地人,他停下马后,却回头劝道:“几位大爷,这里山高林密,不是可以歇脚的地方。俺是这地方长大的,那些土匪最爱埋伏在这些地方……”
  三思闻言急了:“我们是皇家的车马,车里坐的是堂堂皇子,那窝土匪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劫我们的车马?”
  官白纻见车队无缘无故停下,掀开车帘往外瞧了瞧,神情也凝重下来。她忍着呕吐的欲望,想要掀帘下去劝说。
  下一刻,杀声四起,林中窜出数道黑影,直直朝这队车马冲来。
  银栀尖叫一声,抱头窝在地上。官白纻却第一时间掀开帘子朝后一瞧,但见高年半个身子都从马车前探出来、急于下车,连忙厉声喝道:“别下车!”
  一支羽箭擦着她的鼻尖扎进马车壁里,她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回头去瞧前面,正好看见殷俶收回的右手,对方正将掀开的帘子合拢。
  又有流矢飞来,伴随着那些歹人的刀剑直直扑过来。三思同几个侍卫费力抵挡,那车夫早已滚到地上蜷缩起来,抱着脑袋痛苦求饶。
  千钧一发之时,一柄长剑从马车车帘中斜出,高高挑起,上面挂着一个布兜,里面似是包裹着四方的印信。
  “慢!”
  不知谁喝了一声,所有盗匪都安分下来,站在原处。
  殷俶手腕一挑,剑身轻抖,那布兜被高高抛起,衰落到地上,一方官印滚落出来,一同滚落出来的还有皇子的印信。
  “爷不知道你们是何方盗匪,若你们不怕官,却不知道怕不怕皇室、怕不怕天子。”
  额上有汗,殷俶却让自己的声音尽可能平稳如初。
  他在赌,赌外面这伙盗匪的来历。
  若是黑山那伙疯子,今日怕就要交代在这里了。若是虎山,则还有转圜余地。
  官白纻坐在车内,怀中搂着瑟瑟发抖的银栀,两耳却高高竖起,听着外面的动静。
  西南虽匪患众多,但成气候的只有两窝,一窝盘踞黑山,另一窝则在虎山。黑山盗匪凶残,肆意抢掠、手段也更为凶残。他们几乎不怎么畏惧官府皇权,唯独在面对总督李经延的兵马时会有所收敛。另一伙虎山盗匪,则会更有章法,不劫贫、不劫官,只劫奸商豪绅,遇到荒年,还会救济百姓。
  那时间变得极为难熬,分分秒秒都如一年般漫长。
  终于,有脚步声渐远。
  官白纻掀开车帘再往外看,就见殷俶正站在外面,弯腰将地上的印信捡起来。他恰好看过来,二人心照不宣地互相颔首示意:是虎山。
  她没瞧见,殷俶状似云淡风轻的捏着印信,实则双手在轻微地发颤。
  他并非是被那些盗匪吓到此般地步。
  殷俶抿唇,略显阴郁地扫了眼跟在官白纻身后的马车。见高年从马车中狼狈万分地钻出来,一溜小跑地凑到官白纻马车身边,嘘寒问暖。他忽而生出些更为隐秘又险恶的心思。
  “爷,这些事儿,还是让咱家做吧,仔细脏了手。”
  柏柊颤巍巍地跟过来,顺手接过殷俶手中的印信,掏出帕子来仔细擦拭。
  殷俶将那玩意儿顺势一丢。
  他可不是为了捡这几样破烂,巴巴跑下车来的。
  *
  官烨端坐在院中,面前摆了壶酒,是方才小厮拎回来。
  他说是王大人贺喜千户立功,特意送来的好酒。
  官烨任由这温酒凉在桌面上,仍旧坐在院里的石桌上看他的书。
  恰在此时,王秋神色阴沉地走进来,两只手紧紧攥着。
  “吴大人在家中自缢了,你可知晓。”
  “哦,是哪个吴大人?”
  最近自缢的吴大人可太多了,官烨眼睛仍旧盯着书页。
  “言官吴用,就是那个弹劾税监,为民请命的好官。”
  王秋说到最后,连嗓子都在发着抖。官烨终于转过头来,浅浅一笑:“就是那个弹劾了陈公公的无耻小人?那可真是再好不过,公公必定极为欢喜,又会大加赏赐众人。”
  “我本欲引你为忘年交,却不想你竟是如此下作无耻之人!”王秋红着眼:“你可知,短短几日,吴家出了多少人命,你害的多少人眨眼间一无所有、又将多少人逼上死路!你还记得一点孔孟圣贤的道理?记得一点君子该有的仁心大义?”
  官烨放下书,笑意不变,只是眼里多了几分冷嘲:“大人,可需在下提醒你,你也是税监署的官员。素其位谋其政,事仁君便做那利国利民之事;事奸人便做那迎奉讨好之事。为人臣者,忠在义前,礼在仁前。这些道理,王兄不会不懂。”
  “你既然吃着民脂民膏,也坐着压榨剥削之事,就不要妄想能独善其身。你已经脏了,就不要再想着留下什么廉洁的名声。”
  “在粪坑里待着,怎么可能满身飘香”,他看了眼王秋,轻声道:“不知在下说的,在不在理。”
  王秋哆嗦着嘴唇,半晌后,忽而擎起桌上的酒,朝官烨作揖,起身道:“道不同,不相为谋。今日王某前来,特来与小友割袍断义。这酒,是我敬你的最后一杯。”
  官烨眼神一闪,却是抬手止住。他夺过酒壶,没有搭理王秋,反而垂眼寻着什么。半晌后,他瞧见了陈宝儿最近豢养的一只京巴,笑着吹口哨,将小狗唤过来,抱在怀里。
  “你这是什么做派?”王秋面目通红,眼里似乎都含了泪:“我便当真如此不被你看重么?当日我跟着陈宝儿,实属无奈之举。我在西南已家破人亡,无处安身。辗转到京都,心里却仍是要回来。跟着他,我才能在西南安安稳稳地待着,才能继续寻人。你则能将我与那些良心坏了的人归为一丘之貉!”
  官烨将酒倒在掌心中,任由那小狗探出粉色的舌尖儿舔舐,神情微滞,却不言语。
  王秋见状,苦笑一声,转头就走。
  “王兄”,官烨在他身后忽而高声喝道:“在下真心敬你为兄长,且,在下来此处,亦是只为一人。”
  不同的是,对方是在寻,而他,是在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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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西南遥(十一)
  “你在怕什么?”
  对面的人提起茶水, 为他沏上一碗,坐在对面。殷俶并不觉得局促,只是垂下头, “不过是怕西南此行过去凶险罢了?”
  对面闻言大声嗤笑,仰起脖子咽下酒水, 殷俶这才发觉对方给自己倒了茶,自己却饮着烈酒。
  那人伸手揩去唇角的酒渍,“你骗了旁人、骗了她, 现下连我也要骗吗?”
  “西南之事,你若没有提前想好对策,怎敢再次踏入。你特意提前到此处,不就是要趁西南还未成前世那般气象前, 将所有的恶根都铲除干净吗?”
  那人勾起唇角,眼里满是冷嘲:“你既是抱着斩草除根的心思来的, 又怎会真的害怕?我再问你一遍,你到底在怕什么?”
  殷俶不言不语地垂下眼眸, 便陷入沉默中, 再不开口。
  不知过了多久,眼前的所有事物逐渐模糊, 瞬间消散为青烟, 殷俶这才惊觉,自己并不知道方才那人的真面目。
  他定下心神, 在黑暗中继续往前走。
  渐渐的,有很轻很轻的童谣声传来。这是大历民间流传的歌谣,素来是母亲唱给襁褓中的幼儿, 哄其入睡的。
  这女子唱得极为温情, 其间涌动出无限的欢喜与憧憬, 那每一字都咬得极轻极软,像那烈阳下被烤化了的麦芽糖,甜得腻人。
  殷俶听着这声音,不知为何,胸腔却似压上一块巨石,无论如何都喘不上气来。
  他半捂上胸口,踉踉跄跄地循声而去,原处是一处亮光,他毫不犹豫地走进光团里。
  丽日当空,正是初春时节。窗边的柳枝抽出黄绿的嫩芽,远远瞧去像是天上飘下来的几团轻云。窗里坐着为女子,梳着夫人发髻,身穿石榴红的宽松衣裙。
  她的肌肤本就晶莹如雪,这红红的衣裙一裹,将这妇人更是衬成了那刚剥壳的荔枝,鲜嫩得不像话。肤白本该显羸弱,可她却骨肉丰匀,面颊莹润,从耳根到两腮透出几分血色映出的浅粉。
  任谁看,都知道这必定是为活得极为舒快的夫人。
  她含着水的两眼瞧过来,先是惊,接着又是一喜,还透着几分纯然的感激与羞怯。那羞怯并非男女之情,而是单纯的闺中妇人见了外男后的局促。
  她从椅子上站起来,一只手从身后撑住腰身,另一只手伸出来,指了指自己隆起的小腹,又朝他挥了挥手。
  看着她眼中盈盈流转的水光,殷俶竟然隐隐生出几分蚀骨的恨意。
  他猛地后退一步,见那女子却是提着裙摆要追出来,心头更慌,连忙转身往黑暗中去躲。
  他气喘吁吁地跑出老远,正抬头,就见那红裙女子正站在他面前,捂住腹部,两眼淌出血泪。
  有鲜红浓稠的血液,从石榴裙宽大的裙摆滴落。
  “为什么呢?”
  她问的很平静,甚至有几分小心。可他分明知道,她已经由内而外的彻底碎裂,而她对他的最后一分情意,也终于彻底灰飞烟灭。
  殷俶下意识再低头去看,自己两手,仍有温热的血液顺着指缝滴落下去。耳畔的童谣声戛然而止,变成女人凄厉又绝望的咒骂。可最后,又化作一句有气无力的叹息。
  “生生世世,别再遇见了。”
  心口又是一窒,紧接着,他脚下一空,自个儿便整个坠落下去。
  “爷,醒了?那我去差人上早膳。”
  殷俶从梦中醒来。
  他难得没有立时起身,而是用枕边的帕子擦了擦额角的汗。很快,他发现这不过是徒劳。他的耳根、颈项,以至于浑身都出了汗,直将那寝衣都浸透。
  他坐在塌边,忽而叫住了柏柊,“你去叫令侍过来用膳,就说有事相商。”
  “要一同叫上高大人吗?”
  殷俶抬起头,两眼黑深,看得柏柊直打怵。柏柊也顾不得什么体面礼节,不再耍小聪明,赶忙跑出去。
  殷俶自个儿又坐到镜子前,他一眼就瞧见鬓边的两根白发,眉心不由得皱起来。
  下一瞬,有人推门进来。
  官白纻连发髻都没来得及梳,只是披了件外衫就匆匆赶过来。殷俶瞧见她两只脚趿拉着鞋,雪白的脚跟露在外面,由此可见这人忧心到何等地步。
  他心里的那股子郁气,陡然间散了大半。
  “一大早急匆匆的,可是出了什么大事?”
  官白纻生怕殷俶昨儿受了惊,又或是哪里受了暗伤,这才急着找她来。她很想直接问询,又怕再次越了规矩,惹得殷俶不快,只能借着正事遮遮掩掩地关心。
  殷俶摆手,让她走到身边,指了指自己鬓角的白发。官白纻又气又笑,她忍不住戳了下他的肩膀,“爷生了白头发,难不成也要我们这些做仆从的连早饭都顾不得,匆匆跑来为你拔了吗?”
  那殷俶不言不语,倒是一个人扭过头,像是生了闷气。
  他若真就这么说,就算再金贵的人也免不了娇惯耍浑的骂名。可偏偏他又不言语,这副别别扭扭又带着些委屈的样子,反倒让人生出几分好笑和怜惜。
  官白纻只得任劳任怨地俯下身,一只手抵在头皮上,另一只手摸索着找寻这两根白发的发根。殷俶的发质很硬,但出了奇的黑顺。她捏不住发根,只得越靠越近,一张唇都凑到他耳畔。官白纻每喘口气,那气息就缠缠绵绵地吹拂在他的耳廓上,透着股甜丝丝的女儿家的香气。
  殷俶用眼尾扫了眼身后,见柏柊老早就识趣地退了出去,便将眼转回来,默默从镜中,窥探着官白纻的神情动作。
  不知过了多久,官白纻终于给这位爷拔下两根白发。她把头发握在手心里,笑道:“看在鸦娘劳苦功高的份儿上,这两根白发,便赏了我吧。”
  殷俶脸上终于带了些许笑,他定定看了官白纻半晌,随后摆摆手,“你若想,便拿去。”
  他本想告诉她的,昨晚又做了很多场噩梦。
  每一场都像是要耗尽他毕生心力。
  可醒来后,又是梦醒无痕,回忆不起半分梦里的场景。
  可这么说,又像是露了怯。因这频繁的噩梦,分明是她顺他的意跟了高年后,才开始发作的。
  殷俶将垂落在肩头的发拨到身后,顺势起身攥住她的腕子,俯身挨近她轻声道:“一起用膳,就当是爷赏你的。”
  官白纻双颊瞬间泛起红晕,他挨得极近,那问话的语气又难得温和,而他的手掌此时又牢牢握着她的手腕,分明是不容拒绝的架势。
  她心里自然是欢喜,可半晌,又想起高年昨儿分别前约了今天要一同用膳。只是她临出房门前,高年恰好梳洗妥当从房里出来。
  他见自己要来这边,反倒嘱咐过:“若是殿下留姑娘,姑娘在那边用了便是。”
  她咽回去口中的推脱,只是,这心间的喜悦,反倒在无知无觉中减了几分。取而代之的,是那么几分愧疚和局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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